第八十五章 愛會從眼睛里出來
「轟」地一下,停了。
意識與靈魂,彷彿都被那雙眼給吸噬了進去。
她聽到韓經年問她:「若是問罪,你願領罰么?」
那聲音,低醇如散著淡香的酒,明明聽之清寒涼薄,可入了心腑之後,一股濃重的勾人意味,卻猛地灌入四肢百骸,湧上口舌。
叫她聽入耳中,卻剎那渾身發麻!
「轟」地又一下,她的心,又炸了。
她張了張嘴,聽自己問:「你要罰我什麼?」
韓經年看著她,嫣紅薄唇輕啟,「罰你笑一次。」
「……」
夏晚安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韓經年卻沒再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夏晚安從前只覺得大和尚的笑很好看,卻從不知曉,他的眼睛,竟然能深邃得吞人心神。
她炸裂的心忽而跳得更快了。
被這樣的眼睛這樣專註地看著。
她莫名有些慌亂,也有些……害怕。
無意識地往後仰了仰。
剛想說什麼時,忽而。
「咕嚕!」
一聲響亮的肚子叫!
兩人都是一愣。
夏晚安猛地捂住肚子,大叫,「你聽錯了!是,是,剛剛,剛剛有隻野貓跑過去了!」
小臉跟著爆紅。
她伸手要去推韓經年,「真的啦!不是,不是我的肚子,是野貓……」
話沒說完,卻見那張清雪薄涼的面上,一抹極淺極淡的笑,悄然暈開。
叫夏晚安彷彿在剎那間,自冷冰無心的大道神佛面具下,窺見了一絲綺麗斑斕的多情佛心。
她猛地瞪大眼,「你……」
韓經年卻已站了起來。
夏晚安追著他站了起來,「國師,您剛剛是不是……」
「剛剛你是腹飢難忍發出的響聲么?」韓經年淡淡的聲音響起。
夏晚安一呆,追著韓經年問的話也忘了,立時扯住他的袖子往回拽。
「哎呀,這裡不好,還有野貓,我們快回去吧!」
我們,回去……么?
韓經年被她拽的一個往前。
便看小丫頭在夕陽下,比彩霞還紅潤的臉。
遮掩一般地埋頭往前沖。
慢慢放開了步子,由著她牽著,走進夕陽拉長的宮牆之中。
元一和元二自花樹下走出來。
看著被夏晚安隨意就牽走的堂堂國師,神色不一。
元二偷偷捂嘴。
元一大大地翻了個白眼,扭頭看另一邊一直神色複雜的女子,問:「你是誰啊?」
紫丹頓了頓,道,「我是……主子的婢女。」
元一皺眉,「你們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子怎麼能隨意出入後宮的?」
紫丹道,「今日主子參加宮中華妃娘娘生辰宴。」
這話說得含糊,卻一面遮掩了夏晚安的身份,一面又解釋了夏晚安為何會在後宮之中。
元一撇撇嘴,嘀咕了一聲,「你家小姐身份還不小。」
說完,便拽著元二走了,「趕緊回去啦!也不知道師父怎麼想的,好端端地說要來看太液池的水。有什麼好看的?都是女人的地方,煩都煩死了!」
紫丹走在後頭,又是擔心又是不安。
……
桐華宮中。
夏欣然獃獃地坐在西暖閣中。
華妃走進來,看了她一眼,朝後瞥了眼。
秀露立時退下,帶上了門。
華妃走到她跟前,柔靜的臉上一片冷漠。
「好了,如今你算是得償所願了,壞了自己的名聲,明日還要被罰去菩提庵,還被文景厭棄……」
「不!」
聽到文景三個字,原本獃滯的夏欣然猛地激動起來,「他分明說過要娶我的!你胡說!胡說!」
華妃皺眉,往後退了一步,見她雙眼通紅面露猙獰,已是要瘋的樣子。
原本冷淡的臉上又出現幾分心疼。
半晌,輕嘆了口氣,低聲道,「讓你不要輕舉妄動,我自會給你安排好一切……」
夏欣然猛地打斷她,「你給我安排什麼?你還不就是想讓我去伺候國師么!」
華妃眉頭一皺,「伺候國師有何不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勢榮華隨手皆來,你如今的下場,哪裡能比得上伺候國師?我還不都是為你好!」
「哈哈!」
夏欣然大笑起來,「為我好?為我好還是為你自己好?」
「你胡說什麼!」
「我胡說?我一心愛慕世子,你卻非逼我去伺候一個和尚!為什麼?不就是因為只要我得了國師的寵愛,你就能呼風喚雨盡享尊榮了?我在你眼裡,根本不是你的女兒,就是你的一顆棋子……」
「啪!」
一個耳光,再次扇停了夏欣然的話。
夏欣然捂著臉,卻大笑起來,「你就會打我罵我,在我面前跟個瘋婆子一樣!外頭人都說你溫柔,誰知道你其實心裡住著一隻狼!貪婪又無恥,只會裝模作樣!」
「你!」
華妃氣得臉都紅了,上去又『啪啪』連扇了她兩下,罵道,「是誰教你的這些?!」
夏欣然捂著臉,只顧笑,不說話。
華妃氣急,抓住她的胳膊,「到底是誰指使你做的這些?暗害夏晚安,換了紅杏去小天壇,勾引文景,這些都不是你能做到的!是誰!」
夏欣然看著她,嘴角掛著血,也不說話,只是笑。
聽到文景的名字后,又激動地將華妃推開,「世子,世子!世子你來娶我了么?」
華妃一驚。
再看裴欣然——已經瘋了。
她瞪了瞪眼,無力地往後退了兩步。
門口,秀露不放心地不住朝門上望去。
就聽「咯吱」一聲,華妃從裡頭走出來,身後還有夏欣然尖利的笑聲。
忙上前,「娘娘?」
華妃滿臉疲色,擺了擺手,「莫要聲張,明日……好好地將她送走。」
秀露吃驚,「娘娘真要將六公主送去菩提庵么?那裡聽說是極苦寒的,只怕公主受不住啊……」
華妃紅了眼睛,看向前方,「那我又能如何?我不是沒想過保她。昨日事發后,我想著文景也是不錯的,索性不如成全了她。」
頓了一下,又生了幾分恨意,「可就因著為成全她,皇上和太后現在都厭棄了我……我若是再似從前那般受盡人欺凌,不如倒叫我自己死了算了!」
「娘娘,萬不可說這樣的話。」
秀露小聲安慰,朝四周看了眼,低聲道,「方才讓人查過,六公主跟前,有個姓宋的婆子,不見了。」
「婆子?」
華妃臉上頓生警惕,「可知是什麼人?」
秀露搖頭。
華妃皺眉,「立刻查下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在背後如此算計我!」
……
葯香飄滿的豐照宮主殿內。
德妃一手端著一盅味道極好的鵝梨香,一手拿著香篆,慢條斯理地壓著。
忽而,悶咳一聲,手裡的香料,頓時全散了。
她皺了皺眉,將手上的香爐放下。
扭頭端起手邊的茶盞,又掃了眼不遠處跪著的宋婆子。
宋婆子不知跪了多久,腿都麻了,滿頭冷汗。
察覺到德妃望過來,立時磕頭下去,「娘娘饒命!奴婢,奴婢是真沒想到太後會……」
「怎麼會沒想到呢?」
德妃笑了笑,放下茶盞。
一句輕聲問,卻叫宋婆子渾身一顫,「娘娘饒命!」
德妃搖搖頭,「好好的計劃,卻叫你個蠢婦給糟蹋了。」又看向宋婆子,「你還敢叫本宮饒命?」
宋婆子僵住。
就聽德妃帶著病態的語氣,虛弱而緩慢地說道,「本宮特意安排夏晚安去翡翠湖,就是想讓她瞧一瞧,她的男人跟別人是如何歡好快活的。再有華妃好好的安排,文景娶了夏欣然那便是必然的。」
「可為何,夏欣然卻去了菩提庵,文景跟夏晚安的婚事,尚未罷休呢?」
「我要的是夏晚安受盡折磨,親眼看到她的男人背叛她,還要娶別的女人,將她拋棄,讓她孤苦無依。可現在,只刺了她一刀,卻沒挖了她的心,你說,該怎麼辦呢?」
宋婆子渾身發顫,此時整個人就跟從水裡撈上來的一般,顫巍巍地說道。
「都怪那個反口的小太監!還有太后找到的太醫院的那個太監!要不是他們……」
「唉!」
德妃輕嘆了口氣,搖頭,「這樣沒用的東西,拖下去吧!」
宋婆子猛地瞪大眼,「娘娘饒……」
卻被一道黑影直接打暈,給拖了出去。
靈枝走上前來,低聲道,「娘娘,太醫院的那個小太監,已經叫太后悄悄處死了。而另外那個臨時反口指認華妃的……」她頓了下,「不見了。」
德妃從容的臉上神色一變,看向靈枝,「不見了?」
靈枝點頭。
德妃頓了頓,片刻后,卻突然笑道,「看來……有人在背後幫那小賤人呢。」
靈枝看她。
「這倒有趣了。那丫頭天生孤命,竟還能有人護她?」
「會不會是皇上?」
「呵,你也太看得起她了。去查。」
「是。」
……
夜幕降臨。
半弦月懸挂幽空。
飛雲宮中,夏晚安正歪在韓經年書房中的矮桌前,坐不像坐,跪不像跪,渾身沒骨頭一樣,懶兮兮地一手支著腮幫子,一手拿桌上的點心吃。
一邊還扭頭問桌案后的無機,「國師,您真的不吃么?」
嘴裡塞了太多東西,嘟嘟噥噥的還夾雜著一股子奶氣。
元一拎著小椅子進來時就聽到這句,沒好氣地翻了個大白眼,「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夏晚安往嘴裡又塞了一塊豆沙糕,扭頭瞥他,「我腫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