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夏晚安賞賜宮女
那一身翩然的風華,當真若不沾塵泥的仙人。
身後跟著的兩個仵作還在偷偷嘀咕。
「國師真是天人啊!你瞧瞧,為了個不認識的宮女,竟然那樣不避晦氣,在停屍房待了那許久。」
「就是!方才還跟我說謝謝。這腰帶我要回家供起來,這一輩子都有個吹牛的事兒了!」
陳海聽得嘴角直抽抽,「你們懂什麼!」
兩個仵作都瞧他。
就見他朝國師離去的方向行了個禮,「那是國師,先天下之憂而憂!世人無關大小生死,皆是他眼中至重!」
斗大的字不認得一個的倆仵作對視一眼,一臉服氣。
陳海又揮手將倆蠢笨的給趕走了。
等周圍都沒人之後。
他挪到了台階下,又裝模作樣地看了眼大理寺大門口,然後,蹲下。
將那砸過國師的豆子撿了兩顆,剛放在袖子里。
就聽身後一道尖尖細細的聲音笑問:「陳大人這是撿豆子呢?誰把豆子撒這兒啦?」
陳海手一抖,趕緊回頭。
就見身後站著個身穿二等內侍服的內侍,笑眯眯地朝他行了個禮,道,「給陳大人請安。奴婢是長樂宮的掌事太監,王萬全。九公主著奴婢過來問問,朝期之死,可查出什麼線索了么?」
……
「半月草?」
夏晚安放下手裡的書,另一隻手在榻上的矮几面上敲了敲,看向白芷,「宮中哪裡有半月草?」
白芷上前一步,「回殿下的話,半月草喜濕,多長在陰潮土松的地方,奴婢記得太液池南面有個如意湖,旁邊就有這種半月草。」
白芷性子謹慎又沉穩,長樂宮對外交際來往的事,多是她在打理。
只是夏晚安沒想到,她居然連宮中花草的位置都記得這樣仔細,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點了點頭,「如意湖……我記得如意湖旁邊是……」
白芷又道,「如意湖坐東朝西,呈葫蘆形,取寶氣入懷之意,故而東面朝天壇,取引天降貴氣之意,並無宮室亭苑,湖的南面是坤寧宮的月華殿,如今是空著的。
北面則是啟祥宮的聽雨閣,如今住著景元十九年大選時進宮的靖邊三等驃騎將軍張峰之女,張媛,是今年年初因一曲獻花舞,被封的貴人。」
聽到聽雨閣,旁邊剛巧送上茶點來的青梨頓了下。
夏晚安卻是笑了下,看向白芷,「你倒是記得清楚。」
白芷淺笑,行了一禮,「公主過獎了,都是奴婢該做的。」
夏晚安搖搖頭,端起青梨剛剛放下的花茶,吹了吹,笑,「能做到對宮中諸事眾人記得這樣仔細的,可見是用了大決心的。傳令下去,白芷的月俸,漲一番。」
一旁的王萬全立時笑嘻嘻地朝白芷道喜。
白芷卻內斂一笑,跪下來磕了個頭,「謝殿下恩典,奴婢受之有愧。」
夏晚安心下搖頭,她明明是個素來張揚恣意的性子,這幾個貼身伺候的,卻怎麼一個比一個小心?
喝著茶擺了下手,又道,「我記得你娘家妹妹要嫁人了是吧?賞的東西只怕她也不敢用。就從我的私房裡,拿二百兩銀子給她,嫁到夫家了也算有個依仗。」
原本還尚算平靜的白芷頓時紅了眼睛,剛要說話。
旁邊的王萬全已經故意冒著酸氣地說道,「殿下好生偏心!白芷姐姐不過說了幾句話,您又是漲月俸,又是賞銀子的。奴婢還去大理寺受了驚嚇呢,您一句好也不給奴婢。」
就把白芷的推辭給擋了過去。
夏晚安瞟了眼默默抿了嘴唇的白芷,笑了一聲,將眼前的點心一推,「行行,勞煩我們小全子跑一趟,
還嚇著了,這點心,就賞給你壓驚,如何啊?」
王萬全頓時喜笑顏開,連忙上前將碟子端走,小心地護著,還一臉卑顏屈膝地朝夏晚安笑:「不敢說辛苦!為公主殿下效力,奴婢縱死猶生,是大大的臉面!多謝殿下打賞!」
「胡唚什麼!」
夏晚安如今聽不得『死』字,瞪了他一眼。
又看向旁邊的青梨,「以你看,聽雨閣跟朝期的……事兒,可有干係?」
青梨的臉白了白,捏著手裡的棋盤,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奴婢不知……但紅杏肯定是不知道的,殿下,她絕對不會的……」
夏晚安嘆氣,放下茶盞,道,「去把紅杏叫來。」
青梨眼底一顫,看了眼裴秋陽,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王萬全示意了下白芷,兩人退到一旁,靜靜候著。
就看夏晚安又重新拿起書,一頁一頁地翻著,絲毫不見氣惱或浮躁。
兩人只覺,眼前這樣的公主殿下,當真是雍容典雅,沉穩大氣。
及笄之後的公主殿下,果然就真的不一樣了么。
不一會兒的功夫,紅杏就走了進來,越過花開富貴的玉屏風后,看了眼靠在軟榻上的夏晚安,就先紅了眼。
上前,跪了下來,「奴婢給殿下請安,請殿下降罪。」
王萬全和白芷對視一眼,青梨站在屏風旁一臉的擔憂。
夏晚安笑了一聲,卻沒看紅杏,又翻了一頁書,問:「降什麼罪啊?」
這懶洋洋的語調,分明還帶著笑意的,卻叫紅杏一顫。
她俯身下去,以額貼地,已是哽咽,「奴婢不慎將香囊丟了,害殿下蒙受這般不白之冤。都是奴婢的錯,請殿下降罪!」
說到最後,哭音都已忍不住了。
青梨看得愈發焦急,想上前去求個情,卻見夏晚安抬起臉來,朝她淡淡一瞥,頓時腳釘在了原地,再不敢出聲。
倒是白芷,若有所思地朝王萬全看了一眼,王萬全輕輕地搖了搖頭。
夏晚安放下書,看向地上顫抖著肩膀的紅杏,慢吞吞地笑了笑,「看來你也懷疑朝期是本宮殺的了?」
紅杏大驚,連忙抬起頭來,「不,奴婢不敢,奴婢絕沒有這樣的念頭!」
然後就對上了夏晚安俯視下來的眼,那如朝露溢彩的美眸里,竟不見一絲素日里的溫和放縱。
當即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淋下,呆愣在了原處。
夏晚安卻收回了視線,再次淺笑道,「香囊的事,我已在父皇面前言明,是昨日爭執時,我砸出去的,與你無關。」
紅杏頓了頓,回過神來,立刻再次磕頭下去,「多謝殿下回護!奴婢感激不盡。」
感激不盡么?
前世里,自己對她多少回護,她又是怎麼『感激』自己的?
爬上了文景的床,指認自己跟大和尚從沒有過的齷齪『私情』。
呵。
她勾了勾唇,再次拿起書,慢慢翻開,「叫你來,不過是要你去聽雨閣問句話。」
紅杏忙抬頭,「殿下吩咐。」
「大理寺那邊查出朝期的身上有半月草,那東西只有如意湖邊兒有,我記得聽雨閣就在如意湖邊上,你去問問你姐姐,昨晚可有聽到什麼動靜么。」
夏晚安的話說得鬆鬆懶懶的,跟隨意問御膳房今兒個做什麼吃食似的。
可紅杏的臉卻一下白了,她緊張地抓起袖子,看向夏晚安,「殿下,聽雨閣跟這事當沒有干係!我姐姐她……」
話沒說完,夏晚安卻朝她瞥了一眼,「叫你去問句話而已,本宮又沒懷疑她,你做什麼這麼緊張?」
紅杏頓時渾身冷汗,這一眼,就跟刀子一樣,直接切在了她的胸前!
她不敢再多話,磕了個頭就走了出去。
青梨回頭看了眼,發現她臨到門口時,還踉蹌了一步,扶著門框出去的模樣,看著甚是可憐。
心下再度不忍,終還是上前半步,「殿下……」
卻聽夏晚安道,「王萬全,你去問問紫丹,寒露那弟弟小凳子可調來了,若是來了,你就去瞧一瞧,若是入得了眼,就收個乾兒子吧!」
「……」
王萬全笑著直點頭,「多謝殿下記掛奴才,奴才這就去。」
白芷咳嗽一聲,提醒了一句,「殿下,那孩子叫小椅子。」
夏晚安翻著書的手一頓,「咳,凳子椅子都一樣,王萬全你回頭給人改個名就是。」
「是。」
王萬全答應下來,又瞄了眼屏風邊欲言又止的青梨,朝白芷使了個眼色,兩人便行禮走了出去。
到了門外,就見紅杏拎著個木盒匆匆忙忙從側門出去了。
王萬全收回視線,拿了手中碟子里的點心遞給白芷,「上好的金蓮酥,妹妹吃不吃?」
白芷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現在叫我妹妹?方才不還姐姐的叫得親么?」
王萬全嘿嘿一笑,扔進自己嘴裡,點了點白芷,「不就氣我剛剛攔著你拒絕殿下的話么!不是我說你,你跟殿下,太生分了。」
白芷眉頭一皺,「殿下是千金貴體,咱們做奴才的,只有敬重,如你那般仗著殿下縱容,便放肆邀寵的,還有沒有規矩了?」
王萬全差點沒被點心噎得一口氣沒提上來,捶著胸口瞪白芷,「說話歸說話,你這攻擊人的毛病可要不得啊!」
白芷又朝他翻了個白眼。
王萬全又笑了,湊過去,道,「你說,貴妃娘娘當年家中那可是富可敵國,留給公主殿下的銀子,不說金山銀山至少這輩子是花不完的,那二百兩,連殿下腳上一雙鞋都不夠,她為何卻只賞了你妹妹這些?」
白芷臉又沉了下來,剛要罵他。
王萬全就按住了她的胳膊,笑道,「那是因為,殿下知曉,二百兩,對普通百姓家裡頭來說,已是足夠,怕給多了,不成你妹妹的依仗,反成了容易招來災端的禍根。」
白芷臉色一變,猛地看向王萬全。
王萬全瞄了她一眼,又遞給她一塊金蓮酥,「吃不吃?」
白芷遲疑了下,接過。
「這就對了嘛!」
王萬全笑,「你們幾個跟殿下從小長大,情分比我這等後來到殿下跟前的自是不一般,殿下拿你們當親人看,你們也要知曉殿下的心,受著殿下的好,下了狠心地護著殿下才是。」
「還用你說!」
白芷吃了那金蓮酥,擦了擦手。
就聽王萬全低聲道,「你自是忠心的。可那一個,卻說不準了。早就瞧著不是個安分的。」
白芷見他朝紅杏剛剛離開的方向使了個眼色,臉色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