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塵緣可曾斷?(一)
壯漢死前的掙扎,將林蕭的腿跟處用盡最後的力氣重重地碾了下去。
前面的那隻斑斕猛獸四隻腳掌高高撲來,緊貼在壯漢的頭顱上。
俯身,毫不在意林蕭就在前方對它的虎視眈眈。
一口咬在壯漢的脖頸處,毛茸茸的獸面上流露處復仇般的殘忍笑容。
而後它緩緩抬起頭,目光玩味兒地盯著林蕭。
林蕭原本有些恐懼,急切地想要拔出骨劍。
骨劍卻和自己手腕上被卡住一樣,卡在了壯漢的胸腔骨頭間。
斑斕猛獸猛地朝前一傾,將林蕭撲倒在地。
一時間林蕭覺得我命休矣。
只是突然間一聲悶在胸腔內的嘶吼聲伴著濃烈的血腥味,噴濺在林蕭的鼻息間。
林蕭手稍稍一動,那嘶吼聲陡然一揚。
四目相對,林蕭看著痛苦神情的斑斕猛獸。
不知過了多久,林蕭用手掰開斑斕猛獸死去的頭顱,吃力地推開斑斕猛獸的身體,拖著骨劍喘息著爬出來。
他看著骨劍上的肉塊和血水,嘴唇咧開,不知該用什麼表情才能表達現在的情緒。
狗血的東西,他不是沒見過。
但是插在壯漢胸腔內,死活拔不出來的骨劍。
在斑斕猛獸用力撲向他,巨大力量的帶動下,倏地抽了出來。
劍尖居然就那麼順著斑斕猛獸的腹部一路劃過。
斑斕猛獸成了滿血浸泡著的血片兒湯。
暖暖的血,到現在依舊浸濕了他的下身。
看著有點噁心,不過經歷過自己殺自己的路之後,與怨林蕭的那次相互寧可掐死對方的暴戾,他已經不再那麼畏懼,只是垂著頭看著腳尖,嘴裡有些難以言味。
「這真是.……嘖嘖……算是破了這層障礙?」他抽著冷子,不知道這樣完全憑藉運氣的斬殺,算不算一次全殺。
他提起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用劍尖挑開斑斕猛獸的身子,發現它已經死地不能再死。
於是他回身對著【勿鎮】山,大喊道:
「這算過關了么?」
整個山間都回蕩著他的詢問,然而沒有回答的他。
他甚至都能感到自己心中的某種劫後餘生和暢快。
這種暢快是憋屈了這麼久,給【勿鎮】山牽著鼻子走了大半天,終於給它吃個癟的機會。
不是要斬斷我的塵緣么?
那來啊,看看你是不是承認這個斬斷。
你要是承認了,那我斬斷的就不幹凈。
你要是不承認,有本事再來一遭。
如果再來一遭,那豈不是斬斷塵緣也可以不停來回,那所謂斬斷塵緣就是一個笑話。
在林蕭看來,無論怎麼算,這斬斷塵緣的【勿鎮】之旅,到此為止了。
可惜,他還是低估了【勿鎮】山。
身邊的場景剎那間撤走,撤的毫不拖泥帶水。
一級台階在他腳下,他抬起頭看見一片巨大的廣場。
廣場的中央,【勿鎮】二字,閃爍其中,散發著詭異的氣息。
林蕭朝後面望了望,發覺身後還有無數的台階,自己根本就沒有踏足過這些台階。
他轉過身,緊握著骨劍。
對於這一路走來的血腥,他太相信骨劍的力量和運氣。
連斑斕猛獸這樣的最後都會被骨劍划拉成了片湯兒。
最後的boss?
他吸了一口氣,重重地吐出。
全神警備。
這片廣場說大也不大,大約可以整整齊齊碼站個百來十人。
說小也不小,任誰一個人站在這麼一片廣場上,都會有些犯怵。
何況從始至終,一路山行而來,都有著這樣那樣的回憶。
或人,或事,或心,或物。
林蕭一邊注意著廣場上隨時有可能出現的動靜,一邊回想著從城門前到這廣場上一路行來,所作所為。
忽然面色一驚,像是一張慘白冷綠的符紙貼在他臉上一般。
他咧嘴皺眉,使勁兒回想,然而過往卻變的空空蕩蕩。
他知道它們的存在,但是具體的模樣和場景一無所有。
像是分割開的空氣與大地。
空氣明明每時每刻都在與大地接觸,卻在一瞬間大地消失。
大地的記憶還在空氣的腦海那個,但大地這個載體所承載的東西卻再無蹤影。
手緊抓著骨劍,骨劍拄在地面上。
由於下壓的力量太大,林蕭甚至感覺骨劍與自己骨骼空隙處卡了很久的劍柄前端竟然有了一絲鬆動。
他急忙直起拄著骨劍的身子,眯著眼睛拚命地回想著過往。
「我沒有斬斷!我沒有斬斷!你這是作弊!你這是無恥!」
回憶缺失,他痛苦地捂著頭,回想的越多,記憶丟失的越快。
就像有人用一個水泵用力抽取他腦海中潛藏的那些記憶。
如流水一般不停歇地傾倒出去。
林蕭仰起頭,俊秀的面容蒼白的可怕,仰望著頭頂的天空。
嘶喊著,聲音在山巔上不斷地回蕩。
像是一次又一次的催化劑一般的符咒,從四面八方的石壁上,反射回到他的耳畔。
擴大的輻射範圍,將他的記憶更快地攫取。
心口處那兩個【勿鎮】二字,呈現出淡淡的粉紅色澤。
隨著他記憶被抽取的越來越多,林蕭那雙一直夾雜著血紅的清澈眼眸中,神采漸漸變地模糊,閃爍。
突然他像是被什麼人用力在背後踹出一腳般,猛然揚起頭髮,張開嘴,目眥俱裂般地凄喊。
心口處那兩個【勿鎮】,終於不再留手。
原先還有些縫隙,留出一絲血液循環身體的空隙心臟,此刻隨著【勿鎮】二字顏色漸漸變得血紅,力量也越來越大。
若說先前只是一個小孩兒的力氣,那麼此時的心口處則是五六個大人一起卯足了勁兒,死命地下壓,產生的巨大力量。
林蕭全身都在拚命掙扎顫抖,呼吸像是被人用繩索緊緊捆縛一般,絞緊在脖頸。
即便如此,他依舊沒有鬆開骨劍的劍柄。
無數過往的記憶如開閘的洪流一般,遠離他的身體。
他甚至都看不到那些記憶中的人和物。
只是感覺到他們的熟悉,他們的善意,他們的親切。
忽然,在心口的【勿鎮】二字,猛地一松。
他近乎趔趄般傾倒在地面上,渾身抽搐,血沫從他口角處不斷流出。
但廣場上依舊沒有一道身影出現。
只有那兩個【勿鎮】字跡,像是沁出血一般,血濃如稠。
不知過了多久,廣場上盪起一層嗚嗚吹拂的風。
春風,夏風,秋風,冬風。
從四個不同的方向,以各自不同的感覺侵染著林蕭昏厥的身子。
冷熱交替,寒暑相侵。
林蕭彷彿置身於冰火兩重天,不斷經歷著寒氣與熱意的熏染。
然而昏厥過去的他,像是毫無知覺的生命一般,沒有絲毫感覺。
隨後冷熱寒暑風,悄然散去。
廣場上簌簌之音從四面八方緩緩推進。
無盡的黃沙像是被誰誘惑著意識,爬滿林蕭的身子,將他層層掩埋。
轟隆的雷鳴從廣場上方的天穹處震耳而來。
頃刻而至的狂風驟雨,如肆意狂暴的傾灌天河一般,噼里啪啦擊打在廣場黃沙之上。
沒過多久,黃沙盡數順著水流流向山的別處。
林蕭滿身泥濘,一身狼狽地在雨水中浸泡。
像是死去的乾屍,渾身慘白如霜。
雷鳴電閃,狂風驟雨,交雜而來,持續了很久之後。
一片艷陽天忽然籠罩在天頂之上。
曝晒的陽光,似乎將所有的熱量都點綴焚燒在林蕭的身上。
林蕭身上那已經在水中破爛不堪,浸泡成死體一般色澤的皮膚,迅速地脫離了水分,變成如同抽光所有水分的木乃伊一般。
廣場上不斷變化著氣候。
時而寒雪飄零,鵝毛雪花覆蓋白山一片。
時而海嘯如山,汪洋大海排浪疊起,視林蕭如礁石,不斷拍打。
時而熔岩瀰漫,極度高溫的熔岩從廣場的某個山壁間剖開整個山峰,像決堤的洪流,化作火紅的紅流,漫過林蕭的身軀。
時而飛禽走獸齊相至,啃噬著林蕭的肌骨,留下一副乾死的白骨。
這一切都在不斷重複發生。
如同整個【勿鎮山】是一個記憶豐盛的人類,不斷將自己經歷的天候,曾經看到過的過往一一反覆重映在這個小小的廣場。
但廣場上的那個昏厥許久的身子,從未曾動過一絲一毫。
骨劍失去了光彩,變得脆弱不堪。
在第三次飛禽走獸相聚歡時,被一尊噸位極重的猛獸,踩成了骨頭渣。
骨劍卻未能幸運如林蕭一般,在經歷如此多的精彩之後,還可以恢復到最初乾屍一般的模樣。
一陣暖風吹來,骨渣如粉,隨風而逝。
他的眼帘微微顫抖,似醒非醒。
耳畔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卻像是被誰用縮小聲音的器具,不斷縮短了音頻,變得低沉。
鼻子微微抽動,眼前模模糊糊有一個小小的黑影。
發覺他的舉動,飛竄到一個看起來更大的模糊身影背後,抖抖索索,小心翼翼探出半個身子,好奇地看著他似睜未睜的眼眸。
彷彿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這個從來沒有動過,不知道被幾代飛禽走獸吃過的東西,站了起來。
哄然間,一陣雞飛狗跳。
先前還滿滿當當在這個小森林處準備做一代一度的吃仙味活動的動物們,紛紛逃竄。
這個每過一個世代,就會恢復肌骨,重新化作一個生命的東西居然活了?
林蕭晃了晃腦袋,睜開眼睛,望著這片陌生的地方。
「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