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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斬斷塵緣(一)

  血噴在林蕭的臉上,順著他的臉頰滴答滴答地擊打在青石磚塊上。

  血腥味攥緊了他的鼻息,沿著他的鼻子向胸腔內流。

  他無一絲察覺,獃獃地站在原地,看著地面上被自己手中的骨劍深深刺入胸膛的少女。

  骨劍吊在他的手腕上,順著風在空中搖搖晃蕩。

  溫潤如玉的男子站起身子,垂下眼帘,安靜地看著眼下捂著心口猶自笑著的少女。

  北宸緩緩蹲下身子,纖長白皙的手掌穿過少女的脖頸下方,將她的頭輕輕靠在自己的懷中,呢喃輕吻著少女的額頭,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如斷線的珍珠般散滴打在少女帶著解脫和歡喜笑容的臉。

  林蕭愣愣地望著這一幕,他不知道此時應該做什麼。

  衝上去,推開北宸,代替他抱起少女,訴說自己最初的萌動。

  還是提起手中晃蕩著的骨劍,一劍刺入北宸的胸口,穿透他的前胸後背,讓這對鴛鴦黃泉作伴。

  林蕭不知道,只好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生離死別的互訴情愫。

  當初,他站在旁觀者的席位,看著少女在餐桌上用水蘸著手指一筆一畫,滿臉小幸福的,寫著北宸的名字。

  如今,他依舊站在旁觀者的席位,看著少女的胸腔處不斷漫溢出來自自己骨劍刺入后,流出的血,對一個叫做北宸的男子訴說。

  我想參與進去。

  我不想一直旁觀。

  我想哪怕一次對她說,那年最軟的,最初的萌動。

  林蕭胸腔內,「勿鎮」二字絲絲絞痛著他的心口,不斷緊縮著他內心殘存的東西。

  別離痛,別離恨,別離苦。

  林蕭的眼眸,即便在誤殺了少女之後,依舊沒有從赤紅中走出。

  即使,他的眼眸看起來清明無礙。

  彷彿是為了證明這一點,他抬起頭,看向這一階台階向上還在盤旋延生的青石。

  他轉過身,看著背後黝黑無底的萬丈深淵,想起自己從城門處殺死幼年林蕭,在山腳處殺死乞丐林蕭,而後一路上不斷的殺,不斷的丟失過去,不斷地感受著心口的疼痛。

  他突然轉身,嘴角揚起一抹不在乎甚至於冷酷的笑意:

  「對,你們都是假的。你們都是回憶。我不需要回憶,我不需要。我!不!需!要!」

  最後的四個字他說的格外用力,幾乎咬碎牙齒般生生擠出的字句。

  同時骨劍發出悶響,如同長劍的輕鳴。

  它在渴望更多的血。

  下一刻,一隻有力的手緊緊握住它,就像這一路走來,緊握的一樣。

  噗嗤——

  林蕭瞪著雙眼,歇斯底里地大喊:

  「你看著我!你看著我!你看著我啊!」

  然而,溫潤如玉的男子只是流著淚,緊握著少女的手,看著少女,聽著她斷斷續續的話。

  而後,雙雙死去。

  從始至終,北宸都再未抬頭看一眼瘋魔的少年。

  林蕭站在青石台階上,握著骨劍的手指越發的用力。

  蒼白的面孔籠著陰翳,現在的他恨不得仰天長吼,以發泄心中無處可訴的憤懣。

  但他開不了口。

  他低下頭,通紅的眼眸,死死地看著那張梨花帶雨的少女。

  將她的容顏刻印在自己的腦海中,像先前那些路程中出現的人,而後死去的人一樣。

  他知道這樣做必定有用。

  他已經隱約間發覺騏蛇想讓他做什麼。

  他看了許久之後,緩緩合上雙眼。

  黑暗的視野中,浮現出少女的模樣。

  隨後他抬起腳,跨過死去的屍骨。

  這一次,他沒有使用骨劍毀去他們的軀體。

  為他所嫉妒的北宸,也沒有讓他做出新的喪心病狂。

  他神情冷漠,就像是跨過,在石階縫隙中頑強生長的高過另一級台階的野草。

  他沒有回頭。

  從他將骨劍深深刺入少女胸口時,他便再也沒有回頭看的必要。

  離別苦。

  那下一級台階上,又是誰,在等待著自己?

  一輪彎彎的月牙掛在天穹,皎潔的月光灑滿枯寂的小巷,巷口的盡頭,是骯髒的垃圾堆。

  林蕭神情微微一怔。

  似乎沒有想到這一級台階會是一個這樣龐大的場景。

  已經走過的那些台階上,每一級台階都是以人為主,沒有相關場景。

  他朝四周張望,峭壁依舊在更遠處清晰可見。

  這還是一級台階。

  這裡,是半山腰。

  那麼之後的每一級台階上,都會出現一個場景?

  除了斬斷我過往的那些人,還要斬斷我過往引發人物的所有相關場景么?

  一切都斬斷,斬斷一切。

  然而即便依稀明白了騏蛇的陰謀,林蕭也只能順著它布置的路,一直向前。

  一路向前,不斷向前。

  過往已不可再問,已不可再回。

  他提起骨劍,緊緊握著,對著一側牆壁,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沉聲頓氣地大喝一聲,一劍劈下!

  無數的火星順著骨劍與牆壁的接觸爆出。

  然而牆壁絲毫未損,甚至連石屑都沒有一絲。

  林蕭微微蹙起眉頭,似乎沒有料到是這樣的事情。

  難道選擇的地方錯了?

  他轉過身,重新提起骨劍,對垃圾堆一頓砍殺。

  沒有裂縫,哪怕一個裂開的口子都沒有。

  他低下頭沉思片刻,思考著這其中的道理。

  骨劍可以斬殺人,卻不能夠斬斷牆壁。

  他想了片刻,抬起頭,將四周的場景重新放置在眼眸中。

  熟悉的場景,甚至是他很長一段生活中,唯一的場景。

  所以想要通過這一級台階,只有尋找到什麼關鍵的東西么?

  既然已經這樣,反正不能離開,只有前進。

  那便讓自己再回味一次那些黑暗的過往吧。

  皎潔的月光中,他甩開手中的骨劍,心頭一片平和的漫步在這個小巷內。

  整個巷子內除了盡頭的垃圾堆外,一片死寂。

  這是個荒涼的場景。

  手指在牆壁的青苔上撫摩。

  青苔層層疊疊,帶著刺鼻的垃圾堆標籤。

  牆角下頑強生長著的雜草,即便在黑森林裡學習過很多日子的草藥學,依舊不知道這些野草的種類。

  這大概只是野草吧。

  在陰暗中汲取偶爾流瀉出的一絲陽光,依靠著那抹光輝的撫慰,拚命的生長,只為了讓自己看起來茁壯。

  即便,從一開始就無人注意著它們。

  可自己的成長,又何必需要他人的目光呢?

  林蕭蹲在一處牆角,安靜地望著小草在風中輕輕擺動自己身體。

  小草看起來那樣的柔弱,卻成長在最艱難的環境中。

  沒有足夠光照的天候,未能奪取它們的生命。

  刺鼻的垃圾堆氣味,也未能排擠出它們的頑強。

  惡劣的環境,造就了它搖擺的脊樑,卻成就了它死不去的生命。

  林蕭微微笑了起來,像是看見了自己,在月星一個人做小乞丐時的歲月。

  誰會注意到自己,誰資助過自己,誰又曾看見過自己?

  他沒有見過,沒有感受過。

  可自己還不是,如眼前的野草一般活著,直到看見老饕餮。

  他低著頭,淺笑,帶著自己這一路而來都未曾有過的舒緩。

  他站起身子,提起骨劍,在野草上劃過。

  前路總要去走,不管你多麼頑強,阻擋我一路向前,那隻好請你迎接惡劣生長環境也未能壓垮的脊樑,斷裂。

  林蕭轉過身,朝著前方的牆壁緩緩走去。

  兩步之後,身前已經出現了下一級台階。

  他沒有回頭張望,只是安靜的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心口一直沉沉壓著他心臟的「勿鎮」二字,才猶猶豫豫地象徵性挪了一下。

  就這一猶豫,林蕭敏銳的意識到,自己似乎抓到了些蛛絲馬跡。

  甚至不需要走到山巔,就可以離開這個世界。

  他掀開眼皮,掃了一眼漫山煙嵐霧靄。

  時刻緊握著骨劍的手,難得的放鬆開。

  雙手背在身後,向上面那級台階登去。

  這一級台階剛剛登上,林蕭的感知中瞬間感應到一種被窺視的警覺。

  他迅速抓住骨劍,抬起頭看向這層台階,所展示的場景。

  這是一個樹林旁廢棄大卡車。

  大卡車車輪早已被人卸掉,只剩下轉軸。

  轉軸下有一灘血跡。

  林蕭眉頭猛然一緊,陡然想起這個場景。

  手指在骨劍的劍柄上握地更加的緊密嚴實。

  他沒有做出過多的動作,只是背靠著大卡車,神色警覺地觀察著四周的場景。

  那個斑斕猛獸就在附近。

  它讓自己第一次意識到死人是什麼樣的。

  因為那種恐懼來自於幼年的某次偷盜,差點被獵狗扯斷腿的慘烈經歷,使得這段經歷,在之後的大恐懼中,被深深埋藏在心底。

  或許因為當時的年幼,所以得到最大程度的影響。

  來到死亡地界之後,遇見的那群巨獸,被自己折磨的不成樣子。

  說不得就是來源於這次的恐懼陰影。

  他想到那些被自己逗弄到最後,紛紛表示受不了,假裝張牙舞爪嚇唬自己的巨獸們,嘴角彎出一絲笑意。

  那是在死亡地界不多的歡樂。

  那麼,這段才抵達半山腰的登山之旅,會不會遇見那些死亡地界才認識的人呢?

  難道自己也有勇氣斬斷他們嗎?

  便在這時,那種被窺視的感覺突然變成了強烈的危險性。

  吼!

  一聲震山吼叫由遠及近,瞬間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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