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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不擅打鬥,還是這個好

  陰沉鉛雲若沉墜下跌地重物,以每小時十五公里的速度向北方疊次推進,每推進一段距離,天穹高遠處似乎像有一個揮汗如雨的人用兜子遮著自己的汗水。爾後咧著嘴,抬起自己孔武有力的雙臂,將鉛雲向地面壓一壓。

  鉛雲從南方而來,像一位跳高選手一般跳上高原,四目俯望,一時洋洋洒洒詩興大發,一路積蓄著濃濃的雨氣,有若詩人的才氣般,只待時機一到,便將自己體內的墨水遍灑人間,留下無數墨寶。

  它磨磨蹭蹭飄過阿列克城,這座距離撒葉城最近的荒族城市已經在烈烈大火中成了一堆廢墟,無數從未曾有過的吊架在城頭前方豎立起,飄蕩著數不盡的死不瞑目。它沉默地繼續朝著北方推進,沒有一點兒興趣在這裡揮灑自己的才氣。

  蠻橫地巨劍被持劍人當做一柄缺刃口的大斧狠狠地砍在了對面衝上來的荒族軍士身上,噴出的血染紅了他的衣甲和臉面,以至於無法看清楚他的面容。

  他毫不理會這人是否已經被自己一擊必殺,雙臂緊握住巨劍劍柄沿著那道巨大的猶自向外噴血的傷口斜次橫拉,對方圓瞪著雙眼,努力地抬起頭朝著天空看去——

  雲?死前看不見大地飛絮,是不忠誠的表象。

  我——不忠誠?

  他的思考在腦海中猛然一斷,就此倒地不起。

  持劍人將巨劍隨意的放置在一旁,這附近已經沒有敵人了,屍體是這附近唯一的背景。

  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水,隨即彎下腰將敵人腰際上的扣帶解開塞進自己甲胄內,那裡胡亂塞著大約十多個這樣的扣帶。

  一個扣帶,代表一個荒族士兵的死亡。

  他正準備站起身子,不知想到什麼又蹲下身子,伸出有些傷口的手掌,手掌並不大,看起來像是女孩子的手。

  手一把揣進敵兵的胸腔中,在裡面摸索片刻之後,猛地向外一拔,血淋淋的手掌上攤放著一顆紅色的心。

  他看著這顆紅色的心,手指在心肉上搓了搓,似是感受上面殘留的溫暖。

  而後,反手扔了出去。

  「差不多。」他的聲音低低的,聽不清楚音質。

  他靠著城牆,坐在一個死去敵軍的屍體上,伸手將自己的那柄巨劍拖過來,撫摸著它上面經過無數次砍伐后捲曲的刃口。

  垂著頭,用食指在卷口上一跳一跳的拉扯著,然後是其餘指頭有節奏的點著,像是在彈一首曲子。

  遠處忽然響起一聲長哨,他心裡微微一顫,手指不小心勾到卷口的刺口,一滴血珠順著刺出的小點溢出來。

  他低著頭張開嘴將手指啜在嘴唇上,另一隻手撐著地面,站起身子,一腳踢在那柄巨劍上,然後小跑著頭也不回地往哨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

  「你的巨劍呢?」說話的人是個身形瘦小精悍的男子,戴著深黃色的頭盔,擰著眉間,話語中帶著一股子凌烈勁兒。

  「刃口捲曲,扔了。」他依舊低著頭緩緩啜著手指。

  「抬起頭。」精悍男子神情冷淡,沉聲說道。

  他遲疑了片刻,隨即抬起頭,望向男子。

  精悍男子眉間顫抖了一剎,隨即恢復平靜。

  這雙眼睛……

  那是一雙秋水般的眸子,小巧的鼻子,櫻桃般的小嘴,整個面容即便凌亂著血水,依舊精緻地令人窒息。

  更何況,他面容上的表情平靜,毫無漣漪,雙眸始終看著自己的眼睛。

  「報上你的番號。」精悍男子不易覺察的將準備抬起抽打教訓的手放回腰腹間。

  「北方軍團,第四旅,第七隊,六排,排長——越仲厲。」他昂著頭,大聲地回復道。

  聲音洪亮,沒有女性的婉轉。

  「知不知道,你犯了什麼錯誤!」精悍男子聽到他的聲音,打消了心中最後一絲想法,隨即感到自己剛才的原諒是不可饒恕的錯誤,提高音量大聲責問道。

  「人在,劍在。人亡,劍亡!」擲地有聲,鏗鏘有力。

  換來啪地一聲重重的耳光。

  他生生受了這一巴掌,連哼都沒有哼一聲,根本不像剛才在城牆處被卷口刺破手指就去吮吸的人。

  似乎一巴掌不足以打醒他,精悍男子雙手開弓,啪啪數聲,沒有一個巴掌留了力,狠戾之氣望者卻步。

  精悍男子打完之後,指著營寨,命令道:

  「今夜六排值夜。越仲厲!」

  「到!」他昂著頭,一張臉滿滿的都是被耳光扇出的紅,口腔內的鮮血順著嘴角溢出血絲。

  「作為懲罰,今天營寨茅廁由你一人清理!」精悍男子,隨即放鬆語氣又說道,「刃口卷了,也要帶回劍。這是軍人的生命。下不為例。」

  「是!」他那雙秋水般的眸子,清明無礙,回應更是毫無怨懟。

  「解散!」 ……

  這裡是修羅殿北方軍團正式發動對荒族戰事以來第二次大規模進攻,剛剛被他們攻克的城市,是荒族在高原南方最後一座城市——米蘭城。

  自從兵不血刃地拿下撒葉城之後,在荒族軍功貴族的幫助下,阿列克城在頑強抵抗了四天後,被城內的軍功貴族出賣給修羅殿。

  伏戌波未曾親臨對阿列克城的戰爭,指揮這場戰鬥的是羅族的羅羽侍衛,他第一時間下令,屠殺整個阿列克城男性,三十歲以上女子全數殺死,其餘女子全數被隨行而來的人口販子,經過交易,不知將會被販賣到何方。

  之後,便是對米蘭城的進攻。

  米蘭城對於大多數修羅境民眾而言,並沒有什麼印象。

  它是作為撒葉城的一個屏障而存在的。

  有人揣測當年在撒葉城建立之後,便在其東北方向建立起米蘭城,就是因為薩拉丁知道這些軍功貴族不靠譜,遲早一天會反,所以提前做著準備。

  準備的結果是,米蘭城耗費了修羅殿七天的時間,才生生拿下。

  修羅殿甚至不需要去考慮屠殺,因為整個城市內已經沒有幾個活人了。

  越仲厲殺死的那個士兵,大概是米蘭城最後一個身著甲胄的兵。 ……

  越仲厲將糞池用清水做了最後一次沖洗,抬手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汗水,鬆了一口氣,挑了挑眉眼,笑了起來。

  隨即他抬起頭,看著天穹上空一直積壓著的鉛雲,雲層一直向北方連綿,看不到盡頭。

  他朝四周看了看,現在已經快要入夜,營寨內大多數人在晚間操之後,紛紛和衣而睡。他抿了抿嘴唇,潤了潤自己的喉,一股腥氣依舊縈繞在他的嘴中。

  他吸了一口氣然後重重地吐出,從甲胄內掏出一塊饃饃,乾裂的嘴唇咬著干硬的饃饃,難以下咽。

  越仲厲皺了皺眉,想起軍營內發放的那些食物,瞬間就覺得自己手裡的這塊饃饃是世間最容易下咽的東西。於是他張口嘴,一口咬上去,吃的津津有味。

  吃完后,他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小腹,在原地跳了跳。

  爾後,他蹲下身子,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中,抬起手輕輕摩挲著自己的臉面,淚水順著他的眼角不停地流出,晶瑩的淚珠如珍珠一般在黑暗裡熠熠生輝。

  小聲地哭泣了一會兒,他抹乾臉上的淚水,整了整自己的形妝,從懷裡掏出一塊白樺木雕。

  從外表看,木雕是一個清俊溫和微笑的男子模樣。

  他痴痴地看著這個木雕,然後像變戲法一樣摸出一把刻刀,小心翼翼地就著遠處軍營的燈火,對這個木雕進行更深邃的刻畫。

  刻著刻著,他的淚水又禁不住的流出,眼中充滿著委屈。

  茫茫人海,誰知道那個叫做北宸的男子,在什麼地方?

  他搖了搖頭,將腦海中的思戀甩出。遠處傳來腳步聲,他急忙將木雕塞回甲胄內,抹乾了淚水,聽到叫喚聲,應了一聲后,抬著糞簍走了出去。

  「越仲厲,將軍正找你呢。」找他的是個稚嫩少年,面容乾淨憨厚,但身高馬大,總是帶著笑容。

  「是羅將軍?」米蘭城方向的指揮官是羅羽的弟弟,叫做羅清。

  「快去吧。我幫你做。」少年不容他分說,蹲下身子,搶過糞簍,沒有絲毫嫌惡的背著就走。

  「謝謝你。」

  「沒事兒。隊上現在都很佩服你,今天被扇了那麼多巴掌,你一個字都沒吭。你不知道,老劉回營后也對你嘖嘖稱讚呢。」少年笑著將營寨內發生的事情一一講述,這些都是越仲厲不知道的。

  越仲厲是中途突然*入北方軍團第六排,一來便是排長,很多人不服氣,這小個子長相頗為女性的人能做排長?

  這種聲音隨著兵鋒的層層推進,逐漸消失。

  越仲厲殺的人不是最多,但一直很勇敢。

  今天面對老劉的巴掌所展現出的倔狠,更是贏得了一片掌聲。

  當然掌聲背後,依舊有著關於他目無法紀的說法。

  畢竟對於士兵而言,武器如命,丟了武器就是丟了命。 ……

  掀開簾門,看著背對著自己正在細細做著戰術思考的羅清,越仲厲皺著眉頭喊了一聲報告。

  羅清從背影看是個虎背熊腰的男子,聽到聲音,轉過身子,那張留著一縷鬍鬚的中年人模樣,使他看起來頗為儒雅:

  「坐。」羅清指著帳中的椅子說道。

  越仲厲有些不自在的坐在椅子上,抬起眼,愣了愣,看見羅清遞上的清茶:

  「老劉也是依法辦事。傷口沒什麼事吧。」

  「沒……沒什麼。他很好。」

  「前幾天戰事焦灼的時候,我得到了來自兄長的書信,才知道我的部下中還有一位公主殿下。既然你自願投身軍旅,我自然將你當我一名兵看,不會因為你的身份,而對你有所放縱。當然,你做的很好,勇敢認真,比很多普通士兵更加努力.……」

  「你直說吧。羅將軍。」越仲厲打斷羅清的話,望著飄在茶杯內的葉子說道。

  羅清笑了笑,將幾組兵力從沙盤上推進,思考片刻說道:

  「修羅王入無名閣多年不曾出,雖然你一直不曾在公眾面前出現,但對於上層彌羅八族而言,你的存在其實代表著修羅王。公主殿下,伏將軍認為你應該回到修羅殿,這是戰場,一旦你有所危難,我想問,我應該救你,還是拯救我的戰士們?」

  羅清目光清明,凝視著越仲厲,語氣和善。

  「我不會為你添麻煩的。」

  「這不是麻煩的問題。如果是熒惑一族,或者是昔日的星族等等其他族類,你參加了戰事,即便你出了什麼事情,我也會分兵解救你。」羅清背著手,圍著沙盤轉了一圈,看著沙盤上那道長斷的山脈,以及北方几座重要的城市,抬起頭冷聲道:

  「這裡,是荒族。我們現在取得的戰績並不能代表我們一定可以拿下荒族。薩拉丁和他背後的那幾個至今隱忍未發的薩滿祭祀廳,一旦被逼迫到生死存亡之際,憑一己之力就能讓修羅殿的優勢轉瞬化為烏有。」

  「你不明白,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出現在荒族戰場上,對於荒族靜靈堂那兩個始終沒有對拜倫動作放出口風的首座而言,是非常容易得到的情報。如果你被抓住,你能保證我修羅殿大業的完成么?」羅清的話中流露出深深地憂慮。

  「我……」越仲厲支吾著,他不怕死,但如果為了修羅境大業而自戕,他沒有這個勇氣。

  「你不怕死。我們怕死。我們擔心修羅殿震怒。伏將軍剛剛被解除軟禁,重新掌握軍權,羅族一直依附著北方二族,不能有所閃失。一旦你被抓住,最終替罪羊是誰,你很清楚。」

  「三年前的荒族戰事,修羅殿的軍隊一路長驅直入,最後還是功虧一簣,就在於薩滿祭祀廳九位薩滿中的六位出現在了戰場上,一舉扭轉了當時的局勢。修羅殿畢竟軍事力量有限,對內,南方熒惑一族死而不僵,始終不能徹底撲滅。西方穴族的騷動接連不斷。當年的非徒谷也沒有徹底解決,情報顯示,黑森林深處的那些非徒谷亂民正在準備重新舉起自由的大旗……對外,平然境對我們始終保持警覺,如若調遣邊境軍團,請問公主殿下,你認為以平然境那兩個黨爭極其激烈但實際上都老謀深算的文武二相,會放棄這個機會么?」

  「攘外必先安內。你是修羅王以下,最尊貴的人。你應該在修羅殿里聆聽著三位魔帥的教誨,或者在琉璃海上那些琳琅滿目的小島上自由自在的玩耍著。而不是來到這戰場上,隨時冒著生命的危險,連累你,也連累到數萬名戰士的生命。」羅清說道最後,已經無法掩飾自己*裸的想法。

  「我是越清璃,我是修羅王親賜的公主,我是修羅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者!憑什麼我不能為我的人民做些事?憑什麼我不能為了修羅境統一大業作出自己的貢獻!」越清璃被羅清說的眼淚滴滴垂落,羅清將這些都看在眼裡,卻沒有作出質疑。

  「你是象徵意義,你坐在公主的席位上,就足夠了。為修羅殿征戰四方,留給我們這些匹夫。金貴如你,看著,便足以讓我們浴血疆場。」羅清情緒逐漸有些煩躁,對兄長秉持著伏將軍交予他的這個任務,他的把握隨著眼前這個梨花帶雨的公主殿下,而有些失了成算。

  「這是傀儡!」越清璃紅著眼睛,大聲反駁道。

  「傀儡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修羅王賜予你的錦衣,你脫不了。這是你的命。」羅清背對著越清璃,雙手青筋暴起撐著沙盤,沙盤上的沙子悉悉索索滾動。

  「那怎樣才能脫了它?」越清璃抹去眼淚,神情倔強。

  羅清緩緩轉過身,望著少女,少女依舊穿著染血的甲胄,甲胄內肯定塞滿了她在這一場場戰鬥中所留下的扣帶:

  「為什麼你要來到戰場?讓我們為難?」他沒有回答越清璃的問題,那不是他今天所要交流的話題範疇。

  「那裡太冷清。我不喜歡。」越清璃張了張嘴,眼神微微一亮,而後黯淡下去說道。

  「要找到他,就需要走遍山水。不走出冷清的宮殿,我怎麼去找他。」這是她心裡未說出的話。

  羅清苦笑著摸了摸眉:

  「算了。接下來有一段時間我們需要修整,我會將你的想法轉達給修羅殿。如果你一定要離開宮殿,那就去後方吧,至少伏將軍會保護著你。」

  「謝謝。」越清璃站起身子,她雖然不滿意這個結果,但至少爭得了某個申訴權。

  看著越清璃的身影消失於黑暗中,羅清拍了拍沙盤,搖著頭自語道:

  「這比荒族戰事還要費神啊。」 ……

  「報告!」越清璃離開沒多久,急探便帶著信件而來。

  「說。」羅清很快收拾好心情,看著沙盤,對今後的戰況進行著分析。

  「我們在東北方向發現異類生物。像蛇一樣的生命體。」

  「像蛇?」羅清蹙起眉頭,接過急探的信件。

  良久之後,他揮手讓急探退去。

  「夭族?」羅清看著帳中的燈火下那塊巨大的沙盤,眉頭皺的越發緊密,荒族的局勢似乎正在被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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