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哪怕世界厭棄,我與你共沉淪
那個高空中不斷受到一個身影重拳衝擊的,扭動嘶吼慘叫劇烈顫抖的巨大古獸,直到薩都厲聲警告一干蠢蠢欲動,宵小鼠輩般的貴族后,渾身陣陣悶響,堪堪抵達距離地面十丈高的地方。
在四周一片抱頭鼠竄,慌亂恐懼的聲嘶中,驀然在半空中——頓止。
彷彿時間的凝滯,恍若滄海桑田在轉換的某一點生生被人卡住;
如同幻流奔涌的時空洪波突然被一座千丈高山攔腰截斷無可突破;
又如青青樹木上極速墜落的成熟果實忽然被一個盆兜住……
時光在這一刻,於眾人上方,靜謐,緊閉了整個空間時段。
他僅踏出一步,天地法則似乎都畏懼著他的步伐,放緩自己永無止境奔流不息,一路前行的腳步,等待以至於悄然落在他的背後,凝視他的背影,不敢逾矩半步,恍若俯首貼耳滿懷恭敬的僕從。
林蕭霍然抬頭,一眼便望見那在天空中緩緩從虛無中踏出的黑色膠鞋,以及從未變幻回蕩在耳畔的金戈鐵馬之聲,心下震駭不已。
「湮修羅!」
薩都噗地一聲,軟癱在地,鮮血狂噴而出,捂著胸口,目眥欲裂地望著那個低著頭,面無表情的男子。
心膽俱損。
永遠遮掩了看向世間萬物斑斕色彩的眼罩,永遠毫無表情的冷漠面容,永遠輕聲一吐,便是整個世間都要為之停住腳步的時間法則。
時間的旅者——湮修羅。
他站在虛空中,偏著腦袋,黑色的眼罩看向借用著雲海潮軀體的古獸之皇。
雲海潮眼珠赤黃,如同冰冷俯瞰大地毫無感情波動的神祗一般,冷冷地望著這個不速之客。
「古獸之皇?還是第一魔帥?」湮修羅的背後,一道裂隙在虛空中緩緩分開,從裡面走出白蓮一般淡雅神採的女子,朝著雲海潮淡淡地問道。
完全靜止的空間與時間中,那被湮修羅束縛住身軀的「雲海潮」,微微一顫。
嘣一聲輕響。
春開萬物生,清風拂堤柳,水潺魚蝦戲。
「湮。你依舊荒蕪著。」雲海潮眼珠驀然一轉,重新獲得身體的控制權后,望著湮修羅迷惑不解的神情,沒頭沒腦地說道。
「湮修羅大人如何,與你何干。你早已非修羅境第一魔帥,喪家之犬,無家之人,何德何能說……」淡雅神採的女子面色忽而一換,神色間不見淡雅,反而尖利刻薄。
湮修羅抬起手,制止身後女子的話語,用自己特有的金屬般聲音緩緩說道:
「所以,湮感應到大人的氣息,特地從摩訶境深淵百鬼府,來向大人討教。」
「師傅!」林蕭低聲驚呼,小貓咪更是一身絨毛炸起,眼神凶厲地盯著那個突然出現的帶著眼罩的男子。
「你是要帶我回去向修羅王請罪嗎?」雲海潮瞥了一眼地面上一臉擔憂神色的徒弟,隨即說道。
「單為心境。」湮修羅向前橫跨一步,那像是鎖鏈一般的金戈鐵馬之聲,拖拽著在天空中發出尖利的音嘯,刺人耳膜。
雲海潮凝視著這個熟悉的陌生人,眼中精光一閃,沉吟片刻,回答道:
「好。待我了卻此間事宜,助你衝破下一個險關。」
湮修羅微微點頭,低下頭的那刻感受到來自下方某個似乎不那麼受抵觸的目光,略略歪了歪腦袋,掩藏在黑色眼罩下似有還無的目光投向了,站立在荒原上年紀輕輕,略有些熟悉的少年,稍稍回想片刻后,淡淡地說道:
「你好。」
身後尖酸刻薄的女子眼睛跟隨著他的目光,也將視線投射到林蕭身上,神情疑惑,忽而神色變幻,重新化作淡雅模樣,聲音清冷:
「那個無魂者。左殷之死便是為了他。」
林蕭抱著小貓咪,彎腰向虛空中望向他的湮修羅深深鞠了一躬,不曾言語。
湮修羅神情略有些疑惑,蹙眉想了片刻,表情重歸平淡,點了點頭,說道:
「我喜你,舉手之勞罷了。」
這一番舉動卻是林蕭感謝當年湮修羅在非徒谷伏戌波與燕御潮,寧釗等人戰鬥時,突然橫插一腳,靜止了時空,讓茫然失措的少年得以尋到那具已然殘破的屍首,隨後絕望情緒伴隨著幾位真正可舉手之間毀去整個死亡地界的大能幫助下,驀然爆發,再而得以引出隱居於黑森林中的雲海潮,才有了現在身具五大封印,矢志復仇隱名為林左肅的林蕭。(具體情節請瀏覽前傳——死徒之城。作者友情提醒:珍愛生命,遠離前傳,若被毒死,概不負責。)
「湮,稍等片刻。我這位友人,需要處理家事。去去就來。」雲海潮青衫一轉,在空中輕跨一步。
眸眼輪轉,重歸赤黃色冰冷無情若神祗般的眼神,冷冷地俯視著已經躺倒在地怯弱聲嘶,但神色依舊凶厲的古獸,驀然開聲道:
「歸塵。」
話音剛落,深黑的天穹中突然爆發出一層厚實的光波,如同一輪太陽騰躍而起。金紅色的光芒充溢流動包裹在那隻凶厲的古獸身上,古獸全身劇烈顫動,巨大的尾巴在深入骨髓的疼痛中,高高揚起,重重拍下,龜裂的大地悶聲轟響。
剎那間,已被薩都禁錮的流沙重新出現在眾人腳下,眾人驚呼中,卻發現這重新出現的流沙沒有絲毫遊動的跡象,竟然在這隻古獸的一尾巴擊打下,凝實了整個沙丘。
有些貴族顫抖著身子跪伏在地,神色虔誠,那金紅色的光,充溢的溫暖,像是傳說中古老時光中被天界和十方舍尊一起隱藏起來的太陽。
一片狼藉的大地,血肉模糊,那些心中嫉恨的貴族們此刻都覺得心靈與身體同時得到那聖潔光輝的洗禮。
薩都勉強睜開眼睛,咳著鮮血,抬起頭楞楞地望著天空中,浩大磅礴不刺眼的溫暖融光,輝映在他蒼老疲乏的臉孔上。
面容漸趨平靜,目光柔和,凝視著那光芒的播撒,顫抖地手掌貼服在胸前,垂下頭,低聲輕呼道:
「天不亡我荒族眾生!」
杜科在這金紅色的光芒中,頭痛欲裂的醒來,翻身跪拜,淚水肆意,那張清秀的麵皮如同被人撕開一般,一塊塊的皮膚簌簌地掉落在地面上,蒼老的面容在數十年後重新呈現在世間。
那冰冷如同神祗一般的眼眸,毫不在意視野之下螻蟻眾生的種種舉動,凝神望著光芒中的古獸軀體中漸漸被逼出來的黑色污穢,那污穢似乎相當懼怕金紅色的光芒,尖嘯著齜牙咧嘴地想要重新鑽回自己寄宿的身體。
古獸之皇吐氣開聲,低聲喝道:
「滅!」
暖融融的光在古獸四周剎那間如同小型龍捲風一般,倏然間騰飛,一道道光刃縱橫吞吐,那黑色的污穢之物瞬間被撕扯成一縷縷飛揚的破爛棉絮,凄厲的嘶嚎聲伴著深深的怨恨在天地間不停地回蕩:
「古景軒!你不得好死!」
一直蜷縮在林蕭懷中的小貓咪聽見這凄厲的嘶吼,猛然一震,渾身突然止不住的顫動。
林蕭低下頭關切地問道:
「小森森,怎麼了?古景軒是你爹的名字么?」
「沒……沒.……沒什麼。林蕭,待會兒,我說閉上眼睛,你一定記住要捂住耳朵,閉上眼睛。」
「為什麼啊?」林蕭疑惑問道。
「你別那麼煩,照我說的做!」小貓咪情緒似乎極為不穩,焦躁不安地喊道。
「嗯嗯。我聽小森森的。」林蕭雖然搞不明白小貓咪為什麼要衝他發脾氣,但小貓咪向來不曾害過他,所以還是願意聽從小貓咪的話。
金紅色的光芒漸漸散逸,那隻巨大的古獸昏昏然站起身子,神情迷惑不已,抬起頭對上那赤黃色眼眸,聲音稚嫩,像是剛剛會說話走步的小嬰孩兒,奶聲奶氣地問道:
「俺怎麼在這個地方捏?」
「速速歸去。」冰冷眼眸揚手一揮,一座雕刻著各種珍奇異獸,散發著莫名香氣的古樸巨大光門在空中出現,緩緩無聲啟開。
光門開啟的剎那,一道光柱從門中直直迸射而出,罩在幼年古獸的身上,緩緩帶著光柱中的古獸向光門處移去。
那古獸天真無邪的眼眸透明澈亮,好奇地一會兒蹲坐在光柱中,一會兒伸出爪子,搖動著尾巴貼在光柱上向下面的那些奇怪的小人望去。
它咧開嘴巴,想給這些小傢伙打聲招呼,結果一大堆小人兒突然拔腿就跑。
它迷迷糊糊地,咬著爪子,癟著嘴像是要哭泣的模樣。
它拿自己那兩顆碩大的碧藍眼珠,在這片自己稀里糊塗停留的大地上一一掃視著。
忽然它眼睛一亮,像是發現什麼熟悉的東西一樣,伸出爪子,不停地在光柱中興奮地跳動著,對大地上那個即便化作小小身形,但依舊熟悉的昔日玩伴,張著血盆大口,情緒激動地喊叫著。
林蕭麵皮抽了抽,楞誰被一隻橫向長度超過兩百米,面容猙獰,神色詭異,興奮地流著口水的古獸看著,都會不自在,他咕噥了一聲,顫抖著聲音問道:
「小森森,它在喊什麼啊?是要吃我么?你的真身也是這樣么?」
小貓咪抬起頭看了一眼不停叫著它名字的古獸,心中浮現出許多年前這個小傢伙剛剛出生時的模樣,回想著這個小傢伙啊咧啊咧說話,跌跌撞撞,奶聲奶氣地綴著自己屁股後面四處跑動,一起調皮搗蛋的日子,貓臉上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那隻古獸看見小貓咪流露出的熟悉溫和目光,更加興奮地叫喊著。
只是它的叫喊聲,始終無法穿透光柱,但小貓咪知道,它叫的是什麼。
它叫的是:
「杏哥哥,杏哥哥。」
那稱呼,有三年未曾有誰再叫過了。那名字,也有三年未曾有誰再提起。
追憶的迷惘神色,穿過千百年歲月的變遷,最後定格在此刻懷抱自己的人身上。
那個夜晚,自己無意間穿過那片綠野之地,在昏暗夜色中,看見抱著墓碑痛苦哭泣的少年。
好奇著那種被稱為眼淚的神奇東西,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偷跑出獸元空間,來到他的身邊。
或者變作一顆隨風搖擺的飛絮,或者化作一朵在草野中綻放的小花,或者變成一隻小狐狸從他身邊嗖得一聲一竄而去。
偷偷地觀察著這個突然出現在黑森林中的人類,在他哭泣后躺睡在墓碑前偶爾夢囈的話語中,自己漸漸明白這墓地下長眠的人對他做過的那些事情。
不知為何,自己有一日忽然決定變作一隻小貓咪出現在他的身邊,並且告訴他自己來自何方,取了一個新的名字,或許潛意識中它認為這會是一個新的歷程。
好奇這個人,更好奇他的內心,最後狠下心思,將自己的靈魂鎖鏈與他的生命糾纏在一起,並且暗暗選定了自己數千年來都未曾決定的性向。
只為,陪著他。讓他不再孤獨,不再痛哭,不再迷茫。
「林蕭。哪怕全世界都會拋棄你,我也要抱著你,一起沉淪。」
它凝視著那張俊秀的臉孔,在心中低聲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