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雨中決斷
「寧老先回吧,我回城裡把幼晴接過去,她一天不見小腳,都會不高興的。」雲野塗停下腳步說道。
「野塗啊,這借口要找點能聽的,不虛偽不聖人。」寧釗背著手慢悠悠地走在道上,聽到身後的雲野塗那蹩腳的借口,立即洞察這個年輕人的內心世界的波濤洶湧,「去吧。該安排的都排妥當了,該給你看的也都看全了,該跑不掉的也終究沒機會再跑掉了。」寧釗擺擺手,在小雨中轉了個彎兒向金針室方向走去。
雲野塗眯著眼睛望著老人的背影,聯繫這半天看到的聽到的,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躊躇了片刻,還是選擇邁開腳步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
寧釗剛走進金針室的大門,就被從長廊內突然衝出來的黑影一擊撞翻在外面的石板地上,還沒等他感受自己身體是否有受傷,同時跌倒在地的黑影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從地上拖起來,又是跳的又是搖的喊道:
「他,他又昏過去了,寧老頭,那個傢伙又昏過去了,你快去看看啊,萬一死了,我的研究就徹底沒戲了呀。」
「慢著慢著點兒,哎哎哎,別扯,先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別慌。」寧釗被左殷一路火急火燎的拉到病房門前,推開那扇久不關但此刻卻關上的門,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一片火紅色,他神情一變,瞪了一眼神色看似焦急實際上相當興奮的左殷,不禁斥責道:
「胡鬧。」說著掙脫開左殷卡在胸前的手,伸出手指在空氣中劃了幾個虛無的符文,嘴裡同時叱道:
「滅!」
如寧靜大海般溫柔的藍從符文間綻放出光輝,將那片火紅盡數撲滅,吱一聲那隻御靈門的珍奇異獸也在藍紋中化為煙灰。
「這就是御靈門天才少女的控術能力?你簡直是辱沒你師尊的名聲。」寧釗神情嚴肅地訓斥道。
「先看看臭小子的身子有沒有問題吧。然後你在想想罵我師尊的後果吧。哼!」左殷見屋內的火色一瞬間便被這個老頭熄滅,先是驚訝地看了一眼,而後跳著腳進了屋子,聽到老頭的話,轉頭毫不客氣的回擊道。
寧釗皺著眉走進屋子,望著在床鋪上已經奄奄一息的林蕭,不禁手撫額頭氣憤的連連嘆息。
「怎麼救不了了?怎麼沒用啊。我就給他幾下而已。」左殷望著又一動不動的氣若遊絲的林蕭,撇著嘴抱怨道。
「他醒來過?」寧釗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用痛楚使自己的心緒平靜片刻之後問道。
「嗯……」左殷將林蕭醒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兒講述了一遍,然後追問道:「還能救不?」
寧釗沒有回答,幾步上前將林蕭的身子翻開了一會兒,抽了抽鼻子嘴巴一張,神情輕鬆道:
「沒事兒,就是被驚嚇到了。過會兒就好了。」
「嘿嘿。」左殷神情陡然多雲轉晴,笑眯眯地用一種看自己心愛的玩具的眼神望著呼吸幾乎只有進沒有出的林蕭。
寧釗嘆了口氣,給林蕭重新上好葯,紮好繃帶,一切就緒之後對左殷招了招手說道:
「左二小姐,讓他好好休息。我們出去吧。」
「不要。」左殷瞅了一眼糟老頭的糟糕模樣,乾脆的拒絕道。
「出去,好么?」寧釗挑了挑眉毛,又一次說道。
「不要。」左殷蹲在地上,將手肘擱在床尾痴痴地注視著林蕭,毫不猶疑的再次拒絕。
「你這麼看著他,他也不會醒來,難不成你愛上他了?」寧釗表情默然地將左殷看林蕭的眼神盡數納入眼中,突然發問道。
「什麼是愛?」左殷神色迷茫地問道。見寧釗的神情有些奇怪,繼續說道:
「他是我發現的,是我的試驗體,我要好好的研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剛才也給你說了,他是個很可惡的傢伙。為了我的新發現,我必須時刻看著他,決不能允許他逃跑。不然的話,我留在這兒的唯一目的也就徹底廢掉了。你想想,因為他是死徒的身份,所以我只能留在非徒谷,我留在非徒谷的時間如果用來在師尊那裡修鍊,我又可以得到提高。因此,我決不能讓自己的工夫白費,我必須看著他,盯著他,他的一舉一動都必須在我的眼皮底下!」左殷說著說著漸漸亢奮起來,那種來自於御靈門尊主最為喜愛的執拗勁兒,此刻在寧釗的視野中完全展現。
寧釗結舌半天,喉間上下擺動特想問一句「上廁所你也跟著啊。」
他瞥了一眼神情亢奮滿臉桃花,面容上的小雀斑愈加明顯的左殷,可以想象這個彪悍而且嘛事兒都不當回事兒的姑娘一定會給出那個不屬於正常人考慮範疇的答案。只得無奈地說了一句:
「御靈門就沒個正常人。」
「所以你是醫生,我師尊老人家是一門之主。不過你的術法水準的確很高哎。你是什麼級別啊?」左殷那雙在亢奮下依舊有些獃滯的眼睛此刻突然散發出一種強烈的求知之光,眼神灼灼如陽。
「你師尊是什麼級別,我就是什麼級別。」寧釗搖了搖頭說著轉身離開病房。
「哦,和師尊一個級別啊。咦?那不是歸境了?」左殷愣了愣,那不怎麼通人情世故的腦袋轉悠著終於明白這個老頭兒之所以在修羅境擁有很大的名氣是源自什麼樣的底氣。
鍛靈期之下便是歸境。
天下歸境,於江湖可開山立派,於朝堂可無需跪拜,于軍中可掌雄兵十萬。 ……
將要在非徒谷再次掀起一場叛亂的事,對於身懷可敵萬人實力的寧釗而言,是件輕鬆而隨意的事情,所以他可以和左殷鬥嘴,可以隱晦的揶揄御靈門掌門,可以穿著濕答答的衣服走進小腳的房間幫小姑娘檢查身體狀況順便聊聊天……
然而這樣的事放在那些沒有萬人敵實力,對伏戌波多年威壓下產生畏懼心理的人們而言,叛亂顯然不是一件輕鬆到能夠隨意把生命不當一回事兒的地步,更何況外城西處地兒至今還留存著一些絞架,上面早已成骷髏的叛亂死徒隨時都在風中用呼嘯聲告誡那些敢於一怒拔劍的人。
那是死亡的代價。即便他們都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 ……
跌跌撞撞地奔逃在通往青門方向的泥路上,幾隻聞到血腥味的烏鴉呱呱著盤旋在他的頭頂。他已經沒有精神怒罵這些噪舌,並且必然使對方能夠輕易找到自己的死亡之鳥。
左肩上被鈍器撕裂開的血口還在汩汩的留著血,隨著他的動作不斷地滴落在地面上,與頭頂烏黑死寂眼眸的烏鴉一樣給那個不知道在什麼地方隱秘獰笑的修鍊者留下自己的線索。
「怎麼可能!」直到此刻他也不願相信曾在自己眼前發生的事情,「死徒怎麼會摩訶功法!是誰傳授給他們的!阿魯這個混蛋居然是修鍊者,修鍊者!」他的神情充滿著憤怒與不甘,那個唯唯諾諾的任他打罵的懦弱少年居然身具屬於修鍊者才有資格修習的摩訶功法。
當他發現這件事時,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舉報!
每次回想起張若懸那頭肥豬趾高氣揚的到外城奚落他們這些曾經共事的死徒工頭,他的不甘更是深深隱藏在心底,卻每時每刻折磨著他的心。
「自由,老子只要舉報了你們,老子就是修羅境正經的良民,也一樣可以自由。只有愚蠢的人才會想通過暴力與鮮血來換取自由。我的自由,只掌握在自己手裡!」他喘著粗氣,細雨迷濛的視野中漸漸顯露了泥土路盡頭那安靜的青門,他心中一陣狂喜,忍著痛發狂似地向青門處衝去。
「嘣」一聲輕響,他欣喜的目光還沒有從眸底消失,他張了張嘴徒勞地想發出聲音,然而只有沽呵沽呵的血從喉間往外冒。腳步漸漸遲緩,他即將死寂的眼睛望著就在不遠處經過的衙役,努力的伸出手,想要做些什麼。
一隻手從背後伸出,他傾倒下的身子落在這隻手的手臂上,避免了屍體沉悶倒向地面的聲音。
鈍器從他的頸部划拉開,那顆頭顱凝滯在空中,從虛無處又伸出一隻黑瘦的手一把抓住頭顱。
兩人相互對望了一眼,悄無聲息地朝巷子盡頭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拖著屍體向巷子深處退去。
「呱呱」幾隻烏鴉在雨中朦朧的天空中括噪著,一個衙役丟下手中密密麻麻寫滿字跡的大紙,抬起頭抱怨道:
「習皮剌也真是的,早不請假晚不請假,非得在今天請,害得老子睡不了大炕,冷風冷雨的瞎哆嗦。」
「我們就算了,職責所在。除了這些死亡之鳥喜歡大雨天四處找食兒以外,還有誰喜歡啊。」身邊一個拄著槍桿百無聊賴的衙役接過話茬說道。
「為了修羅。」柳子非擦乾濕濡的長刀,沉聲說道。
「為了修羅!」衙役們的精神陡然一震,高聲喊道。 ……
桌面上放著的頭顱尚流著新鮮的血,裘碧思手中用劣質的鋼材製造的刀具上血在蔓延著,濕潤雨中的土地。
他呼哧著氣,粗壯的臂膀抓起那顆打算告密的腦袋對站在雨中的同仁高聲喊道:
「那人將要歸來!我們將要自由!為了自由!戰!」
「為了自由!戰!」數百名骨瘦如柴衣衫襤褸的死徒拿著各色工具做成的武器在雨中齊聲大喊。
青門之前,長相老成,性子沉默的柳子非拔出身上的刀,他的身後數十位衙役也紛紛拔出長刀。
前方,細雨紛紛中,數千人的隊伍帶著一股心生畏懼之意的殺氣緩緩走來。
柳子非彎下腰,雙手握緊刀柄,雙眸凝視前方顯然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的死徒,回身命令道:
「凡叛者,殺無赦。」
「喲!」背後衙役神情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