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第257章 破事

  第257章 破事

  客棧的客房之內,並無火光。


  來人也未曾驚動任何人,他小心翼翼的在窗外靜候。


  一直到窗戶打開,他這才飛身入內,抱拳拱手:

  「見過公子。」


  床上躺著的江然,翻身坐起,打了個哈欠之後,在床邊摸索了一下,拿出了一個火摺子,抽出來吹著,點上了一盞油燈。


  黑暗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江然這才看向了來人。


  來人是王昭。


  王昭仍舊是一身黑衣的打扮,站在一邊,態度恭敬。


  江然的目光在他身上瞥了一眼,便收了回來:

  「你感覺,這個機會不好?」


  他的話有些莫名其妙。


  王昭的心頭卻是一跳,下意識的抬頭掃了江然一眼,卻沒有看到他的臉色。


  他背著光,低頭正看著自己的指尖,指尖摩擦,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讓王昭心裡更是有點發虛:


  「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裡沒有別人。」


  江然一笑:

  「你家聖女跟我不在一個被窩睡覺,所以不用擔心被她聽到。


  「咱倆就說點掏心窩的怎麼樣?

  「恩,你是打算什麼時候動手殺我?」


  此言一出,王昭猛然抬頭,眸子里的厲色已經不再掩飾。


  然而他盯著江然看了幾眼之後,卻又頹然嘆了口氣:

  「公子是怎麼知道的?」


  「你就差把『我想殺你』這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江然啞然一笑:

  「我又不是傻子,怎麼會看不出來?」


  聰明人也未必能夠看得出來吧?

  王昭自問自己這點心思藏的很好,卻不明白,江然到底是怎麼發現的。


  非要說的話,他要麼是有能夠窺破人心之能。


  要麼就是善於察言觀色,可以從別人臉上微小的變化之中,發現端倪。


  如今讓他覺得慶幸的是,江然雖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但是卻沒有跟聖女說。


  而今天將這件事情直接捅破,也是給了自己一個機會。


  畢竟,自己尚未動手,只是動了心而已。


  一切還沒有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境地。


  因此,他猶豫再三,這才說道:


  「公子既然知道,難道就不想殺了我,以絕後患?」


  「那就先看看今夜你我這一場交談,能夠得到什麼樣的結果吧。」


  江然笑道:


  「你先把東西拿給我。」


  「是。」


  王昭正要伸手入懷,然而手微微一頓,最後一咬牙將東西取出對江然說道:


  「公子稍等。」


  說完之後,自己打開信封,找了一個茶杯將裡面的粉末給倒了出來。


  江然側目看他,也不覺得意外,只是笑吟吟的。


  他越是笑,王昭就越是尷尬,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最後又自懷中取出了另外一個瓶子,倒出粉末在信紙上抹了抹,這才交給了江然:

  「其上毒藥已去……公子可以放心。」


  「算了,念給我聽吧。」


  江然閉上了雙眼。


  王昭一時之間也不知道他是放心還是不放心?


  放心的話何必讓自己念?


  不放心又怎麼會閉上雙眼?

  最後也只能打開信紙,按照上面的文字念道:


  「臘月十二,柳院枯井,子時一刻,靜候上峰。」


  江然手指輕輕點了點,微微一笑:

  「好,毀了吧。」


  「是。」


  王昭本想拿著信紙就火點燃,然而跟江然四目相對之後,又悄悄收回了手,將這信紙團在掌心之中,內力一催,這張紙頓時化為齏粉。


  至此,王昭就算是明白了。


  今天晚上事情若是不說明白,沒有個了局的話,那自己的下場,多半和這封信也沒有區別了。


  只是偷眼去看江然,就發現,他坐在那裡,一隻手撐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想的很入神,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已經被他拋之腦後。


  這是不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王昭的心頭忽然浮現出了這份心思,一時之間猶豫不決。


  他不知道,江然到底是真的神遊物外,還是說……他只是在給自己創造一個殺他的機會?


  從而好給打死自己這件事情找一個合適的理由?


  因此,他猶豫再三之後,還是沒敢動。


  就聽江然吐出了一口氣:


  「這幾日,你守在那裡,可曾遇到什麼事情?」


  「未曾。」


  王昭輕聲說道:


  「一直都是風平浪靜。」


  「情況不太對勁。」


  江然輕聲說道:


  「那個地方,或許已經被天上闕廢棄了,這封信,說不得又是一場請君入甕。」


  王昭一愣:

  「公子是說……」


  江然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說道:


  「天上闕組織嚴密,不能排除付餘聲始終在他們視野之內的可能。


  「水三娘雖然是藍門負責傳遞消息的一員,可誰又能說這消息只有她一個人能傳?


  「裡面或許還會有一些咱們不知道的關節在其中,從而讓我們露出馬腳。


  「而這封信,又是在付餘聲死後,過了這兩三日的時間,才送到了那一處……你說這幾日那裡風平浪靜,這就有些不太對味道了。


  「可這封信卻又如此關鍵……


  「若說不是天上闕另行手段,想要請君入甕,那我是不信的。」


  王昭聽的汗都下來了:

  「天上闕竟然算計至此?」


  「你是想說,我這是自己在嚇唬自己?」


  江然笑著看他。


  王昭連忙低頭:


  「屬下不敢。」


  但是沉吟一下之後,他又說道:


  「不過,公子武功蓋世,縱然天上闕設下了天羅地網,也不過是自漏馬腳而已。」


  「你錯了。」


  江然輕輕搖頭:


  「在這個江湖上,想要殺一個人,有些時候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


  「就這麼說吧,假設張三想要讓我死,他不殺我,但是去殺了李四。


  「而我想要調查張三,卻沒有太多線索。


  「張三見此就給了我一個線索,將我引到李四的屍體處。


  「到時候再大張旗鼓的宣揚一番,又有什麼人會給我解釋的機會?


  「尤其是李四的親朋好友,但凡出手殺我,我又豈能束手待斃?

  「到時候手底下沒了輕重,再傷了人,甚至於殺了人……


  「那我這事情也就坐實了。


  「屆時所有人都要殺我,便好似,那位魔離怪叟。」


  王昭聽的頭暈腦脹:


  「這……都說咱們魔教是妖人,這幫人的心思卻堪比鬼蜮。」


  江然聞言又笑了,讓王昭這樣一個臉上藏不住事的主,去理解這些彎彎繞繞的複雜心思,確實是有些難為他了:

  「我給你說的這些,都是最簡單的。


  「你縱橫江湖一輩子了,手底下殺人應該不少,卻不知道有多少是自己真心想殺,又有多少是被人利用,成了他人掌中之刀。」


  「啊?」


  王昭下意識的就想要反駁,自己動手殺的人,自然都是自己想殺的。


  可看著江然,不知道為何這話他就說不出來了。


  「不過,既然給了一個明確的所在,該去看看,還是得去看看。」


  江然笑道:「正好弄清楚,他們到底有什麼陰謀打算。」


  「那……那難道公子不怕中了奸計?」


  王昭問道。


  江然笑了笑:

  「山人自有妙計,你無需擔心。」


  王昭點了點頭,然後覺得不對,自己還想殺他呢,為什麼要為他擔心?


  這念頭一起,就聽江然又問:


  「你為什麼想要殺我?」


  「……」


  王昭沉吟半晌,知道憑藉自己的腦子,不管想什麼多半都是瞞不過去的。


  索性破罐子破摔:


  「因為……屬下不願意讓聖女走先聖女的老路。」


  「先聖女。」


  江然若有所思:

  「你說的,應該是先聖女和當年的驚神九刀傳人的事情吧?」


  「沒錯!」


  王昭立刻點頭:


  「屬下年老,曾經親眼見過先聖女如何為情所苦。


  「若不是因為這件事情的話,先魔尊也未必會那般極端。」


  「……」


  江然忽然感覺這故事好似不聽也罷,當中必然充斥狗血極多!


  可此時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王昭打開了話匣子,絮絮叨叨的就把當年的往事說了一遍。


  這些事情,江然其實在問香林的時候,就聽魔教教主說過一遍了。 只是那老頭壞的要命,說的不盡不實,還刪刪減減。


  實則當時的魔教聖女和疑似自己恩師的斷東流之間,可遠沒有想象之中的那般簡單。


  兩個人同生共死,歷經許多磨難。


  最終也沒有什麼聖女愛慕俠客,俠客翻臉無情的橋段,實則兩個人曾經真心相愛過。


  可最後到底是魔教容不得這驚神九刀,彼此理念也有衝突。


  這才分崩離析。


  而在這其中,最關鍵的一個人物,卻是那位先魔尊。


  他心悅聖女,卻又愛而不得。


  當中也做了不少的事情,想要挽回,可結果都不如意。


  最終聖女因為理念等各種原因,和斷東流分崩離析,他這才得以抱得美人歸。


  只是按照王昭的說法來看,聖女也好,斷東流也罷,對彼此都未忘情。


  也是因此,先魔尊一直都想做出一件事情,讓聖女對他高看一眼。


  然後他就走了極端……挑起五國亂戰,落了一個雞飛蛋打的結局。


  「好在聖女臨終之前,曾經有子嗣傳下。


  「只是這人在哪裡,屬下就不知道了。」


  他也坦言:


  「先前看到公子和聖女一道,在下只以為您便是少尊。


  「卻沒想到,竟然認錯了人。


  「若您是少尊,這一切自然順理成章。可若您不是……屬下又豈敢讓當年之事重演?

  「情之一字,最是害人不過。


  「讓我好端端一個魔教,又一次支離破碎,真是可惡至極!」


  江然低著頭,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


  很多事情隨著這些話入耳,也就瞞不住他了。


  斷東流喝醉了酒,沒道理跑到荒郊野地,冒著漫天風雪的去找一個孩子。


  可如果這個孩子,其實是他老情人唯一的子嗣,這件事情也就說得通了。


  只是這般看來,自己此身的便宜老爹,多少有點楞啊。


  看江然沉默,王昭也不敢說話。


  不知道為什麼,他發現自己有些畏懼江然。


  上一次見面江然的邊上還有唐畫意,他還沒感覺出來什麼。


  這一次明明是和江然單獨相處,壓力不僅僅沒有因為聖女不在而有所減緩,反倒是越發沉重。


  更有甚者,竟然讓他生出了一種直面魔尊之感。


  這倒是奇也怪哉……叫人不明所以。


  好半晌之後,江然方才抬起頭來,吐出了一口氣。


  他瞥了王昭一眼,輕輕搖頭:


  「這件事情姑且放下,殺我這事,你也莫要指望了。


  「你做不到……」


  王昭心有不服,卻又不敢不服,只能耷拉著腦袋不說話。


  江然又笑:


  「至於說你所擔心的事情,我估摸著,多半不會發生。


  「此事待等錦陽府之行以後,應該會有一個結果。」


  「公子此言當真!?」


  王昭抬頭。


  江然擺了擺手:


  「莫要無端興奮,縱然是沒有結果,你敢殺我,我照樣拍死你。」


  「……是。」


  王昭又把腦袋耷拉下來了。


  「行了,你先去吧。問心齋不只有你們這一脈,還有其他魔教之人也到了錦陽府,是敵是友尚且難說。


  「你們先到錦陽府等我,若有事的話,我會喚你們的。」


  江然又擺了擺手。


  王昭躬身一禮:

  「屬下遵命……屬下告辭。」


  他說完之後,再不停留,來到窗前翻身出去,轉眼便不見蹤跡。


  只留下了江然一個人坐在房間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良久之後,他嘆了口氣:


  「這破事……」


  此一夜再無多話,轉眼到了第二日,江然便開始著人收拾東西,啟程出發前往錦陽府。


  而從這裡到錦陽府,也就只有區區三日路程了。


  ……


  ……


  三日的時間一晃而過,轉眼錦陽府已經就在眼前。


  這是金蟬邊境最大的一座城池。


  人員往來混雜多變,因此,江然等人雖然是一大早就已經來到了城池之前,可看這架勢,一時半會卻又進不去城。


  城門之前人擠人,隊伍排到不知道何處去了。


  江然等人閑來無事,就讓厲天羽駕著馬車在那等著入城。


  自己一行人則在城外找了一處茶肆暫且喝茶。


  這城門之前的茶肆極多……


  顯然也是算準了往來客商太多,不可能掌柜的都跟著一起排隊,基本上都是讓手底下的人去排,等時候差不多了他們再過去就是。


  那這一段時間,喝點茶,吃點點心,納涼避風怎麼都好,正是需要一個歇腳的地方。


  因此,在這裡開一個茶肆,甚至比在城內開個茶樓賺錢都多。


  江然這一批人人數不少。


  除了他自己和唐畫意,厲天羽,柯北生,田苗苗還有葉驚雪之外,烈刀宗,千鈞書院,九真觀,崇山派和駱華寺的和尚也都在。


  一幫人浩浩蕩蕩,最後來到了一個頗為遠一點的茶肆這邊,方才有桌子可以容納下他們所有人。


  眾人坐下,剛點了一壺茶。


  江然就聽一人感慨道:


  「好一座雄偉城池,氣象萬千啊。」


  江然聞聲去看,就見一個面容俊秀的白袍年輕人,手裡拿著一把摺扇,看著不遠處的錦陽府發出感慨。


  若是尋常人的話,江然多半是一掃而過。


  但是此人,江然瞥了一眼之後,倒是未曾挪開目光。


  而是看向了其人身後的幾個人。


  此人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人數不少,足足有十餘位。


  這些人為首的是一個老者,跟這年輕人只有半步之隔,餘下人等在他背後散開,隱隱有護衛之態。


  江然摸了摸下巴,就聽唐畫意和葉驚雪同時開口:

  「高手。」


  江然看了她們兩個人一眼。


  然後就發現這兩個人彼此對視,看對方的眼神都談不上友善。


  江然只好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總感覺這江湖風雨,都不如眼前這兩個人的唇槍舌劍。


  而就在此時,那老者也注意到了他們。


  四目相對,江然微微一笑。


  那老者卻是面無表情,只是低聲在那年輕人耳邊說了兩句什麼。


  下一刻,那年輕人的眼珠子頓時閃閃發光。


  提著摺扇,就朝著江然他們這邊走過來。


  老者似乎一愣,連忙跟在年輕人的身後,又一揮手,身後眾人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彷彿周圍隨時會有刺客暗殺。


  江然撇了撇嘴,感覺來的是個大麻煩。


  而這大麻煩此時已經到了江然的跟前,滿臉笑容的抱拳說道:

  「這位公子請了,此處人滿為患,不知道可否跟公子拼個桌?」


  這其實是常態。


  問一聲多是禮貌,也基本上不會有人拒絕。


  年輕人也是這般想的,所以他說完之後就想要坐下,其後就聽江然說道:


  「不行。」


  「啊?」


  年輕人呆了呆:


  「什麼不行?」


  「不跟你拼桌。」


  江然說的很清楚了:


  「我這人喜歡清靜。」


  年輕人臉色微微一紅,有些難堪的說道:

  「這個……拼個桌都不行嗎?


  「大不了我給你銀子!」


  「給多少?」


  江然抬頭看他。


  這人好似拿住了江然的喜好,當即一笑:

  「你要多少,我給多少。」


  「哦?」


  江然一笑:

  「此言當真?」


  「自然當真!!」


  他說完之後,權當江然已經答應,便自顧自的坐在了江然的旁邊,掃了一眼桌子上的其他人之後,笑著說道:

  「在下姓金,諸位可以叫我金公子。


  「不知道諸位如何稱呼?」


  葉驚雪低頭喝茶,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江然抬頭看遠處風景,好似萬事不盈於心。


  唯有唐畫意頂著那張厲天心的臉,風輕雲淡的開口:


  「江湖一面,相逢何必曾相識?」


  年輕人頓時感覺自己好像吞了一塊又干又硬的泥巴,吞不下,吐不出,難受的要死要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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