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新彈偏航
從靶場回來，江偉一直窩在辦公室里查看設計圖紙和遙測數據，他想儘快搞清楚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他首先反覆檢查了靶場的遙測數據，這些遙測數據包括光學的、雷達的、紅外的以及其他探測方式的，他反覆比對、驗證，確認遙測信號準確無誤，那麼現在只剩下一個可能：導彈的飛行軌跡的確是出現了偏差。
可是問題到底出在哪兒呢？為什麼某一個電磁約束閥門會忽然意外的開啟一微秒？江偉重新審閱了所有的設計文件和試驗數據，他最後把懷疑焦點聚集在電磁學設計裡面最難說得清的方面：電磁兼容性。
電磁兼容性與機械振動一樣，從理論上很難建立模型分析清楚，這個問題一旦發生，通常只能通過大量試驗逐步摸索規律來解決，只有極少數的頂尖專家能夠進行理論分析再輔助以試驗來解決問題，不過可惜電磁約束閥門設計小組的組員都稱不上是最頂尖的專家，他們只能算是普通中等科研人員。
江偉決定重複電磁閥門的全部電磁兼容性試驗，這是找到問題根源的唯一途徑，儘管這個辦法有些蠢笨，但是沒有更好的辦法，本來電磁兼容性的試驗大綱是江偉親自製定的，他的電磁學理論知識不是那幾個組員所能比擬的，他知道這個問題的難度，他做了大量的理論分析才制定出試驗大綱，但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電磁閥門通過了他親自製定的試驗大綱嚴苛約束的試驗，卻在實際打靶中出現了問題。
思慮已定，他正想打電話把李總叫過來，談一下他的想法，這時門口響起了敲門聲，他趕緊抬頭朝門口喊道：「請進！」
門應聲而開，一名電磁閥門組的女組員走了進來，卻是盧佳怡，盧佳怡原來就在動力公司讀的研究生，研究生畢業后她就很順理成章的留在動力公司工作了，陰差陽錯的，當年因她而離開飛天集團總體公司的江偉三年後忽然調回到動力公司任領導職務了，於是她不管不顧的，非要進了江偉領導的那個新設部門，當了一個電磁約束閥門組的普通設計。
她當時已經結婚，她老公是一個外地進京的碩士研究生，她老公喜歡她比她喜歡她老公多得多，為了她在家裡的自由自在，她老公甚至不讓自己在農村的父母進京在家裡常住，她對她的婚姻明面上沒有任何不滿意，但是顯而易見的，她從小在富貴家庭里養成的活潑開朗、熱情外向、無拘無束的性格變化了很多，這讓盧媽媽暗自心疼，背地裡埋怨盧總沒把當年的事情辦好，把閨女的一輩子歡樂與幸福給毀了。
見是她進來，儘管她不是電磁閥門組的組長，江偉還是向她道歉：「盧工，大家都說是你們電磁閥門的電磁兼容性沒有做好，有誤動作，你們受冤屈了，電磁閥門的試驗大綱是我親自製定的，你們通過了我制定的試驗大綱，你們沒有任何責任，是我理論水平有限，我承擔所有責任，你們不用擔心。」
盧佳怡沒有任何猶豫，說道：「江主任，你的理論水平足夠高超，沒有任何問題，問題之所以出現，是因為我們根本沒有通過你制定的試驗大綱。」
「沒有通過試驗大綱？」江偉有些奇怪盧佳怡的說法，他指著辦公桌上他已經查閱過多遍的厚厚的試驗報告說道：「我檢查了你們試驗報告裡面所有的試驗數據，很詳細，很嚴謹，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你當然發現不了任何問題，因為裡面有問題的試驗數據都被剔除了。」盧佳怡直截了當的說道，「當時電磁兼容性試驗一共做了三期，每期上萬個數據裡面總有兩三個異常，三期都是這樣，這些異常的數據毫無關聯，雜亂無章，我們組找不到原因，自然也消除不掉，於是大家簡單粗暴的直接把這幾個異常數據當做隨機誤差剔除了。」
「啊？」江偉很是吃驚，問道，「竟然還有這種事情？你把具體情況仔細說給我聽聽。」
盧佳怡於是娓娓道來，敘說著數據作假的經過，原來，一期試驗中，有兩三個數據異常，當時全組人員不以為意，上萬個數據裡面有兩三個異常，隨機誤差而已，再正常不過了，第二期試驗也是這樣，也沒在意，但是當第三期試驗仍然有異常數據的時候，閥門組感覺到問題嚴重，有些慌了，然而問題的尋根究源難度卻大，問題現象隨機出現，沒有任何規律可循，問題產生的深層次根本原因沒有找到，按理說，此時他們應該將問題上報，項目組自然會協調人手進行故障清零，然而他們顧慮重重，他們已經隱瞞了第一期、第二期試驗數據的異常，這第三期試驗突兀出現數據異常該如何解釋？其時飛行任務在即，上級催得很緊，他們感覺無從交待，於是鋌而走險，懷著一種僥倖心理，僥倖的認為試驗比實際飛行嚴苛，在試驗中出現異常，在實際飛行中未必會出現異常，就這樣，異常數據項被簡單的直接剔除掉了，試驗報告就這樣交上去了，於是不合格產品放行，裝上了導彈，參與了靶場演習。
靶場演習非常成功，導彈驚如迅雷，一團火球，輕而易舉的連續突防，精準的摧毀了目標，這讓閥門組偷偷鬆了一口氣，這次終於矇混過關，下面就有時間好好研究一下這個隨機干擾發生的根本原因了。
然而他們很快感覺不妙，他們的運氣很不好，那個隨機故障在飛行中出現了，他們那個天才的領導很快就敏銳的發現了這個問題，這讓他們憂心不已，他們不怕問題，科學研究有點問題也很正常，但是弄虛作假，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電磁閥門組辦公室的氣氛緊張沉悶，五個組員一個個愁眉苦臉、憂心忡忡，互相之間不敢看彼此的臉，盧佳怡終於忍受不了，逼迫他們組長：「還不去承認錯誤？非要等領導親自查詢出來？」
組長拒絕了她，他自然知道通常應該在領導發現問題真相之前去主動承認錯誤，至少博一個認錯態度良好，這樣板子也能打輕點，然而事分輕重，重罪不敢求輕饒，錯誤已經鑄成，他決心拒不認錯、頑抗到底，他對盧佳怡說道：「你怎麼就斷定是咱們的問題導致飛行軌跡出現了偏差？彈上零部件千千萬，哪一個出現問題不導致飛行出現偏差？」
盧佳怡絲毫不退讓，說道：「強詞奪理，死不悔改。」
組長也不退讓，說道：「當初剔除異常數據的時候你在不在場、知不知情？你要不要承擔責任？」
盧佳怡臉色漲紅，說道：「當時我在場、我知情，我要承擔責任，我知道我們已經錯了，可是我們不能一錯再錯，咱們現在主動去承認錯誤、告知領導實情就是終止錯誤、就是最大的承擔責任，我們不能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組長仍然不同意，錯誤重大，他決定負隅頑抗、拚死一搏，他譏諷盧佳怡：「你要想出賣大家沒誰攔著你，組長的位置，我不當也罷，你要想當你當去，猩紅頂戴的人和事，中國自古多得很。」
盧佳怡雖是女性，卻也勃然怒起，說道：「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中國古訓多的是，你偏把猩紅頂戴往我頭上安，你是何居心？只是人各有志，不能勉強，你要一意孤行你且一意孤行去，我是要去承認錯誤去了。」
說完，她起身而去，怒氣沖沖的出了辦公室，只留下身後四個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