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車間衝突
攔路行兇事件過去好幾天,江偉已經逐漸淡忘,這一天下午,動力公司人力資源處的處長忽然走進了江偉的辦公室,他有些猶猶豫豫的說道:「江主任,有個事情,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江偉有些奇怪,也有些意外,問道:「老穆,怎麼的了?什麼事情這麼難說?我們部門最近也沒有招人!」
吞吞吐吐的,穆處長還是說道:「就是。。。。生產公司301車間的那個張師傅。。。。割腕自殺了。」
「什麼?」江偉驚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著急的問道,「什麼時候的事?他。。。。沒事吧?」
見江偉心急,穆處長趕忙說道:「張師傅沒事,發現得早,救治得及時,沒有生命危險,他在飛天總醫院待幾天應該就好了。」
。。。。
穆處長走了,江偉心思也亂了,無心工作,他怎麼也想不到事情最後會鬧成這個樣子,他還以為,攔路行兇後,這件事情就徹底已經結束了。
他在辦公室內踱著步、思忖著,他往生產公司301車間撥打電話,很快,他便弄清了張師傅的家庭情況和整個事件的詳細脈絡。
張師傅家一共四口人:他、他老婆和兩個孩子,他老婆是農村老家帶過來的,沒什麼文化,身體健康狀況也一直不太好,老在吃藥,兩個孩子都是女孩,老大讀初中,老小讀小學,成績也都很一般;老張家的經濟來源主要就是老張的工資收入,他老婆原來年輕時還能找點臨工打打,現在年紀大了,手腳慢了,臨工也經常找不到了,於是全家就靠著老張的工資生活,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老張年輕時喜歡喝酒,現在年紀大了,就更喜歡了,喝酒是他唯一的愛好,喝酒的人脾氣大,老張也不例外,他喝多了就罵娘,在家裡,不醉的時候尚好,一旦喝醉了,就罵老婆、罵孩子,罵老婆是農村隨過來的家庭婦女,什麼也做不了,拖累了他,罵兩個孩子不爭氣、沒用處,讀書這麼多年,都沒往家裡拿個獎狀什麼的,以後長大出了閣,是人家的人,就更加啥也指望不上了,每逢這時,他老婆和兩個孩子就嚇得瑟瑟發抖,任由他罵,根本不敢還口頂嘴;由於喝酒脾氣大,他在生產車間也招惹了不少事情。
這次恰逢車間調整工作崗位,當了多年副組長的他滿以為能往上升半級成為組長,結果大失所望,他有幫教之恩的領導,那個車間的鄭主任,沒有提拔他,而是提拔了另外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說是幹部隊伍要年輕化,把他給晾一邊了,他本來滿含著天大的希望,現在等來的卻是一個天大的失望,他怒火中燒,氣憤之極,於是借酒澆愁、借酒罵人,借著酒勁就在單位罵開了,不成想,忙亂之中他罵錯了人,錯將前來視察工作的集團公司的領導當成了新報到的學生,亂罵一氣。
摻雜著違規事件的辱罵事件後果是嚴重的,在領導看來,他是違規事件,在他及他的工友看來,是辱罵事件,違規其次,但是無論如何,事情的發展已經不是他、他所在的生產車間甚至他所在的生產公司所能控制得了的,匆匆忙忙的,他被清出了車間隊伍,證件被收回,工資被停發。
他憤恨、怒火中燒,好端端的鐵飯碗被人輕巧巧的端了去,全家失去了衣食之源,陷入困頓,他無法保持冷靜,生產一線工人身上常有的狠勁和蠻勁在發作,他在家鬱悶幾天,情緒積累,終於一天不耐,提著一把菜刀就出門了。
然而他沒能打得過人家,或者從骨子裡他並不敢真正的殺人吧?事情絲毫沒有得到解決,甚至如果不是人家放他一馬,他還得坐牢,他悔恨、自責,怨天尤人,走投無路,自感無顏活在這世上,於是選擇了割腕自殺,一了百了,好在發現得及時,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事情的過程,既不曲折,也不離奇,非常普通平常,合情合理,只是生產公司那邊並沒有人知道他攔路行兇的事,江偉也沒有跟動力公司的孫總彙報,不然,對張師傅的處理,絕不是開除了事,那肯定是要坐牢的。
儘管還沒有見到張師傅,沒有與之交談,但是江偉能夠想象他自殺前絕望無助、困頓窘迫的心理,思慮清楚,江偉打了幾個電話,然後離了辦公室,往飛天總醫院而去,在醫院門口,他買了一袋子蘋果和一袋子香蕉,他提著這兩袋子禮物,找到了張師傅住的病房。
這是一間很小的四人病房,對著門的,是窗戶,窗戶兩邊靠牆,各放了一排兩張挨得很緊的病床,兩排病床中間是過道,過道勉強寬敞,這病房雖小,床位卻住滿了人。
江偉進門時,那張師傅正依著床頭斜躺著,他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一個穿著深色粗布衣服的中老年女子正背朝著門口給他喂粥。
他精神狀態很不好,有氣無力的吃著餵過來的粥,沒有一絲精神;他眼神渙散,無神無力的看著床尾。
看著病床上虛弱無力、精神渙散的張師傅,江偉內心五味雜成,有些難過,他輕輕的走到張師傅的床尾,叫道:「張師傅,我來看你了。」
正望著床尾痴愣發獃的張師傅聽到叫聲,抬起了頭,他看到了那個他無比憎恨卻又恨之不能的人,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動,他聲音哽咽了,叫道:「江總。。。。」
他沒來得及說更多的話,他只叫了一聲「江總」,那個病床旁給他喂飯的瘦瘦弱弱的女子忽然放下手中的碗和勺子,迅即轉過身來,撲通一聲跪下了,她幾乎抱著江偉的腿了,她哭著哀求道:「江總,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你發發慈悲,饒過我家老張吧!他違規,還眼瞎罵你,我這裡給你磕頭賠禮,求求你放他一馬,他以後再也不敢了,可千萬不能讓他下崗,我們一家老小,都指著他養活!」
見她突兀下跪,江偉很是意外和吃驚,他趕緊扶那女子起來,偏生那女子不起,只是抽抽嗒嗒的哭個不停,一個勁的乞求原諒;病床上的張師傅,看著這一切,並沒有出聲阻止,他也哭了,一行老淚從他眼睛里流了下來,這個幾天前還自我號稱南街一霸的人,在生活的殘酷現實面前,現在是徹底屈服了。
扶張師傅老婆不起,江偉無奈,只好對她明說道:「你這樣拉著我,叫我如何跟你說張師傅調換工作崗位的事情呢?」
見工作有了著落,張師傅老妻方起,待他們兩口子情緒穩定,江偉說道:「張師傅,車間你是肯定回不去了,不過我已經跟你們生產公司領導說好,你養好傷后就去你們公司後勤處鍋爐站報到吧,你去那兒,不算外聘,算公司內部正常工作調動,只是那兒的工資,恐怕會比車間低一些。」
江偉說完,留下禮物,便離開了病房。
領導的話語,猶如一劑強心針,或者一劑對症的靈丹妙藥,張師傅渙散的精神立刻凝聚起來,領導一走,他一個骨碌就從病床上爬了起來,儘管他身體還很虛弱,還有些頭重腳輕,他還是吩咐老妻:「趕緊去辦出院手續。」
老妻遲疑,說道:「傷還沒養好,怎就出院?江總這個級別的領導發了話,你們生產公司也不敢不把燒鍋爐的位置留給你,你就在醫院多待兩天,身體要緊。」
對於老妻,張師傅也沒有什麼好言語,直接罵道:「蠢婆娘,早一天去報到,不得早一天開工資啊?醫院的病房,多待一天就是一天的費用,還不走,等著別人剝皮啊?」
瘦弱的老妻恍然大悟,不再爭辯,她急急忙忙的跑出病房,按照張師傅的吩咐辦理出院手續去了。
半個小時后,出院手續辦妥,於是張師傅大步甩手在前、老妻拎了行李在後,他們兩口子出了醫院,急急忙忙跑到他們公司後勤處鍋爐站報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