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捨身飼虎
三日後，青元山東側山腳。
一陣大風捲起滿天枯葉，一頭體壯似象，嘴生劍齒，一身黃黑條紋交錯的皮毛，腦門上頂了個鮮明「王」字的猛虎，挾雷攜電，飛馳而出。
虎，百獸之王，王者出，萬獸避。
因此，此處便顯得極為安靜，連鳥鳴蟲啼都聽不到一聲。
便是如此猛虎，背上竟馱著一人。
約莫十八九歲的年紀，樣貌極俊，額頭處生了一道銀色豎紋，一襲乾淨的長衫，背著個竹箱。
如此端坐於猛虎背上，一頭長發隨風飄揚，映的他像個畫中的謫仙人。
「先生，小妖便送到此處了！」
出了山中密林，便見一條寬敞大道，猛虎止步於此，躬下身子，口吐人言道。
少年抱著一位昏迷不醒的碧裙少女，一躍而下，輕撫了約莫有他半個身子大小的虎頭，輕聲道：「此番，倒是辛苦你了！」
猛虎搖了搖腦袋，「能馱先生這般人物，實乃小妖虎生一大幸事！」
少年含笑點了點頭，「你我相遇，也是一種緣分。可緣分到此，便就此分別，各自離去吧！」
說完，少年轉過身，抱著碧裙少女緩步離去。
猛虎看著少年緩步離去的背影，心中生出無限感慨：「先生這般境界，趕路亦是徒步，不用道法修為，當真是到達了返璞歸真，天人合一的境界。實在令我佩服。
只是……」
隨即，猛虎臉上有浮現一陣猶豫之色：「只是，我在修行上有所疑問，這三日一直不敢出口詢問先生，如今分別再即，到底還要不要問呢？
直截了當的說出了，會不會唐突了先生？」
猶豫了片刻，看著才走出不足百丈的少年，猛虎下了決心。
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應當要抓住此番機緣。
心中下了決定，猛虎驟然開口：「先生留步，小妖心中有些許修行上的問題，想請先生幫忙解惑。」
少年聞言，腳下一頓。
瞬時汗如雨下，兩腿發抖，不敢轉過身來。
「你踏馬的有完沒完？」
寧采臣此刻真的想罵娘了，眼看著就要逃出升天，結果又來了這麼一出。
不行啊，還得繼續糊弄。
平緩了一下心情，深呼吸了一口氣，寧采臣背對著虎妖，儘可能的讓自己的聲音平靜，緩聲道：「既然如此，你且說來聽聽，若能為你解惑，也算善莫大焉！」
虎妖聞言，立馬喜笑顏開，頗有些迫不及待道：「先生，小妖深居此山，苦修百年，一路修行，也算得上是順風順水，可如今，已結金丹，卻遲遲幻化不得人形，敢問先生，癥結何在？」
「這……」
我又不是妖獸，你問我，我怎麼會知道？
寧采臣背對著虎妖，翻了個白眼，差點將心裡話脫口而出。
幸好他及時止口，開始苦思冥想！
身後的虎妖見先生許久沒有說話，不由漸漸急躁了起來，「會不會惹了先生的厭了？
是了，能夠結識先生已是虎生大幸，實不該得寸進尺，虎心不足。」
虎妖正準備開口告退，卻忽聽得先生開口，不由豎起耳朵，精神一震。
但聽得寧采臣緩聲說道：「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先問你，生為獸類，卻為何執意要幻化人形？」
虎妖脫口而出道：「自然是因為人為萬物之靈，生來便是道體，幻化人形會更易修行，更近大道。」
寧采臣點了點頭，又問道：「那為何人類生來便是道體，不用化形便可修道？
當真是天道不公？厚此薄彼？」
虎妖苦思冥想，抓耳撓腮。
老實說，這個問題，問到了它的知識盲區。
雖說它生了靈智已逾百年，但始終未走出這座青元山，且終日與野獸為伍，自然不會像人類那般見多識廣，思維活絡。
既然苦思不得，虎妖便俯下虎首，甚是乖巧心誠的求教道：「先生教我。」
寧采臣緩緩說道：「人族之所以天然與大道契合，最適修道，根本原因在於神而不在於形！
爾等一味追求幻化人形不過是本末倒置！」
「敢問先生，此話何解？」虎妖皺眉，一臉疑惑。
寧采臣頓了頓，心中組織了一番語言，慢聲解釋道：「舉例來說，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發情要交配，此乃本心慾望，人與獸皆有。
真正的區別在於，面對心中本欲時，人能控制慾望，而獸卻是被慾望驅使！
爾可聽聞佛主捨身飼虎之事？」
虎妖搖頭，寧采臣不得不耐心道來：「昔日有一國，國王生三子。
一日，三位太子同進山打獵，忽見一隻母虎帶著數只小虎飢餓難忍，母虎因此欲將小虎吃掉。
三太子見狀，將二位兄長支走，來到山間，卧於母虎前，欲以己身喂虎。
可母虎因過於飢餓已無力啖食。
三太子遂又爬上山崗，用利木刺傷身體，而後跳入山崖，讓母虎啖血。
母虎啖血恢復氣力后，與小虎一同食盡了三太子身上的肉。
待他二位哥哥尋至時，只剩一堆枯骨。
母虎飢餓難耐，欲食其子，終為獸類。
佛主以身飼虎，方得大道。
如此，你明白了嘛？」
虎妖瞪圓了眼睛，一臉迷茫，「先生的意思是，讓小妖也以身飼獸？」
寧采臣聞言，差點一頭栽地上，這TM什麼理解能力？
「我的意思是，你若想幻化人形，得無上大道，需克制心中慾望，尤其是口食之欲！」寧采臣冷哼了一聲。
虎妖這才一臉恍然大悟，回道：「小妖悟了！」
呼～，
寧采臣長吐一口，心中暗想：「可算糊弄過去了，可別又生什麼幺蛾子了！」
隨後，背對著虎妖擺了擺手，「既然悟了，便回去吧，在此好生修行，將來若是有緣，你我還會相見。」
虎妖虎首碰地，三叩九拜，「小妖多謝先生指點，他日若修行有成，必報先生今日大恩！」
說完，一躍而起，轉眼消逝於密林山石之間。
寧采臣耳聽得身後再無動靜，這才緩緩扭過頭，見身後已然空無一物，兩腿一軟，癱坐地上。
「親娘誒，可算逃過了此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