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紫塞門孤，金河月冷
相顧無言。
徐漠和瀟瀟看著尚在熟睡的熙悅，白皙的小臉上，疲憊正如潮水一般緩緩褪去，旺盛的生命力開始佔據主場。軟若無骨的小手手心閃爍著白光，光暈悄然破碎，化作光點順著血流向四肢百骸流去，滋補著凌亂不堪的經脈。
李軒和白起默契地眺望遠方的冷月。因為趙括的襲擊，他們的行程不得不再次被擱置下來。究竟是悄悄地處理掉所謂的武陵鐵騎再繼續前行，還是在戰場上一分高下，誰也沒有把握做出決定。
月色悄然，屍骨在開始翩翩起舞，伴奏就是不時傳出的幾聲烏鴉和狼群的哀鳴。
掩藏在地底的蟲子也按捺不住衝動。戰爭把它們攆去地下，但攆不走刻在骨髓上的，嚮往天地的本性。
樹影婆娑，那是白日將士的倒影，他們的夜晚也註定不會平靜。藉助月光的籠罩，他們還可以遵照生前君王的命令戰鬥。樹葉的交織，是戈與矛的碰撞，摩擦產生的聲響，是將士們的吶喊，亦或是呻吟。馬蹄聲似乎在陣陣傳來，魏冉的耳朵已然開始生疼，好像沾滿鮮血的白晝永遠不會過去，正如戰馬的嘶鳴，一直潛藏在睡夢的深處。
天山雪后海風寒，橫笛遍吹行路難。
磧里徵人三十萬，一時回首月中看。
儘力排除駁雜的聲音，魏冉道：「白起，前進吧，帶上這個小姑娘一起，到了軍中，就沒人敢動她了。」
「前進？你是這樣想的嗎？」白起轉過身，也不看魏冉，墨瞳只盯著熟睡的熙悅，多好啊，不知她經歷了什麼，但還能睡得這樣熟，就足以讓白起羨慕了，「到了軍中，戰鼓擂擂，殺伐不斷，她還能睡得這麼熟么？到了軍中，你我皆是將士，是要把命鎖在劍上的，誰能說沒人敢動她？」
魏冉聽罷，臉色陡然冷下來：「那照你這麼說，你是要先去解決武陵一干人么？」
「是又如何？」
跳起身來，魏冉一把抓住白起的衣領，還未風乾的鮮血隨風滴落，落在熙悅的小臉上，像開了一朵紅色的小花。
「你忘了你是誰嗎！你忘了答應過我和姐姐什麼嗎！還是在朝堂上攀爬不足以吸引你白起，白簪裊了？！」
魏冉故意把白簪裊三個字說的很重，想從白起眼中捕捉到一絲血性。可惜，除了對熙悅說不清的情愫，白起眼中只剩疑惑。
輕輕拂開魏冉的手，白起整整衣襟，看向李軒，後者無奈的點點頭，白起才道：「不是我不想要功勛，也不是我背棄對你的承諾，只是這女孩必須跟在我身邊。」
「魏冉，我想你不會忘記當初王上想伐韓時，樗里疾是一套怎樣的說辭來阻止王上的吧。」
「王之伐韓，欲取宜陽以通三川之道。然而宜陽路遠而險，勞師費財，魏趙必出兵助韓，因此，此事斷然不可。」
「我一直在想，魏趙的援兵何時出現，誰知，他們已經布好天羅地網，只等我們來鑽。如果依你之言前進，我們就算到了戰場，又有幾分勝算？」
「就算我們真的拿下宜陽，燕趙魏齊，會輕易放過我們嗎？」
頹然跌坐在地，魏冉道：「那你說，怎樣才好？」
李軒走過來，右手搭在白起肩上，朝熙悅努努嘴：「我和白起小子，加上這小姑娘，去伊川縣一趟，韓軍想在宜陽開戰，必定經過伊川。若是他們真有什麼動作，我們自己處理便是。」
魏冉剛欲再說什麼，李軒已將打斷他：「我知道，勝算微乎其微是吧？讓瀟瀟給我們算一卦便是。」
瀟瀟聞然，十指扣在白起和李軒手腕處，輕輕一捏，幾道細不可見的黃光攢射她的額間。半晌，俏臉上浮現出釋然的笑容，魏冉方才鬆了一口氣。
「去意已決，你們便即刻出發吧。」
「唔……真的要跟著你們走啊，你們可不可以當作沒看見過我啊。」熙悅擠在人堆中間，弱弱的問道。瀟瀟給她扎的羊角辮在皎潔的月光中搖搖擺擺，像極了兩叢蓬勃生長的野草，在晚風中散發甘冽的香氣。
「你跟著我走，我才有能力保護你，」白起蹲下身，背起熙悅。朝遠方的田野走去。
比白起還矮上半個的熙悅，趴在背上顯得格外的瘦小，赤裸的雙腳在空中晃啊晃，昭示著主人久違的安心與寧靜。蓮藕一般的手臂死死的環住白起的脖子，整個人看起來如同認主的小貓。
「嘁，我還沒這樣的待遇呢，這小丫頭剛來白起哥哥就這樣待她，以後還得了么？」瀟瀟酸酸的抽了抽鼻子，裝作沒看見一般倒頭趴在徐漠懷裡悶哼。
宜陽縣
精幹的中年人插著劍，坐在屍堆里，靜靜地等待著這一次衝鋒的結束。
「將軍，韓軍死守不退，我軍已是精疲力竭.……」年輕的副官顫巍巍的走到甘茂身邊。一次次的衝鋒，他帶來的人已經死傷殆盡，那可是他從家鄉帶來的年輕後生，是向他們的家人許下重諾的。
可如今，莫說什麼榮華富貴，就算是這顆腦袋也是難保。無顏回家鄉面見父老是小事，自己折在戰場上才是大事。
「唉，撤軍，修整吧。」甘茂終是耷拉下他的腦袋。副官狂喜的朝後方跑去，死命的揮舞著小旗：「撤軍！趕緊給老子撤軍！」
自從洛寧一戰遇襲后，甘茂一支是疲於奔命，等到達戰場，是一支整裝待發的韓國鐵騎撲來。他深知，自己能堅持到現在不撤軍已經是奇迹，可韓軍就像在等著什麼一樣，每每等秦軍退出戰場就不再追擊，選擇觀望戰局。
「不知道樗里疾那老匹夫在王上哪裡吹什麼妖風，如果遲遲攻不下來，我怕是腦袋不保。」
「全是一些無名小將，若不是他們如此龜縮，老子早就破了這宜陽城！」
伊川
「公叔嬰，殿下已經從洛寧撤退，並沒有找到我們想要的東西。」黑煙飄渺，遊盪在山崖上的一名胖子面前。
胖子橫肉抖上兩抖，雖然一肚子火，但他不敢朝著眼前的人撒氣，不說山下滿滿武陵鐵騎。就是這十餘名趙括的親信，也不是他的部下能抗衡的。
過盡遙山如畫。短衣匹馬。
叢林之間，儘是將生未生的殺戮，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