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時雲月,月下即江湖 第十九章 幻兵鏡
「真的要回去一次么?你不怕被宗主發現?」
一大早,江逢月站在別院門口,向著單游道別。
她要返回一次落星宗,來回大概會花去三天,她清楚昨日一事自己還是太過於天真了,必須將晨霜叫過來一同進入這次的秘境,以防狀況有變,僅僅兩人難以應對。
「你放心好了,父親上次之所以能感應到我,只是因為結界之中有他的法力烙印罷了,不然沒有人能知道我的行蹤。這次我去叫個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三天之後便會回來。昨日說的關你三天禁閉,也是為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讓你不要惹事,記好了。」
江逢月又知會了左騫一聲,遂沿著來時的路返回落星宗。
「又剩我一個人了么?」單游心中湧起一股惆悵,彷彿回到了落星鎮上那將近一千個孤獨的日夜。雖說那時徐螢兒經常會來,但也不是每天,且隨著年齡的增長愈要懂得避諱,去看望他的時間也就更少。
最重要的是,每次螢兒在傍晚離開的時候,她的父親都會來接她回家,獨留他一人剩著手中的半成品發獃,還未點燈的房間隨著夜色的降臨更顯空虛。
不知多少日夜,不寐也無燈。
說實話他也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這樣的孤獨,並且從習慣變成了喜歡。禽恆鳴日,狼總嘯月,然而禽鳥成群,狼亦不孤,單游並非因為喜歡孤獨而失去了對溫暖的渴望,他想要索求,又害怕索求,所以至今為止沒有挽留過任何人,所以變得麻木。
就有這麼一個人,擅自闖入他的生活,擅自替他決定行程,又擅自為他擋下一切,理所應當地,擅自觸動他的心弦,如今還擅自離去,雖然只是暫時的。
「原來我是這樣想的么?」單游這才發現,短短五天不到的時間,他對江逢月的看法悄然改變。和江逢月相處的時候,自己口口聲聲說著討厭被她欺負,又何嘗不是樂在其中?
如果只是自己一個人,也能夠達成心愿,領略萬里山河大好風光,可卻少了能與自己分享的人,樂趣想必也會減半。
害怕獨自一個人,渴望著溫暖,渴求著被理解,這才是人的本性。
單游閉上眼這樣想著,不自覺地伸出雙手欲要抱住什麼,從而溫暖自己的胸膛,可惜的是,他的眼前什麼都沒有,雙手只能觸及自己的臂彎。
本該是這樣的才對……單游深吸一口氣,感覺到一股芬芳,與自己扮成幽兒后江逢月給他的香囊味道不同,縈繞鼻尖著的反而像是江逢月自己的味道。
與此同時,臂彎處有著觸碰實體的感覺,還十分柔軟嬌小,胸口也被不知何物頂住,像是真的抱住一個人一般。
這難道是錯覺?我的嗅覺和觸覺都出了問題?
不對!單游連忙睜開眼睛,發現懷中是一臉驚愕的江逢月,並且她俏臉上的驚愕在下一刻化作羞惱,一掌拍在單游的胸口上,將他拍得倒飛五丈。
與在池月樓那時不同,這一掌乃是江逢月含羞下意識拍出的,即使最後關頭收力了,爆發力也多出不少,幸虧單游練過一點喚神之法,才堪堪承受住。
「你在幹什麼!終於要對我下手了么,禽獸,色狼!」
單游捂著胸口,艱難地坐直身體,苦笑道:「沒有啊,逢月姐。你剛才不是都走了么?為何突然回來了,還跑到我的懷裡。」
「誰跑到你的懷裡了,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江逢月瞪了一眼單游,氣道,「我剛剛才出省吾城沒多久,為何突然又回來了?你對我做了什麼?」
單游見她神色不善,連忙說道:「我什麼都沒做啊,也就是在你走後覺得有些寂寞,想了你一下……」
說罷,他這才察覺到體內法力被消耗了一半,難道自己用了術法?不過為何消耗變大了?自己之前可是真正地到達了凝氣七層的,昨日連用兩次都還剩下不少法力。
他暫且壓下這個疑惑,道:「也許是我的概念術法吧,因為剛剛也稍微思考了一下人的本性,之後不經意間用了出來。」
「是,是么。」江逢月被單遊說得也不好意思起來,「我還以為你偷偷學了召喚之術,還給我下了烙印呢。現在想來以你的修為來說是不可能的。」
「還有就是,我原以為你的術法與自然屬性的概念有關,沒想到還能這樣用。」
江逢月走到單游身邊,準備將他拉起來,道:「這次我真的走了,這幾天內你不要再想我了,聽到沒有?」
她的言辭很是不客氣,卻又透露出充分的信任,令單游感到溫馨,嘴角有著笑意,於是下一瞬——
江逢月躺在單游身上,全身與他緊密貼合,臉和臉之間距離半寸不到,可剪秋水的雙眸帶著不可思議,溫潤的嘴唇微微張開,單游甚至感受到了她緊張之下微弱的鼻息,心神被她全部佔據。
江逢月亦如此,包含她父親在內,還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距離她如此之近過,單游口鼻間的氣息同樣噴吹在她臉上,內心完全慌亂了起來。
忽然門外一陣窸窣,二人不由自主地望去,發現有個正在窺視的人影。
「這個,你們繼續,我什麼也沒看到。」
翠兒乾笑一聲,趕緊奪路而逃。
「單!游!」
啪的一聲,隨後一聲熟悉的慘叫響徹城主府,府內的所有人都已見慣,與身旁的人談笑兩句就又投入到工作之中。
單游望著江逢月離去的背影,捂著臉苦笑,還好他沒有法力再施展了,否則自己可能會被千刀萬剮。
離悲合歡即是人的本質,思念無關時間,亦無關距離,或是睹物思情,或是千里嬋娟,總是會將兩個人的心神拉進,這也是單游能夠呼喚所思之人的原因。
「看來心神不能太投入,不然這術法我就會下意識地用出去了。」
他被江逢月警告只能在必須的場面使用,而吸取了這次的教訓,他決定下次對江逢月用的時候正臉貼著牆壁,方能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
「翠兒那裡……哎,找個機會再解除誤會吧。」
這翠兒神出鬼沒的,太令人頭痛了,他決定還是先不想這些,專心修鍊為好。
單游決定沿用昨日的時間安排,上下午都先進行一個半時辰的吐納以及一個時辰的鍛煉,到了傍晚試用一下幻兵鏡,最後再在吐納中結束這一天。
由於他無需進食與入眠,有充足的時間進行修鍊,如果換成別人,這樣的安排下根本無法堅持多久。
然而單游初入修行一途熱度不減,就算逐漸覺得枯燥,他也會將其視為心境上的修鍊,認真的性格註定他比絕大多數人更加勤奮,根基也更牢固。
時間飛逝,很快到了傍晚,單游結束了今天的肉身鍛煉,渾身肌膚泛紅,熱氣散出,一個時辰的消耗大多數轉化為滋養全身的血氣,極少部分才化作熱量排出,這就是喚神之法的獨到之處。
正常來講,每日兩個時辰的體力消耗已經需要攝入不少靈食來補充,江逢月正是了解這點,才準備了契合再造功修鍊口訣的喚神之法,只要每日吐納不少於四個時辰,體力就完全夠用,她忘記了告訴單游這點,所幸以單游的性格,他完全滿足了條件,不會出現任何差池。
「喚神之法凝氣階段的前三層,是要在心臟內積累足夠遍布全身的血氣,如今我堪堪達到第一層。之後的三層,需要不斷捶打身體,使血氣從心臟內的血氣充斥全身;最後的三層,則是熟悉各個部位的血氣,用以強化身體。」
單游擺了擺手臂,朝著地上的落花一拳隔空揮出,猛烈的氣勁令花朵飛出一丈遠。
「感覺身體已經比曾經強出不少了,而七層之後還能強化?同等修為的術法之修真的能打過體修么?也罷,這不是現階段該想的問題。」
休息了一刻鐘,單游從房內取出幻兵鏡,按照江逢月所說的,盯視著充滿霧氣的鏡面,同時向其灌注法力。待到鏡子吸收法力完畢之後,一片霧氣從鏡內向外擴散,剎那間將單游的身體包裹,旋即意識沉浸在鏡內的世界。
「就是這裡么?」單游握了握拳,發覺這副身體不論是法力量,氣血量還是身體狀況都與他外界的本尊別無二致,他環視四周,發現周圍霧氣瀰漫,光線既不明亮也不昏暗,與傍晚時分相差不多。
沒有給他什麼觀察的時間,兩道身影從迷霧中出現,竟都是單游,對著他施展拳腳,以及代表著概念術法的白光,沒有憑依,概念術法根本沒有大用,不過那兩個「單游」的身體素質似乎與他相同,拳腳生風,落在身上十分疼痛。
與他一樣,「單游」不懂戰鬥技巧,身體敏捷卻笨拙,奈何對方是兩個人,他雙拳難敵四手,往往擊中一個人,被反揍一拳的同時,又被另一個人擊中,就這樣傷勢不斷累積……
單游最後抱著頭蜷縮在地上,兩個「單游」好似沒有感情,不停地攻擊著他身體上沒有被手腳擋住的間隙。
腹部與下顎不斷被重擊,腥甜的液體從喉嚨中冒出,單游的身體從疼痛逐漸變得麻木,也逐漸冰冷起來,最後徹底失去知覺。他只感覺時間被拉得很長很長,彷彿精神超脫於肉體之外,在一旁冷漠地看著自己被另外兩個自己毆打。
我要逃出去……
這是他一開始的想法。
想要活著、想要死去、想要活著、想要死去——後來的單游陷入了矛盾的深淵,大腦好似被割裂成兩部分,每個部分都在極力地訴說著自己的主張……
這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我是存在的?還是死去的?
單游的思緒進一步被撕扯成許多大小不同的碎片,每一個碎片都在想著不一樣的事,最後化為塵埃,單游的意識也到此結束。
「呼——」單游驚醒了過來,全身虛汗淋漓,四周是一片黑暗,遠處有著闌珊燈火,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脫離了幻兵鏡,回到了現實之中。
這真的是現實么?
有那麼一瞬,單游對此也產生了懷疑,回過神后看向手中的鏡子,神色內露出深深的后怕。
「這就是死亡么?我還要體驗多少次才夠?」
他隱隱約約抓住了極限,那是在他的意識被分割為無數塵埃的前一刻觸及到的,但細細一想又沒有,因為意識快要消散之時在幻兵鏡的作用下聚攏恢復,而後回歸現實中的本體。
單游的心情有些複雜,其中大多數是煩躁,於是他想就此結束,但他剛才同樣有些許靈感,就此放棄太過可惜。
考慮再三,單游嘆了口氣,又拿起了幻兵鏡,打算再嘗試幾番。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有那麼一瞬,鏡面的霧氣盡皆消散,鏡面反射的,是深邃黑暗中同樣深邃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