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時雲月,月下即江湖 第一章 池月山,落星鎮
暮春時節,落英繽紛。不過一日之晨,或還未至辰時,單游便走在苔石小徑上,望著兩邊盛極欲衰,不,應該說是欲衰還盛的盈目桃花,深深吸上幾口雨後的空氣,感到寧靜而致遠。
然而寧靜只是暫時的,單游心中的平靜不消片刻便被緊張之意取代,只因今日他欲要拜入這座小鎮中最具盛名的落星宗,對其嚴苛的擇徒標準有些許擔憂。
「還好我昨日找高人算了一卦,高人說我身懷先天法力,具有天人之相,不然我可不會來自找沒趣。」
被凡塵俗事擾得心煩的單游,拿出數年積蓄中的部分算了一卦,得一良卦,方才打理了門戶,一早就離開家,準備踏上仙途。
「只是……貴人雖天資卓絕,但鄙人再得一卦,這落星鎮,您可千萬出去不得,否則恐有滅頂之災!」卦師一臉神秘,又不失認真。
「去去去!臭算命的,你算的什麼玩意?有你這麼咒人的么?」
剛剛還一臉喜色的單游,瞬間拉下臉,平出二十枚銅錢後頭也不回地走了,他沒有看見,卦師望著他目光中的深邃。
「那臭算命的真不會說話。」
就在單游胡思亂想之際,有人推擠了他一下,單游這才發現倏然人多了起來,而他已走到池月山腳下,眼前是數不勝數的台階。每一階都不高,且都均勻整齊,可多到絕望罷了。
「不是吧……這要走到什麼時候?」身為木匠的他,對臂力還有些自信,而對這般腳程只感頭疼不已,「只能走了……就是不知午時能否登頂,我只帶了一頓早飯啊。」
不只是單游,他身旁之人也多有嘆氣,不過放棄之人很少,更多的人沒有大作感慨便向山而去。單游見狀,更定了定心神,緊跟而上。
單遊走了快一個半時辰了。他看了看依舊延綿的台階,又看了看越來越稀疏的人群,再快行數十步到台階旁的一處看台上,以巾拭汗,輕解小衫,從背上的包袱中摸出一塊饅頭和水壺,就地吃了起來。
旁人艷羨,就算只是一塊饅頭,也總比沒有吃的好,奈何大都與單游不熟,也就眼饞片刻,要麼繼續登山,要麼就此放棄。
實際上,如果此處離山頂不遠,甚至只要能遠遠看到盡頭,即便在這雨後的烈日下,也少有人甘願放棄。
而這台階每隔一段距離便設有一處看台,不過無亭無蓋,就這麼曝晒在日光下,也沒有人多做休息。
「游哥哥,還有么?」
就在單游思緒飄忽之際,一縷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來,他抬頭望去,明明平時很常見的風景,現在如此勞累的他突然覺得很驚艷。映入眼帘的,是一身輕衣裳頭戴杏木簪的女子,清澈的眼眸映著盛開的桃花,粉嫩的瓊鼻,嘴角略帶委屈動人心魄,長發披散在後,鎖骨精緻,貼身的黃裙裹住豐滿,再往下收束盈盈一握的腰身,讓人讚嘆不已。
眼前的女子名叫徐螢兒,年方及笄,是單游店鋪這條街上一家食肆店主的女兒,比他小兩歲,從小就經常串門來看他雕刻,而他也為她雕刻過不少肖像,雖然其中大都被她父親摔碎,但其父親在後來登門拜訪后不再對其阻撓。
「螢兒,你怎麼來了?」一邊問著,單游從包袱中將兩塊饅頭和一塊棗糕都取了出來,這已是全部,他本打算走一段路再吃一點,不過他對螢兒從未吝嗇過。
棗糕用木盒盛著,雖然被擠壓得有些變形,但這並不影響口感。「只有這些了,如果不嫌棄的話就吃吧。」
「嘻嘻,當然不嫌棄。你問我怎麼來了,我當然是跟著你來的呀。前些日子你老是從店鋪里往這裡看,昨日又去算卦,我就知道你要做什麼了。所以今天食肆里養的雞還未打鳴我便已起身,就等跟在你後面了。」徐螢兒也不客氣,與單游分食了饅頭與棗糕,也飲空了單游的水壺,頓時心滿意足。
「啊這……我可如何與叔叔交代?」單游頭疼不已,徐螢兒從小就有些過於活潑,想要什麼便會立刻去做,比如這次,她大抵是沒有和叔叔商量過就追來了……
「沒事,父親知道我跟著你來的,他還說,絕不能讓你獨自到新的地方去,只要你留在鎮上,我就……」
「你就什麼?」
只要你留在鎮上,我就是鎮上最美的姑娘,不怕你不動心!只是這教人怎麼說得出口?
單游不明所以,徐螢兒卻羞紅了臉,連拉著他繼續登山。
徐螢兒牽著單游的衣袂,一邊輕輕哼著歌,這番活潑嬌俏的樣子,使得還在艱苦登山的男子全都精神一振,彷彿疲勞都被一掃而空,然後咬牙切齒地盯著單游。
他們自然都知道徐螢兒是鎮上最美的姑娘,可也知道這位最美的姑娘天天圍著那個雕木頭的木頭,更知道論容顏他們比不過那塊俊秀的木頭,而論身份,他們也比那塊木頭高不了多少。
況且拜入仙途一切俗事都要拋卻,這怎麼比?只有咒那塊木頭進不了落星宗了。
單游早已對於許多帶著敵視的目光習以為常,此刻低著頭,口中喃喃:
「一萬三千三百五十九……」
「一萬三千三百六十……」
一旁的徐螢兒不解,道:「游哥哥,你在數什麼呢?數台階么?」
單游對著她點頭笑道:「是啊,最開始的時候我就在數了。你也試試吧,邊走邊數就沒那麼枯燥,還能集中注意力,走的時候也就沒那麼累了。我往常雕刻的時候不是也在數雕了多少刀么?」一邊說著,他數的台階也是一步也沒有落下。
「行呀,我也來!這是第一萬三千三百六十五步吧?」徐螢兒同樣笑著回應,這笑容落在其他人眼裡,極為驚艷的同時,一陣陣酸楚湧上心頭。為什麼比之前還累了?
只不過徐螢兒有些迷糊,數著數著偶爾忘記數到了多少,因為她不時看向單游那副認真的臉龐,那副她看過不知多少次的臉龐,那副她覺得最好看的臉龐。果然對她來說還是認真的人最好看了。
「七千四百七十七……」
「五百一十三……」
單游無奈,拍了拍徐螢兒的頭,令其回過神來,俏臉一紅,輕吐小舌。
「你都在數什麼啊,我們都快到了。」
「是么?」徐螢兒向上望去,台階的確不再綿延,其接續的是蔚藍的天空,「我們走了多久了?」
「依太陽的位置來看是未時,大致是未時四刻,我們走了差不多三個半時辰。」
徐螢兒震驚,我竟然沉迷游哥哥的臉這麼久,這個人太可怕了,就是腦袋有點鈍。
也是回過神她才發現自己腿都軟了,而單游依舊在堅持,這份體力與恆心著實了得。
……
「兩萬四千三百六十一。」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單游長出一口氣,艱難地登上了最後一步台階,身體都晃了晃,他的腿也軟了,不對,都有些麻了。
他拍了拍徐螢兒環住脖子的雙手,轉頭望向身後,道:「螢兒,已經到了,可以下來了。」
徐螢兒有些不情願地從他背上下來,這最後的四百多步台階是靠單游背著她走的,他的背既寬闊又溫暖,趴著實在過於舒服,不僅如此,單游還會不時為她揉捏小腿,緩解疲勞,一如往常那般對她極為貼心。
反觀單游,捂住臉別過頭去,弄得徐螢兒一頭霧水。
「螢兒,你……還是要有所防範的好。」徐螢兒想起自己幾乎全身都貼著哥哥,頓時羞紅了臉,故技重施地扯著單游的衣袖,輕聲開口:「游哥哥該走了,別再回味了,你……」
徐螢兒的聲音戛然而止,單游以為她還在害羞,卻發現她看著前方怔住了,於是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只見三丈高的大門充斥著古樸的氣息,碧瓦朱檐,吻獸如生,門柱厚重不腐,山門內外纖塵不染,門前石獅如醒,最為點睛的是門上落星宗三個大字,似真以落星鑄成,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氣息,令人戰慄。
二人驚嘆間已邁過門檻,門內是一處道場,在道場除山門以外三個方向各有一座大殿,其中以正前方為尊,是為主殿,其旁各有路,通往不知處。道場正中央有一尊丈高的銅鼎,鼎前站著三人,三人身前已匯聚不少人,粗略一看,沒有一個人年歲超過二十。
「想來那三人便是落星宗此次收徒的主持了,我們也快過去吧。」單游便不顧其他,牽起徐螢兒的手走去。
二人與人群匯聚后,徐螢兒與一些相識之人打了聲招呼,閑聊片刻。單游則無人問津,無他,一般前往他木匠店鋪訂做製品的多為長輩,不過也只是稍有寒暄,且他幾乎從不串門拜訪,沒有認識同輩的機會。
徐螢兒見無人搭理他,於是早早結束與他人的閑聊,回到單游身邊。
沒過多久,三人之中為首之人睜開雙眼,朗聲道:「肅靜!申時已到,開始擇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