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波瀾

  第45章 波瀾 

  恭國法令有載:凡身為女子者,不得進入私塾學習,不得參與任何科考活動,凡違反者,處以斬刑,違反者包庇者同罪。女子不得為官、不得參軍,凡違反者,處以斬刑,情節嚴重者,處以絞刑,違反者與包庇者同罪。 

  而就女將軍的情況來講,應該是最為嚴重的那一檔。 

  若是這個人真實存在,那麼,她的下場,只會是連一個全屍都無法留下。 

  所以,世人皆是對女將軍的傳說加以稱道,卻並無一人敢去相信這一切是真實存在的。 

  或者是,不願相信。 

  在這個向來以男尊女卑為傳統的國家裡,大家似乎都在隱隱期待著有那麼一個人的出現來改變這一切,但是又恐懼著那個人的出現可能帶來的一切連鎖反應。 

  男人們擔心自己的權益被剝弱,女人們擔心自己被那災禍所波及。 

  人們在喟嘆著那個女將軍的勇敢和傳奇的同時,卻又急切的想要與其劃清界限,以此來表達自己對國家的忠心。 

  所以,當那個寧願自己被餓到忍不住生吞老鼠,也不願為自己的戀人添麻煩的折柳,被江寧調教成無法無天的瘋丫頭之後,便成為了宮中所有女子艷羨的對象,但,她也從此失去了所有的朋友。 

  而在不算遙遠的三年之前,恭國的法令還不像今天如此嚴苛,那時的江寧憑藉著父母的寵愛和自己超強的能力,成為了她所知的所有人里唯一的一位女繼承人。 

  同時,她和妹妹也是的極少數有先生教習過的女子。 

  當時的江寧尚且年幼,她並不明白,自己所短暫擁有的一切,便是絕大多數女子此生都不敢肖想的夢想。 

  為了不辜負父母和家族的期望,她拚命的學習經商,努力的為繼承家業而做著準備。 

  也因此,她從小到大受盡了旁人異樣的目光,也從未有過一個真心的朋友。 

  旁人表面上稱讚她,仰視她,卻又在背地裡對她嗤之以鼻,笑嘆江寧父母愚蠢至極。 

  畢竟,身為女子,就算再怎麼能幹,聰明,也終歸是要嫁與他人相夫教子的。 

  而到了那個時候,她所繼承的家業,便都會隨著她的出嫁而拱手送給她的夫家。 

  這不管怎麼看,都是個愚蠢至極的做法。 

  所幸,江寧的父母並不在意。 

  不管旁人怎麼說,怎麼看,他們都始終給予江寧最大的鼓勵和認可。 

  後來江寧家破人亡流落街頭,她受盡了侮辱和委屈,卻還是憑藉自己的努力和聰慧活了下來。 

  那個時候江寧才明白了自己父母的良苦用心。 

  江寧剛開始說書的時候什麼都講,聽眾喜歡聽什麼,她便說什麼。 

  直到有一次,她偶然間得知了女將軍的傳說,她在感慨那位女子的勇敢之時,卻又為她的生不逢時而嘆息。 

  於是,從那之後,她說書的內容便成為了千篇一律的女將軍的傳說。 

  她反反覆復的講著那個女子的傳說,講著講著,逐漸也分不清她究竟是在說對方還是在說自己。 

  她是自己,是更勇敢的自己,自己也是她,是更幸運的她。 

  江寧不知那傳說究竟是有幾分真幾分假,但是她心中卻始終固執的認為,女將軍的傳奇不該被忘記,也不能被忘記。 

  穆景昭輕抿著唇,身為恭國的皇帝,一切規則的制定者。 

  江寧的那一番話,無疑是在輕輕的撥弄著那根名為「權威」的弦。 

  「存在又如何,不存在又如何?」穆景昭的表情有些難看,很顯然,他並不想順著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朕的國家,並不會因為少了這個女子而滅亡,也不會因為這個女子的存在而更為繁榮昌盛。」 

  江寧正要開口辯駁,卻又在看到穆景昭那陰沉恐怖的表情之時,生生的把嘴邊的話吞了下去。 

  畢竟,她要是因為逞這一時口舌之快而被穆景昭要求賠償屋頂,實在是有些得不償失了。 

  於是江寧安靜的閉上了嘴。 

  屋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良久,穆景昭深深的呼出一口氣來,「如今朝中最為得勢的大臣,分別是柳貴妃的父親大將軍柳鉞、皇后的父親戶部尚書沈同,以及你——」穆景昭微微一頓,「丞相,江清遠,三人分別代表三股勢力,始終相互制衡。」 

  「這三位大臣,皆是同先帝一起打下江山的前朝老臣。柳鉞手握兵權,威名赫赫,幾十年來從無敗績,攘外安內,功不可沒。」 

  「沈同,手握各地經濟命脈,多年來大興改革,為國為民,為恭國經濟的繁榮昌盛打下了結實的基礎,也是因為他,國家富庶,百姓安樂。」 

  「江清遠,就更不用說了,身為丞相,統籌管理著一切,是朕最為得力的助手。」 

  「毫不誇張的說,沒有這三個人,便沒有恭國的今天。」 

  江寧托著下巴仔細的聽著,她一邊聽著穆景昭的話,一邊胡亂著想著。 

  「所以,這後宮中的三位后妃,便是你拉攏大臣的手段?」 

  穆景昭一梗,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開口,「你可知,你今日所說所做,便夠你死上千次萬次了。」 

  江寧一怔,她雙腿一軟,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就要朝著地面跪去。 

  奈何她腰部疼得厲害,還沒跪下去,就被這刺骨的疼痛驚得哀嚎出聲,「痛——」 

  穆景昭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些許,其實,他的真實目的,幾乎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礙於他皇上的身份而不敢多言。 

  那些自私的、不堪的、虛偽的一切,都被穆景昭、被所有人小心翼翼的隱瞞埋藏。 

  沒有人敢揭示他不堪的一面,包括他自己。 

  而如今,被江寧這麼簡單直白的說出口,反倒是讓他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至少,在這時,他不用彆扭又冠冕堂皇的裝出一副好丈夫、好君主的模樣來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國家,為了愛情。 

  江寧沒有繼續追問穆景昭,她揉著自己酸疼的腰部,目光悠悠的望向屋頂那塊缺口裡露出的一小片藍藍的天空。 

  「一定很辛苦吧。」她眉頭微蹙。 

  穆景昭一愣。 

  「若是連自己真正所想所愛都無法得到的話,那就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有何意義呢?」 

  她低聲喃喃,不知是在對穆景昭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又是一滴晶瑩的雨滴從瓦礫上滴落,落在御書房的地面的那一小片水漬上,激起片片漣漪,又很快平息。 

  而穆景昭心中的那一片漣漪,卻再也沒有消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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