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54章 體面的蘑菇

  付曉剛到上海的時候覺得，她來這裡可能還有機會見見徐陽，四捨五入就是跟徐陽出去度假了。 

  然而並非如此。 

  「每天都暗無天日地被封在豪華的籠子里練陣容」付曉總結道。 

  「知足吧你」陸和說「有多少人每天都被封在並不豪華的籠子里練陣容呢？哪天真應該帶你見識見識我們青訓的時候。」 

  「老李好像是從難民營里把陸和撈出來的一樣。」瘦猴嘻嘻笑著說。 

  「我沒辦法啊」陸和正在巔峰賽，操縱著魯班大師直接蹦到草里。 

  「我當時一個人在上寧，身上一分錢都沒了，不去那家底層青訓就得餓死了。」 

  「確實難民了」他苦笑著。 

  付曉想起來上次他父母來的時候，還有他妹妹，那個短髮的假小子。 

  「你今年十八，那之前在青訓.」付曉低聲說：「你沒上過高中嗎？」 

  「沒，高中就上了半年。」陸和說，「我聽老李說，你打完比賽還要去上大學？考上本科了嘛？還是專科？」 

  「考上了。」付曉說，也許還能去個不錯的211，但她沒有說出來。 

  「真好」陸和羨慕地說。 

  這就真好了？付曉有些迷離，跟徐陽那幫人混得時間久了，覺得沒考全省前十都是丟人，而現在，眼前這個男生覺得，有學上就真好了。 

  付曉低頭扒拉著眼前的照燒蘑菇飯。 

  「給你」付曉撿出一個大大的完整香菇，塞到陸和一口沒動的外賣里。 

  「幹嘛」陸和這才放下剛剛結束的巔峰賽。 

  「多吃點，長大個兒！」 

  —— 

  上海外灘的星星明滅不定。李希文對面的人認真搖晃著紅酒杯，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 

  「你能不能別晃了」李希文哼了一聲「你那張破嘴能喝出來晃之前晃之後的區別嗎？」 

  「看到那座游輪了沒啊。」對面的人說。 

  「怎麼，你買的啊」李希文依然拆著台。 

  「我現在隨便上！黃浦江橫著走！」對面的人頭髮都被江上吹來的風吹歪了。 

  「對啊，一百二還是二百一位來著？我也能上啊。」李希文眨了眨眼睛。 

  「你就是不肯承認我比你強」對面的人顯然有點喝多了。 

  「我確實不肯承認啊，你在說一個沒有的事兒。」李希文說。 

  「你看，這是什麼？」對面那人從兜里掏出了一枚戒指。 

  「不會吧不會吧，真的有人一直把冠軍戒指戴在身上？」李希文譏諷著。 

  「換一換陣容怎麼了？放兩把水怎麼了？就你那幾個隊員是寶貝？你特么當年就是太認死理兒」 

  「我現在也認啊。」李希文誠實地點點頭。 

  「那你就不應該回來」對面的人又喝了一口酒「這個城市不屬於你。」 

  「是嗎，我聽說下賽季總決賽在鳥巢呢，確實不在這個城市。」李希文說。 

  「你他丫的.」 

  話還沒說完，第三個人到場了。 

  「抱歉，來遲了。」這個人瘦瘦高高的，也帶著眼鏡，不過是金絲框的，如果不是那股精英氣質呼之欲出，倒與李希文像一對雙胞胎。 

  「老索，怎麼沒吃飯呢就又喝多了。」信賴的瘦高男人說道。 

  李希文上下打量了一下來人，說：「老任啊，不是我說，真有點『斯文敗類』那味兒了。」 

  「好罵！」老索倒著酒喝彩。 

  「你爸還讓你繼續做這個啊？」任銘說著坐下了。 

  「不讓了」李希文無所謂地說「所以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 

  「你當初不應該那麼衝動離開的。」任銘靠在椅背上。 

  「是嗎？」李希文說：「我倒是不明白你們為什麼不離開。」 

  「在他們那樣對待隊員之後？」李希文語調開始變得激動「在他們一面壓榨著隊員的工資，一邊威脅他們不拍廣告就沒比賽打的時候？還是在他們為了熱度，帶節奏網暴自家隊員的時候？」 

  「這些都是商業問題，而你總覺得這些是賽訓問題。」長久的沉默以後，任銘回答道。 

  「完全是兩回事兒嘛」老索贊同到。 

  「跟隊員有關的問題，都是賽訓問題。」李希文固執地說。 

  「咱們三個當年也是一起打比賽過來的人，」李希文說著也到起了酒：「我以為，你們能跟我一樣清楚電競是什麼東西。」 

  「我以為，」他把酒一干而盡。「你們能知道我在堅持什麼。」 

  「我當然知道電競是什麼。」索方起又給李希文的杯里添上了酒：「你和你的隊員，完全可以不理會網上的閑言碎語。埋頭打自己的嘛！天生我我才必有用！任爾東南西北風！」 

  「打出戒指比什麼都強，這就叫做電競！」他又拿出戒指，差點戳到李希文眼睛里。 

  「你知道嗎，我去年拿著這戒指的時候，是真想你啊——嗝——我想著，要是和你一個賽訓組拿的，咱倆是冠軍教練，該有多好！」老索矮胖地癱坐在那裡，眼眶紅了。 

  「可是——你——你他媽跑到上寧，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個人躲起來了！」 

  「你再喝，回家可就要挨老婆錘了。」任銘理智地移開了酒瓶。 

  「你老婆不錘你！」索方起說「你老婆等你給家裡買奶粉呢是吧？」 

  「看來真就只有我了」李希文自嘲地笑道「沒老婆沒產業沒冠軍，就我，還跟當年那愣頭青一樣唄？」 

  「我只能說，冠軍和錢不矛盾。」任銘袖子上的紐扣閃閃發光。「你總是不允許這裡面參雜一絲的利益，但俱樂部里，公司里，任何一個員工都是要吃飯的。」 

  「你把隊員聚在一起，沒日沒夜地訓練，他們就會很愛你嗎？」 

  「難道他們不喜歡被粉絲簇擁著的感覺嗎？難道他們不喜歡從粉絲手裡賺錢的感覺嗎？給他們一點人設營銷到底觸到了你什麼逆鱗？」 

  任銘很少有這麼大的耐心，全都給了這個多年的老友。他想一條一條掰開了，掰碎了，讓他想明白、吃下去。 

  「你說的是網紅，是明星，唯獨不是選手。」李希文笑了。「如果缺錢，俱樂部可以正常發獎金提成和工資，這是一份正常而體面的工作。」 

  「他們有很多是走投無路才開始打比賽的，有人成名之後有了其他的選擇，就沒有那麼愛一畝八分地的電競飯碗了，很正常。」任銘說。 

  「你他媽就像個聖父」索方起哈哈笑著。「正常而體面的工作。」 

  「聽我說，李希文」索方起收起酒意，突然十分正經地說： 

  「要麼成為一個明星到處拍廣告營銷人設，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 

  「要麼拿五六個冠軍受萬人敬仰；」 

  「要麼就成為聯盟80%的人，沒拿過冠軍沒上過s組，沒有名聲，就是個臭打遊戲的。」 

  「正常而體面的工作，真的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