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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96章 上弦十二 不可為而為

  「我?」蘭雪聲聞言一怔,片刻后遲疑著點了點頭,「應該算是……有吧。」 

  「那你不妨講出來聽聽,」帝江杵著矮牆單手托腮,「剛好我對琴曲也有些研究。」 

  「好。」蘭雪聲頷首,遂將自己最後一次進入景虛畫境的所見所聞及所感,一一講給了帝江聽。 

  帝江聽罷沉吟著壓了下眉眼:「emm……也就是說,蘭姑娘你在景虛中看到嵇康從容赴死的時候,心中曾有過一線不大一樣的觸動,但那種感覺去的太快,你沒抓住?」 

  「是這樣的。」蘭雪聲點點腦袋,「我也不清楚那感覺具體是怎麼生出來的,可能是一瞬的震撼,也可能是當時我對嵇康的行為產生過某種與從前都截然不同,但我又沒能及時分辨出來的新體悟。」 

  「總之,那種感覺停留的時間太短,我沒捉摸住,醒了也就突然有點忘了。」蘭雪聲答了個老老實實。 

  「嗯……那你這樣講的話,我大概就清楚你這是什麼情況了。」帝江若有所思,轉而給蘭雪聲提出來個新問題,「蘭姑娘,你知道那首樂府詩嗎?」 

  「《公無渡河》的那一首。」 

  「知道的。」蘭雪聲眼睫一低,輕輕念誦出那首漢樂府,「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當奈公何!」(一說最後一句為「將奈公何」) 

  「對,是這一首。」帝江笑笑,「那蘭姑娘,你聽說過『聶政刺韓』嗎?」 

  「聽說過。」蘭雪聲乖乖應著,「戰國時期,聶政因感念韓大夫嚴仲子的知遇之恩,在母親孝期結束后,替他刺殺韓相俠累,並且,為了不連累自己的姐姐,他在刺殺成功后還毀容自戕了。」 

  「是的。」帝江下頜輕點,「那麼,蘭姑娘,你覺得那想要渡河的白首狂夫,會不清楚河水危險嗎?」 

  「他肯定知道。」蘭雪聲不假思索。 

  「那那個去刺殺韓相的刺客聶政呢?他會不知道刺殺一國相邦,將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嗎?」 

  「他自然也知道。」蘭雪聲眼睛一亮,「大佬,您是想說他們這些人——包括嵇康——都是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與抱負,為了他們所堅守的道義,在『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沒錯,他們確實是在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帝江笑眯眯地彎了眼,「但也不止是為了自己心中堅守的理想與道義。」 

  「蘭姑娘,我最後再問你兩個問題,你聽過『七竅生而混沌死,混沌死而天地生』的傳說嗎?」 

  蘭雪聲伸手撓頭:「略知一二。」 

  「前一句是莊子講的故事,后一句是自古流傳下來的傳說。」 

  「是的,不過道家講的那個故事,想要說的是人應該順其自然,但我想問你的卻不是這個。」帝江說著晃悠了一頭捲毛,「我想問你——你猜猜,當日被人鑿開七竅的時候,我心裡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的?」 

  「這若按我自己的理解,那我肯定會回答不高興。」蘭雪聲老老實實,「畢竟開了七竅后您就死了。」 

  「但您在與我講了那麼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例后,我定然就該回答高興了。」 

  「哈哈,沒錯,我當時確乎很高興。」帝江大笑,「蘭姑娘,你知道為什麼嗎?」 

  蘭雪聲乖乖搖頭:「不是很懂。」 

  「因為,有目不能視、有耳不能聞,有口不能言的感覺,真的很難受啊——」帝江舉目望了眼天上晴日,「所以,被人鑿開七竅的時候我是高興的。」 

  「哪怕是在我明知道七竅一開,我必身死道消的前提下——」 

  「何況,我的死原是有意義的。」帝江神色微暖,目光柔和,「混沌開,天地成——這是筆很划算的買賣。」 

  「蘭姑娘。」 

  「實際上,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一片混沌里。」 

  「只不過,有的人選擇清醒著死,而有的人,則選擇混沌著生。」 

  「對那些選擇了清醒著死的人來說——譬如嵇康,譬如那個白首狂士,又譬如聶政與我——與其在混沌中長存,不如清醒著求死前一剎的順暢。」 

  帝江歪頭撐了下巴:「誰說剎那不能永恆——嵇康和聶政不都被你們這些後人記載到史書里了嗎?」 

  「所以啊——他們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所為從不止是什麼理想與道義,更多還是單純不想渾噩著活下去罷了——」 

  「如果睜開眼的代價便是死亡,那麼他們寧可求這一死。」 

  「至少還能痛快一場。」 

  「小姑娘,你明白了嗎?」帝江笑嘻嘻地抬指點了點蘭雪聲的額頭,後者怔忪良久,眸中倏然爆發出一陣驚天的光亮。 

  有口不能言,有目不能視,有耳不能聞者,是為混沌。 

  有的人願在混沌中渾噩求生,而有的人寧可自開七竅,在清醒中無憾而死—— 

  一如嵇康,一如當年神州大地上,最先開眼看世界的那些前輩。 

  是以,她當日所感受到的「怒」之志—— 

  從不止一個「怒」字而已。 

  「我明白了……」蘭雪聲喃喃,雙眸不自覺便變得曠遠空洞。 

  原本已被安生上在曦琴上的五弦霎時間迸出一線刺目白芒,場中先前還因顧忌太多,而被蠱雕二人壓製得半點討不到便宜的風曦氣息驟然一凜,她借著那狂起的音韻之勢拂琴強攻,須臾之間,反敗為勝! 

  陳應生見此差點羨慕得哭出來:「嘖嘖,二狗這天賦,不拿去修道簡直太可惜了。」 

  「風大佬,貧道能不能跟您搶人啊——」 

  陳應生鬼哭狼嚎,風曦對此卻是充耳不聞,她只卡著斷月與蠱雕被琴音打散、逼退的瞬間飛速掐訣起勢,繼而趁著這功夫,一舉收回了還欲掙扎的蠱雕! 

  現在,只剩一個斷月,那她就不必再有所顧忌,可以放心大膽地開揍了! 

  風曦彎眼笑笑,隨即收了曦琴、慢條斯理地挽好了衣袖。 

  斷月瞧見她那模樣,背脊無端便是一涼,身為琴靈的本能令他下意識就想拔腿開溜,孰料不待他有所動作,風曦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上前揪住他的衣領,狠狠將之摔去了地上! 

  「斷月小朋友,你知道嗎——」 

  「我想揍你已經想了很久了!」 

  開始暴扣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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