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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80章 髹漆第九 胡笳十八拍

  出了景虛畫境的蘭雪聲滿腹悵然。 

  文姬與榮德帝姬不同,帝姬是她一手教養大的,文姬則是她一路眼看著、跟著她一同長大的。 

  榮德將她視為親人,把她當成了她的姐姐,有什麼難解的心事她會樂意跟她說說,可她又不會將自己的心事毫無顧忌、事無巨細地全部說給她聽。 

  大部分時間她只會與她講些新鮮有趣的好事,比如她府上養的小貓生了崽,比如她今天上街買到了喜歡的首飾,又比如鄭娘娘上午遣人送來了幾盤好吃的點心,她一樣給我留了一半。 

  除了被逼到絕地,孩子們通常喜歡報喜不報憂,榮德也是。 

  但文姬和她不一樣。 

  在景虛里,她不知道她脖子上掛著的那枚玉墜體內容納著一個「人」的靈魂,她只將她視為了一枚普通的、阿爹送給她的玉墜,是她精神的寄託。 

  是以,她在她面前是渾然不存半點秘密的,她知道她一切的喜怒哀樂憂思懼。 

  不方便說與旁人聽的東西,她往往會選擇在無人處悄悄說給她聽,並以此勉強排遣她那一腔痛苦難忍的相思。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了解文姬,比之了解榮德更甚。 

  同樣的,她也更能理解她的難處、明白她的痛苦—— 

  蘭雪聲嘆息著伸手捂了面頰,半晌又照慣例般拿起了手機。 

  只是後世史書里記載的蔡琰生平,遠不如北宋那場靖康之變來得細緻詳盡,她對著那幾個頁面仔細翻看了兩眼,便撂下手機,轉而拎上琴譜、出了房間。 

  彼時風曦正窩在沙發上翻看著本地新聞,循著開門的動靜漫不經心地抬了抬眼,見是她來,復又斂眉刷新了下論壇。 

  「這次瞧著,恢復得倒好似比上次快些。」風曦垂眼,「不像上次那樣,出來的時候跟丟了半條魂似的。」 

  「畢竟這次再怎麼樣,也比不得靖康慘烈。」蘭雪聲苦笑,「就是出來之後,心裡是一樣的難過罷了。」 

  「這倒是。」風曦頷首,話畢便不再出聲,蘭雪聲見狀亦顧自攜著琴譜落了座。 

  《胡笳十八拍》的譜子比她先前探過的那幾首都要長些,她端坐在那張崖上聽松之前練了許久,直到窗外的日頭都臨近落了,方才能將這一曲勉強彈得純熟。 

  現在,可以慢慢試著加些情志進去了。 

  拂停了琴弦的蘭雪聲幽幽嘆息一口,遂慢慢回憶著後世人依著文姬生平作出來的那篇《胡笳十八拍》,小心起了琴音。 

  (註:《胡笳十八拍》曲辭作者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蔡文姬本人所做,另一種是唐代人[相當多人支持的是唐代琴家董庭蘭]依照「文姬歸漢」這一史實衍生創作出的,我仔細看了下全篇,相對而言,我個人覺得鍊字風格和用詞用語確實不是很像兩漢時期的人創作出來的,更像後人模仿漢代文人筆風寫出來的,所以選取了第二種說法。) 

  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 

  兩拍張弦兮弦欲絕,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感今傷昔兮三拍成,銜悲畜恨兮何時平。 

  無尋思涉歷兮多艱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攢眉向月兮撫雅琴,五拍冷冷兮意彌深。 

  …… 

  舉頭仰望兮空雲煙,九拍懷情兮誰與傳? 

  一生辛苦兮緣別離,十拍悲深兮淚成血。 

  …… 

  十五拍兮節調促,氣填胸兮誰識曲?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與兒兮各一方。 

  十七拍兮心鼻酸,關山阻修兮行路難。 

  胡笳本自出胡中,緣琴翻出音律同。 

  十八拍兮曲雖終,響有餘兮思無窮。 

  是知絲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樂各隨人心兮有變則通。 

  胡與漢兮異域殊風,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 

  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六合雖廣兮受之應不容!(《胡笳十八拍》部分節選) 

  六合雖廣兮……受之不容。 

  蘭雪聲無聲呢喃著那曲辭,一時間胸中因著的憂思被激發到了極致。 

  在景虛畫境內她曾陪著那苦命的才女生活了幾十年……她至今也不忘她在離開匈奴的領地前,登車回望的那一眼—— 

  孩童的哭聲一路從邊塞綿延到了中原,文姬面上的淚也從牧區直直灑在了廟堂之上。 

  前半輩子的蔡琰用盡了所有力氣去想念她的家鄉,後半輩子的她又耗光了所有壽數,去思念她的孩子。 

  她這一生都在那無邊無際的相思中艱難度過,而造成了這一切的源頭,卻都只是因為她是個出身世家、有才華而又貌美的女子。 

  年少時,她因出身與才名而被人迎娶過門,最後又因才名與無所出而被婆家趕出了家門。 

  後來南匈奴作亂,胡人因貪慕她的才華與貌美而將她擄去,最終等到曹孟德平定了北方,她又因家世與才華,被人重金贖回了大漢。 

  那個動蕩的時代對女子何其不公,她不過是個聰慧而喜歡詩書琴棋的女兒家,卻要被時流裹挾著成了他人手中的籌碼。 

  將她擄到胡地去的左賢王或許是愛重她的,可他更多是將她視為一種可供他炫耀的、能彰顯他匈奴兵強馬壯不懼漢室,貌美多才,又可替他繁衍子嗣的工具。 

  將她重金贖回中原的曹孟德或許也是敬慕過她的,但他將她接回來,更多是為了安撫天下文士之心,為了求一個賢名,同時也為了藉機敲打一番那日漸不大安定的左賢王。 

  這個世上,除了阿爹與她兩個孩子,似乎沒有人是真心愛護她的。 

  蘭雪聲閉了眼,琴音的餘響眨眼便散在了空中。 

  收弦的那一刻,她似倏然覺察到某種微妙的、來自靈魂上的悸動,她本欲定神仔細琢磨下那種感覺,不料它卻如微風一般,稍縱即逝。 

  快得讓她來不及細想。 

  一旁聽著她彈琴的風曦見狀沉默了良久,到底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雪聲,有件事我在許久之前就想跟你說了。」風曦蹙眉斟酌了下語句,「就是……這張崖上聽松,的確是張難得的好琴。」 

  「但它不適合你——它不是屬於你的琴,所以也無法與你達到真正意義上的、靈魂的共鳴。」 

  「——或許,雪聲,你該去尋一張真真正正、完全屬於你的琴了。」 

  風曦的目光平靜萬般,蘭雪聲聞此,瞳孔不受控地縮了縮。 

  哎呀,我他喵昨天忘了打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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