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嚴嵩
第363章 嚴嵩
常風在詔獄放了眾官,隨後前往西苑豹房。
正德帝領著常青雲在西苑御湖邊釣魚呢。
正德帝笑道:「青雲吶,朕收你做義子好不好?」
常青雲人小鬼大:「回皇上,不好。」
正德帝笑道:「哦?人人皆巴望著成為朕的義子,以後有個好升騰。你怎麼不願意當朕的義子呢?」
常青雲奶聲奶氣的說:「回皇上。侄臣想長大后憑藉自己的本事有一番作為。不想被人視為皇族裙帶。」
正德帝道:「好娃子,有志向。你跟伱爹一樣,都是自強不息的人。『自強不息』四個字語出何處知道嘛?」
常青雲答:「回皇上。出自《周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皇上您便是自強不息的君子。您勤於操練團營,邊軍,準備一雪我朝土木堡之恥。」
「您又是厚德載物的君子。體恤百姓,愛民如子。」
正德帝「噗嗤」笑出了聲:「這些拍馬屁的話是誰教你的?」
常青雲一本正經的說:「皇上錯矣。這些可不是什麼拍馬屁的話。是青雲的心裡話!」
其實,這些話還真不是小孩子說得出的。是常青雲的外公兼老師李東陽教他的。
正德帝喜上眉梢:「呵,朝中那些兩榜進士出身的文官,還不及一個孩子懂朕呢!」
「他們認為朕操練京營、邊軍是在瞎折騰。認為朕之前普免錢糧亦是在瞎折騰。呵,歸根結底,他們是嫌朕奪了他們手中的兵權,斷了他們的財路!」
「青雲,你還小,你不懂啊。」
二人在御湖邊已經坐了整整半個時辰。魚竿一點動靜沒有。
常青雲始終是個孩子,無聊至極,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正德帝道:「不要不耐煩。釣魚的樂趣在於,長時間的等待之後,魚兒突然咬鉤,杆子輕顫幾下。就跟衽席之娛時,男人最後打那幾下冷顫一般.」
常青雲一頭霧水:「皇上,侄臣聽不懂。」
正德帝笑道:「等你長大了就懂了。」
常青雲跟正德帝肩並肩坐在湖邊釣魚。江彬和十幾位皇帝義子遠遠侍立著。
皇帝義子之一,去年調進京協助江彬整肅京營的邊軍指揮使李琮捋了捋自己的鬍鬚。對江彬說:「帥爺,父皇待常家這小娃簡直恩榮有加啊。」
「普天下能跟天子並肩而坐垂釣御湖的,恐怕也只有常家小娃一人。」
江彬瞥了一眼李琮:「那是,皇上待常家人,與待尋常臣子不同。」
「常青雲的父親常破奴,年幼時便是皇上的伴讀郎。看著吧,皇上遲早會收常青雲做第一百二十八位義子。且這個最小的義子,比我等都要受恩寵。」
正說著話,江彬看到常風快步走了過來。
江彬一愣:「他怎麼從河間回來了。」
常風不在京,錦衣衛便是江彬跟錢寧的。江彬盼著常風在河間住個一年半載別回來。
常風來到江彬面前。江彬拱手:「常帥爺,您老回來了。」
常風冷哼一聲:「我要再不回來,你跟錢寧指不定折騰出什麼事兒來呢。」
「無旨無諭,你們竟連吏部天官都敢抓。你們瘋了吧?」
江彬解釋:「啊,楊一清和那些文官大不敬。又是跪諫,又是上奏疏,明裡暗裡貶低皇上。我跟錢寧身為忠於皇上的臣子,自然要為皇上出氣。」
常風訓斥他道:「就怕出氣是假,弄權是真!楊一清和文官們我已經放了。」
江彬驚訝:「常帥爺,您私自放人,皇上曉得了可不會高興。」
常風道:「什麼叫我私自放人?明明是你們私自抓人。我是在糾正你們的錯誤。」
「行了,我要面聖。」
江彬是攔不住也不敢攔常風的,他連忙做了個「請」的手勢。
常風來到了正德帝面前,跪地叩首:「臣常風,叩見皇上。」
正德帝轉頭看了眼常風:「姨夫回來了?快坐下,跟朕和青雲一同釣魚。」
常風起身後,常青雲俯身撅著腚朝著常風拱手作揖:「祖父。」
常風道:「君前不施家禮。」
常青雲吐了下舌頭:「是,祖父。」
常風道:「啟稟皇上。臣這段時日不在錦衣衛。江彬和錢寧私自做主,抓了楊一清和兩百多名文官。這是臣訓導他們二人不嚴之過。」
正德帝皺眉:「你把他們放了?」
常風答:「正是。我想江彬、錢寧胡亂抓人,絕非皇上您的意思。」
正德帝臉上略帶不悅:「嗯,的確不是朕的意思。不過朕想給義子們賜國姓,入宗冊。他們推三阻四,竟又玩起了劉健、謝遷在朝時的跪諫把戲。楊一清更出格,上奏疏說朕懈朝怠政。」
常風苦勸正德帝:「皇上,臣正要諫言您呢。給義子賜國姓,那是皇上對他們的恩榮,無可厚非。」
「但入宗冊斷不可行!」
正德帝看了常風一眼:「哦?為何不可行?」
常風答:「太祖皇帝開國時,宗室的親王、郡王、將軍不過四十九位而已。至今,宗室人口已繁衍至兩萬之多。」
「跟兩萬之數相比,一百二十七人或許算不得什麼。可是皇上有沒有想過,這一百二十七人百年之後會繁衍出多少宗室?」
「朝廷又要拿出多少銀子,養這些賜姓宗室之後?」
「文官們跪諫皇上,請皇上打消給賜姓義子入宗冊的念頭,他們絕不是無理取鬧。」
正德帝瞪了常風一眼:「這回你跟文官們站一起?」
常風答:「臣向來是站理不站人。」
正德帝道:「連你都不懂朕。」
常風卻道:「回皇上。臣知道您給義子們賜國姓、入宗冊的初衷。」
「大明開國以來,洪武、永樂、洪熙、宣德四朝,皆是勛貴領兵。」
「然土木堡之變,大明領兵的勛貴們幾乎被瓦剌人殘殺殆盡。」
「自那之後,大明便成了文官領兵,以文制武。」
「您的義子大多為武將。您賜他們國姓,給他們入宗冊,是為抬高武將的地位。讓他們在文官面前挺直腰桿。」
「您是想從文官手中收回本該屬於皇帝的兵權。」
「但凡事過猶不及。賜國姓可行。若武將們都成了宗室,則會導致權勢過剩,無人能夠制約。」
常風說的有理有據。正德帝無奈,只得道:「罷了,就依你所言。只賜他們國姓,不入宗冊。」 常風喊了一嗓子:「皇上,聖明啊!」
常青雲有樣學樣,學著常風的腔調喊道:「皇上,聖明啊!」那滑稽的模樣把正德帝給逗笑了。
正德帝道:「青雲,你祖父是個老狐狸。你可別學他,當個小狐狸。你要以誠侍君。」
常青雲道:「侄臣牢記皇上教誨,以誠侍君。」
正說著話,正德帝的魚竿猛然一彎。
正德帝用力提桿,竟釣上來一條三四斤重的大錦鯉。
常風趁機拍馬屁:「鯉魚躍出御湖面,大明吉兆萬萬年!」
正德帝卻道:「別說廢話拍馬屁了。快幫朕摘鉤子!這鯉魚勁頭忒大!」
常風上前,跟正德帝一通手忙腳亂,好容易才將錦鯉放進了魚簍里。
正德帝道:「這魚賜給青雲了。讓皇姨晚上給他做清蒸鯉魚。」
常青雲童言無忌:「啊,皇上,侄臣可不敢吃這魚。那不等於將大明的萬萬年吉兆吞進肚子里去啦?」
正德帝笑道:「聽你祖父胡說呢。要是釣條大鯉魚,大明就能萬萬年。那朕就不用操練兵馬了。天天蹲在御湖邊釣魚不就是了?」
說完,正德帝收斂笑容:「常風,朕跟你說正經的。錦衣衛對內監察百官的差事,你可以放手讓江彬、錢寧去做。」
「你要專門替朕辦好另一件事——探查韃靼軍情事。」
「王妙心經營草原的暗樁網多年。他是你在錦衣衛里的至交袍澤。你倆要合力,替朕做好韃靼方面的軍情探查。」
「韃靼各部的實力、調動狀況,朕要一清二楚。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常風拱手:「臣遵旨。」
常風領著常青雲回了家。如今常府冷清了不少。常破奴、李萍兒夫婦在河間。尤敬武、嚴嬌夫婦住在京郊軍營。
劉笑嫣兩個月沒見到大孫子,自然想得很,抱起來親了又親。
親完了大孫,劉笑嫣道:「二兒媳婦她大哥嚴嵩回京了。剛遞了名帖,說是下晌要來拜見你呢。」
常風驚訝:「嚴嵩回京了?他回鄉養病多年。終於肯回朝復仕了。」
下晌,嚴嵩如約來到了常府拜見常風。
常風笑道:「啊呀,親家侄。咱爺倆有好多年未見了!」
嚴嵩拱手:「小侄拜見常伯父。」
常風問:「當年你說養病。這一養便沒了音訊。」
嚴嵩正色道:「奸宦閹黨當權。小侄若回京,要麼與之為伍,做閹黨走狗。要麼與之為敵,身陷不測之地。」
「小侄沒有伯父和守仁先生的勇氣。也只好蝸居於桑梓,做個閑雲野鶴。」
常風道:「你二十歲便得中二甲第二。是難得的青年才俊。唉,可惜耽誤了這麼多年的仕途。」
「現在好了。賢相當朝,定有你施展拳腳、大展宏圖之機。」
「這次回京,你在哪個衙門供職啊?」
嚴嵩答:「小侄告病前是翰林院庶吉士,此番回京依舊在翰林院續職。」
常風道:「翰林院是個腐儒堆。照我的意思,你還是到六部謀個實差,施展抱負。」
「吏部楊一清那邊,我去打招呼。」
此時的嚴嵩尚是一個正直的青年,極其鄙視走後門的官場陋習。
嚴嵩拱手:「不勞伯父費心。小侄還是想憑自己的能力有一番作為。」
常風笑道:「倒是我唐突了。你是英才,是英才總能如金子一般發光。那你就先在翰林院安頓下。」
「始終是二甲第二進士身份當的庶吉士。即便按朝廷成例,過個一兩年會被調出來擔任實差。」
嚴嵩道:「此番回京,我給伯父帶了一份禮物。」
常風問:「哦?什麼禮物?」
嚴嵩答:「小侄蝸居家鄉這些年,只做了一件事。幫家鄉修了《袁州府通志》。」
文人喜歡饋贈自己的著作。此刻的嚴嵩還是文人風骨。
常風誇讚道:「權宦當權時,你不能造福天下黎民,便回鄉造福桑梓。好,好啊!」
嚴嵩問:「哦對了,怎麼沒見我家妹子?」
常風笑道:「你妹夫升了顯武營指揮使,特賞從二品。嚴嬌和他現住在京郊顯武營。」
嚴嵩道:「原來是這樣。妹夫不在錦衣衛公幹了?」
常風苦笑一聲:「有人嫌錦衣衛里的常家人太多算了,不說這個了。走,到我書房,咱們喝茶去。」
常風很喜歡嚴嵩這個正直的年輕人。與之暢聊到了晚間,又強留他在府中用了晚飯。一直到月上柳梢頭,才依依不捨的將嚴嵩送到府門口。
常風還跟常青雲說:「你長大了,得做你嚴姻伯那樣的人。既有才學又正直,風骨高潔。」
常青雲點點頭:「記住啦!」
常風怎能想到,常青雲人到中年後,與嚴嵩鬥了整整二十多年,斗到了滿頭白髮,才勉強借徐階之勢取勝。
自然,這又是后話了。
夜深了。常風來到了碧雲的卧房。
碧雲這小妮子善解人衣,已洗得白白凈凈,靜待常風寵愛。
溫存過後,碧雲隨口問:「今日來府上的那位嚴庶吉,為何要稱病在家六年啊?」
常風敷衍道:「啊,他當年得的是不好治的重病。只能慢慢調養。整整吃了六年的葯才治好。」
碧雲是正德帝的耳目。常風跟她說話得防著三分。
碧雲自言道:「啊,那這病的確挺重。」
常風笑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他抽絲用了整整六年光陰。唉。著實可憐的很吶。」
其實碧雲這樣聰明的女子,也知道常風對她十句話倒有六七句是假的。雙方雖同睡一榻,卻是相互提防。
所謂同床異夢,恐怕就是如此。
日子一天天過去。江彬、錢寧在正德帝的支持下,在朝中權勢日重。好在有常風壓著這二人,他們不至於像劉瑾一般出格。
時光如水,歲月如梭。轉眼六年時間過去。
正德十二年,夏。韃靼人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