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栽贓信與立功名單
第345章 栽贓信與立功名單
用後世的眼光看,楊一清不是理想主義者,而是現實主義者。
楊一清從不拘泥於儒家正人君子那一套。該下狠手時他比誰都狠。該搞陰謀詭計時,他比誰都奸詐可怖。
安化王書房內。
常風、張永、楊一清圍坐在書案前。
常風道:「咱們三人當中,楊先生是書法高手,擅長臨摹。誅瑾之事.筆便是刀。還請楊先生操刀。」
說完常風打開了一個匣子。匣子內有二十多封奏疏。這些都是通政司存檔的奏疏。每一封都來自於劉瑾和他的黨羽骨幹。
常風道:「請楊先生模仿這些人的筆跡,假造他們寫給安化王的勾結謀反書信。」
說完常風將二十多封奏疏遞給楊一清。
楊一清伸手去接,常風似乎反悔了,他將奏疏向後一縮,抽出了張彩的那一封。
楊一清問:「你要放過張彩?」
常風道:「張彩是劉瑾黨羽中最有賢名者。劉瑾做下的許多惡事,都由他冒死糾正。就放他一馬吧。」
說完常風這才將奏疏全部遞給了楊一清。
楊一清跟張永翻看奏疏。
楊一清大惑不解:「八虎之中,除了劉瑾就只有谷大用在你的栽贓名單中?」
常風微微頷首:「魏彬、丘聚、馬永成等人若亦在咱們的栽贓名單中。則皇上斷乎不會認同劉瑾謀反。」
楊一清問:「為何?」
常風道:「內宦是皇上壓制文官的工具。咱們若說八虎中有七虎『參與謀反』。皇上是不會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在船上的劉瑾便能跟著保全性命。」
「故而,我的意思是,八虎留六虎。六虎今後以張公公這位正直賢宦為首。」
「宦官專權固然可惡,文官專權亦不可取。只有讓內、外朝相互制衡,方為上策。」
楊一清微微頷首:「嗯,明白了。」
張永也有些不解:「栽贓名單里為何有張採的名字卻沒有錢寧、石文義的名字?他倆都背叛過你。」
常風道:「不。張采才是真正的背叛了我。錢寧和石文義最多屬於隨大流。劉瑾權傾朝野,他們若不依附,下場便是死。」
「再說,這裡面還有錢能老公公、石文忠老都督的面子在。」
楊一清道:「好。我先偽造,哦不,仿寫焦芳、劉宇、劉璣三人的謀反信。伱們二人去找安化王吧。」
常風和張永出得書房。來到了關押安化王的房間。
仇鉞很是細心。為防安化王自盡,房間中無任何桌椅陳設。牆上附了棉被,以防安化王撞牆。
他還給安化王的嘴上戴了個改進版的「馬籠套」,以防他咬舌自盡。
常風見狀大驚:「啊呀!殿下雖謀反,但畢竟還是太祖血脈。仇鉞怎麼能如此侮辱殿下?」
說完常風將安化王嘴上的馬籠套摘下。
安化王問:「你是何人?」
常風道:「在下東廠常風。這位是東廠張督公。」
安化王笑道:「正德小兒還真是看重我啊!派來了原先錦衣衛的常屠夫來押解我進京。」
常風道:「對,皇上命我伺候殿下進京。這一路上我會好好照應殿下。」
安化王冷笑一聲:「自古成王敗寇。進了京不就是個凌遲處死嘛?我不後悔!」
「洪武朝時,大家都是小宗。燕王、慶王皆是攘夷塞王。憑什麼燕王一系能夠通過造反奪大宗,坐擁天下。慶王一系卻只能待在鳥不拉屎的西北吃沙喝風?」
常風伸出了大拇指:「殿下敢做敢當,真英雄也!」
安化王卻道:「不。我不算英雄。仇鉞才是真英雄!我處心積慮,拉起了六萬人的討賊軍,最終卻敗在了他和區區百名家僕手上。」
「仇鉞,名將也!簡直就是小號的霍去病。」
顯然安化王很尊重他的對手,輸得心服口服。
常風道:「按照規矩,我得對殿下進行審問。」
安化王道:「請便。」
常風問:「殿下為何造反?」
安化王道:「一因看不慣燕王一系坐擁天下。二因奸宦劉瑾口含天憲,把持朝綱。亂了太祖所定太監不得干政的祖制。壞了我朱明江山。」
常風微微搖頭:「不對吧。」
安化王問:「怎麼不對?」
就在此時,常風等人突然聽到了女人的慘叫聲和男人的淫笑聲。
常風道:「仇鉞手下這幫家奴能打仗,但管不住褲襠里的那玩意兒。平叛欽差都到了,他們還強辱王府女眷。簡直就是一群無法無天的野驢。」
「殿下,據我所知你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與林妃,徐側妃情深似海。」
「殿下可知靖康之恥后,宋氏后妃公主落在金人之手有何下場?」
安化王眉頭緊蹙:「你什麼意思?」
常風侃侃而談:「金人建了一座浣衣院,其實就是軍女支館。將宗室女子發至浣衣院為妓。就連趙構的母親韋太后亦在其中。」
「金人還派史官進入浣衣院,故意將四十歲的韋太後接客過程寫入史書,侮辱大宋。」
「金史中載,韋太后一日接客一百零五人。被金人活活玩弄致死。」
安化王歇斯底里的怒吼:「你為何要說這些?」
常風道:「按照明律,藩王謀反要凌遲處死。啊,當然,若謀反成功另當別論。」
「藩王府女眷,一律罰為奴、妓。朝廷恐怕會將殿下的女人們罰給邊軍將士為奴。」
「那群如狼似虎的邊軍將士您久在塞上,應該比我了解他們。他們就是一群色癆。」
「林妃、徐側妃,還有三十多位側妃、選侍,三位郡主今後的遭遇,恐怕跟靖康之恥后的宋室女子一樣悲慘。」
安化王不蠢,常風的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他已經明白了過來:「你要跟我做交易?」
常風點頭:「嗯。賤內是張太后的義姐,夏皇后的義母。她在皇上跟前還算有幾分面子。」
「我可以讓她求皇上,保全安化王府的女眷。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安化王道:「別脫了褲子放屁了。說吧,什麼條件?」
常風道:「並不是劉瑾逼反了殿下。而是劉瑾與殿下裡應外合,一同謀反!」
安化王一愣:「你要利用我栽贓劉瑾?」
常風道:「當著明人不說暗話。正是如此。除掉劉瑾不也是殿下您的心愿嘛?」
「您是必死無疑的。何不在臨死前,拉上您想殺的人當墊背?順便還能保全王府的女眷。何樂而不為?」
安化王沉默不言。盞茶功夫后才開口:「好吧。就如你所說.劉瑾與我裡應外合。」 常風點頭:「殿下不愧是太祖血脈,果然識時務。接下來我教您一番說辭,是您跟劉瑾勾結謀反的細節。」
「請您記牢。進京宗人府會同三法司會審您時,請您照我所說供認。」
兩刻時辰后,常風和張永走出了關押安化王的房間。
張永感嘆:「我的常帥爺。你行事的手段也太齷齪了些。竟拿王府的女眷要挾安化王。」
常風嘆了聲:「唉。錦衣衛幹得是齷齪事,行得是齷齪手段我這一生算是洗不清了。」
「走,咱們去書房。看楊老帥的書信偽造的如何了。」
就在此時,仇鉞走了過來:「常帥爺,張公公,審完安化王了?」
常風道:「我說仇帥,你得約束下你的家僕。他們侮辱王府女眷的動靜也太大了!私分了安化王的錢財,還要強辱人家的女人,太過分了吧?」
「你立即將他們調出王府。王府這邊由我們帶來的延綏兵看守。」
仇鉞一臉歉意:「是是是。這群驢揍的。也怪我,那夜攻打王府兇險無比,幾乎九死一生。」
「我為激勵士氣,允諾他們打下王府,錢和女人隨意取用。」
常風道:「安化這麼大一座城,應該有青樓吧?這種事兒可以花點錢嘛。也花不了多少錢嘛。我猜你的家僕現在人人都是腰纏幾千兩的富戶。」
仇鉞連忙道:「是,是。來啊,讓咱家那一百多驢揍的滾出王府,都去宜春樓、水雲樓去。」
下完命令,仇鉞又問常風:「哦對了常爺,我記得您有個兒子。現任什麼官職?」
常風答:「現任順天府尹,怎麼了?」
仇鉞追問:「姓什麼名什麼?」
常風笑罵道:「廢話。我兒子當然姓常,不然還能姓仇?名破奴,誓破倭奴的破奴。你問這作什麼?」
仇鉞笑道:「嘿嘿,這您就別管啦。一個石一個皮,一個女一個又?破奴,破奴,好名字啊!二位上差你們忙吧,我先走一步。」
常風和張永進了書房,找到楊一清。
短短兩刻時辰,楊一清已經寫好了六封謀反信。不但字跡臨摹的惟妙惟肖,就連用詞、口吻都附和被栽贓之人的性格。
常風仔細看了幾封信,驚嘆道:「我的個乖乖。楊老帥不到錦衣衛做個管造栽贓信的刀筆總旗真是屈才了。」
楊一清道:「慚愧。想扳倒奸宦,就要比奸宦更奸。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說到錦衣衛,此番若能順利扳倒劉瑾,你常帥爺十有八九會重掌錦衣衛。」
「請你以慈悲之心對待百官。不要讓錦衣衛再次變成誣陷忠良、殺人如麻的閻羅殿。」
常風點頭:「這是自然。」
楊一清用了一個上晌,造好了二十封栽贓信。
三人在書房用完午飯,仇鉞拿著長長一份立功名單來到了他們面前。
仇鉞將名單奉上:「嘿嘿,楊老帥,這張名單煩請您轉遞給朝廷。」
楊一清一眼看出立功名單有貓膩。不過他沒有說破,而是說:「好。我原單上稟。」
他久在西北帶兵,明白一個道理:不給這些邊將老粗點好處,人家憑啥為你拚死亡命?
特別是打了勝仗,立功名單里夾帶私人,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較真沒好處。橫豎仗打贏了,朝廷也不會細究。
楊一清順手將立功名單給了常風。
常風看了一眼,問:「這仇鸞是誰?跟你一個姓,是你本家嘛?」
仇鉞答:「是我的長孫。」
常風皺眉:「東廠那邊有所有正四品以上邊將的底檔。我出征前還特意翻看過。我記得你只有兒子,尚未有長孫啊。」
仇鉞笑道:「剛剛滿月。」
常風咋舌:「真有你的。剛滿月的孫子都塞進了名單。不過.這是你應得的。」
常風繼續看名單,在名單的第七頁上竟發現了常破奴的名字。
常風皺眉:「怎麼把我兒子也寫上了。他這個順天府尹遠在幾千裡外,怎麼可能為平叛立功?」
仇鉞裝模做樣的說:「啊,這個說來話長。常府尹是我老上司您的兒子。沒事兒就跟我互通信件。」
「去年他給我寫了封信,說安化王狼子野心,讓我小心提防。我這才對安化王做了防備。提前命人探了安化王府的府牆高、厚,估摸了下哪兒容易攻破.」
「所以說啊,我能順利夜襲安化王府,活捉叛王,有令郎的一份功勞。」
「他的名字出現在立功名單上,豈不是很合理?」
常風哭笑不得:「你小子簡直.」
楊一清卻道:「老仇一番好意,你就卻之不恭吧。」
常風心忖:世人皆將破奴和黃元視為劉瑾黨羽。劉瑾「參與」安化王謀反。若他們能出現在平叛有功人員的名單中,有利於摘乾淨自己。
想到此,常風笑道:「嘿嘿,那我就不客氣了。我代犬子謝仇帥爺美意。哦對了,我還有個妹夫,名叫黃元。屎黃色的黃,壽元的元。現任禮部左侍郎」
仇鉞一拍腦瓜:「嘿,瞧我笨驢腦子,什麼記性啊!怎麼把黃部堂給忘了?」
「黃部堂是我老上司的妹夫,與我時常有通信豈不是很合理?」
「他在信中曾提醒我,安化王蛇蠍心腸,一向圖謀不軌。他讓我早作防備。若不是他的提醒,我怎麼可能暗中訓練家僕武藝,又豈有夜襲安化王府的成功?」
「黃部堂亦是平叛的大功臣啊!」
仇鉞這老粗不但會打仗,還很會做人。上道的很。
常風補充:「常破奴和黃元還告訴過你,他們委身劉瑾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打入閹黨內部,探查劉瑾與安化王勾結謀反的證據。對嘛?」
仇鉞一冷:「安化王跟劉瑾勾結謀反?啊,對對對對!常帥爺說的真對!就是這麼一碼事兒!我破奴賢侄、黃元老弟是潛伏在劉瑾身邊探查安化王謀反陰謀的暗樁!」
有平叛第一功臣仇鉞作證。常破奴、黃元洗清自己,跟劉瑾劃清界限就更容易了。
張永在一旁實在憋不住了,笑出了聲:「老仇,要說打仗,我自詡跟你不分伯仲。要說做人,你強我百倍啊!」
仇鉞這廝是標準的邊將性子,無利不起早:「張公公過譽了。啊對了,楊老帥進城時曾說,這回我有可能封伯?」
楊一清立馬明白了過來:「放心。我會跟張公公聯名建議皇上,封你為伯!率百人平定數萬人規模的藩王叛亂,建如此奇功封個伯是應當應分的。」
仇鉞一拍手:「噫!好!我要封伯了!」
常風一聽這話,差一點就下意識掄圓了胳膊,狠狠扇仇鉞兩個大逼兜,再罵他一句:「畜生,你封了什麼。」
不過一瞬間常風打消了這個念頭。常家的逼兜家學淵源就彆強加在人家仇鉞臉上了。
仗打贏了就有這點好處。說誰立功誰便立功,說誰參與謀反誰便參與謀反。還可以伸手跟朝廷要官職、要爵位。昧下大筆敵財,玩叛軍的女眷,上頭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