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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第336章 諸葛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

  第336章 諸葛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常風跟尋常人一樣,有種不治之症。一旦聽到哪個名字耳熟但又想不起來,就會忍不住去想,不惜想破腦袋。


  想了一刻功夫,常風突然問尤敬武:「那劉養正祖籍是不是南直隸常州?世代讀書為業。應該至少有個秀才功名。」


  尤敬武驚訝:「義父,您老真神了!您怎麼知道的?」


  常風道:「那就是他沒錯了。這話說起來就長了,有二十四年了。」


  「成化二十二年,我奉命去曲阜擔任祭禮百戶。時有文人造謠,說衍聖公強辱侍女,導致衍聖公府中半夜鬧惡龍。」


  「這劉養正便是謠言的源頭之一。他被我抓了后,時任泰安知府的劉大夏訓誡了他一番,便將他放了。」


  「當差的年頭長就有這點好處。跟什麼人,什麼事都有過交集。似乎經歷了這世上的所有熱鬧。」


  尤敬武請示:「此人您看?抓起來嘛?」


  常風道:「人家是藩王的使者,又是立皇帝的座上賓,咱們不能抓。盯緊了他便是。」


  尤敬武拱手:「是,義父。」


  中午,常風回家用飯。他看到常破奴正捧著一本書,半躺在躺椅上曬著日頭看書。


  常風問:「怎麼沒去衙門辦差?」


  常破奴道:「爹,你怎麼忘了。我已不是順天府尹了。如今是京城裡的頭號閑散官——太常寺卿。」


  常風道:「閑散官也是官,也得盡職盡責。就算你在太常寺的值房裡整日喝茶看書吟詩作對,也得在那邊待著。」


  「太常寺卿是小九卿之首,朝廷正三品大員。可著翰林院的史書你翻去。二十郎當歲就當正三品大員的,大明曆代能有幾人?」


  常破奴道:「知道了,吃罷了午飯我就去太常寺聽樂工習練大樂去。」


  劉笑嫣走了出來:「老爺,有伱的信。」


  年輕時,劉笑嫣白天在外人面前喊常風為夫君,晚上在床笫上喊常風「好哥哥」、「親哥哥」。


  如今上了年紀,稱呼變成了「老爺」。


  常風問:「哦?誰的信?」


  劉笑嫣答:「貴州的王守仁來的信。」


  常風聽到至交來信,連忙道:「快拿給我看!」


  劉笑嫣將王守仁的信奉上。


  常風拆開信封,開始讀信。


  信的內容大致有三部分。


  第一部分,王守仁輕描淡寫的說,今年開始,貴州各家書院都來邀他去講學。


  按明律,他是不能離開龍場驛的。但貴州各級官府都暗示:當世大儒在貴州講學,弘揚聖人之道,我們絕不會阻攔。


  於是王守仁離開了龍場,開啟了為期半年的講學生涯。在貴陽文明書院時,他深夜靜思有所悟。悟出了一個道理,名曰「知行合一」。


  歷代大儒都分為兩派,一派說知易行難,一派說知難行易。


  王守仁卻破天荒的提出了知中有行,行中有知。二者是一回事,互為表裡,不可分割。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這便是「知行合一」學說。


  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陽明心學核心思想的最後一塊拼圖終於完整。深刻影響華夏思想史的陽明心學,正式進入了歷史舞台。


  這麼一件大事,王守仁只用了寥寥百餘字告知常風。


  信的第二部分才是重點。王守仁極盡文采,描繪了講學歸來,恰逢龍場新開墾的荒地豐收的景象。信中一千多個字,字裡行間都能看出王守仁的喜悅之情。彷彿相比於知行合一,龍場冬瓜地里的那顆五十斤大冬瓜更能讓王守仁感到興奮。


  王守仁感慨:「若能連原本寸草不生之龍場都能變好,天下人心又豈有不變好之理乎?」


  信的第三部分則是隨口一提的一件事。有南昌儒生慕名去貴陽聽他講學。南昌儒生告訴他,寧王不尊儒術,喜好結交當地的地痞無賴甚至殺人越貨的匪徒。


  那些窮凶極惡的暴徒,竟堂而皇之的出入寧王府,成為了王府的座上賓。


  常風看到這件事本來不怎麼驚訝。勛貴宗室愛結交地痞無賴,這在大明很常見。譬如張家的兩位老國舅就跟京城的地痞無賴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常風的東廠耳目網,還是靠著張家老國舅的關係,利用地痞無賴建立起來的。


  不過常風聯想到上晌尤敬武跟他所說,寧王使者在京城內大肆活動,恢復了護衛的事.他未免有些警覺。


  常風回到書房,給王守仁寫了一封回信。在信中與之探討了對知行合一的看法。同時提醒王守仁,不要管藩王家的事。以免引火燒身。


  信剛寫了一半兒,突然有人遞名帖求見。


  常風從僕人手中拿過名帖一看,只見名貼上大書「寧王府參謀將軍,劉養正」。


  常風罵了一聲:「參謀將軍?大明就沒這鳥官職!讓他進來吧,我倒要看看他有何目的。」


  不多時,劉養正被僕人帶到了常風面前。


  劉養正拱手:「學生劉養正,見過常帥爺。」


  常風道:「我如今只是東廠的千戶,早就不是都督僉事了。配不上『帥爺』二字。」


  劉養正卻道:「常帥爺威震天下,聲名遠播。是弘治、正德兩朝的第一大功臣!即便偶遇挫折,天下人依舊仰慕您的威名,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帥爺二字,您當之無愧。」


  劉養正這廝很會給人戴高帽。


  常風擺擺手,打斷了劉養正的馬屁:「好了,別誇我了。劉老弟,咱們二十四年前有過一面之緣啊。」


  劉養正尷尬的一笑:「呃,是。」


  常風挖苦他道:「當初你在曲阜造謠,說衍聖公睡了侍女念兒。連一宿睡了幾次,用得什麼招式,念兒溢了時的表情如何,你都編造得活靈活現。」


  「現在想想,你不去寫穢書傳奇真是屈才了啊!」


  明時稱「小說」為「傳奇」。穢書傳奇說白了就是顏色小說是也。


  劉養正尷尬的恨不能腳摳四合院:「啊,學生那時年輕放浪,信口胡謅八扯。現在想來著實慚愧的很吶!」


  常風揚了揚手中的名帖:「我問你,參謀將軍是什麼官職?幾品啊?我是千戶你是將軍,論起來你比我官兒大。」 劉養正連忙道:「參謀將軍並非朝廷官職。而是寧王殿下給學生胡亂起的一個戲稱而已。就像寧王殿下養了條狗,戲稱咬褲腿兒大將軍。」


  「這只是王府中的玩笑而已,並不違制。常帥爺不必在意。我只是個屢試不地的窮酸秀才。」


  常風笑道:「你太自謙了。普天下的人誰都敢說自己窮酸。唯獨你不成。我聽說,你這次進京帶來了白銀幾十萬兩,珍寶無數。天天在京里大散財。」


  劉養正連忙解釋:「白銀也好,珍寶也罷,都是寧王殿下的,而非學生的。京內的各位大人日日盡心伺候皇上。寧王殿下萬分敬佩。這才送禮以示慰問。」


  說完劉養正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上前放在了常風的書案上。


  常風拿起銀票,竟是七萬兩面額。


  要知道,他如今已算失勢。不是當年那個掌錦衣衛的常屠夫了。劉養正隨便一送就是七萬兩!


  常風有意想套出劉養正此次進京的目的。他故意將銀票看了又看:「啊呀!七萬兩啊!有道是無功不受祿。」


  「我從未給寧王殿下辦過事。怎麼好收他這麼重的禮?七萬兩銀子,我干八輩子東廠千戶也賺不來啊!」


  劉養正見常風的眼神貪婪,心中暗笑:都說常屠夫是個鐵面無私的包青天。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想不到也是個愛財如命的庸人。


  也對也對,財能通神。有錢能讓磨推鬼。何況一個屠夫爾?


  劉養正笑道:」這只是寧王殿下給常帥爺的見面禮罷了。若常帥爺不嫌棄與土噶啦地方的寧王府結交。寧王府今後每年都會來給您送冰炭銀、四節禮。」


  常風虛與委蛇,將銀票揣進袖子里:「啊呀!寧王殿下一番好意,那我可就卻之不恭啦!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睡人哪兒都軟。」


  「你說吧,寧王殿下有什麼事交待我辦?」


  劉養正面色一變:「咳呀!常帥爺誤解寧王殿下啦!寧王殿下只是仰慕您而已。讓我來送銀子表達仰慕之情。並無任何事托您辦!」


  常風問:「真的沒事托我辦?」


  劉養正斬釘截鐵:「真的沒有。」


  常風疑惑:「這就怪了。表達仰慕之情,竟送七萬兩的厚禮?」


  劉養正話鋒一轉:「啊,說沒事,其實也有事。天下誰人不知,常帥爺是皇上面前的第一紅人。皇上私下稱呼您為『姨父』。」


  「今後還請常帥爺在皇上面前多多替寧王殿下美言。」


  常風擺手:「別,劉瑾才是皇上跟前第一紅人。我是第一過氣之人。」


  「不過.就為了讓我以後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寧王就送七萬兩的厚禮給我?」


  劉養正道:「那是自然。自古以來刀劍是兵器,言亦是兵器。惡言可殺人,美言可保人。常帥爺在皇上面前的美言千金不換!」


  「區區七萬兩,算得了什麼呢!」


  常風大體揣度出劉養正進京的目的。一來是為了四處打點,恢復寧王護衛。二來是為寧王在京中編織一張關係網。


  常風點點頭:「成,成。絕對沒有問題。我以後一定多多在皇上面前給寧王美言。」


  劉養正拱手:「多謝常帥爺。若您今後在贛地有事要辦,儘管寫信給寧王府。寧王府一定鼎力相助。」


  常風滿口答應:「那到時候我就不客氣啦!」


  劉養正笑道:「常帥爺跟寧王府是一家人。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呢。」


  二人又閑聊了一回兒,劉養正告辭離去。


  出了常府門,劉養正轉頭看了一眼常府的牌匾,心想:什麼鐵面無私的常屠夫啊,無非也是個貪財好貨之徒。自古財帛動人心,這普天下有不貪財的官兒嘛?


  劉養正低估常風了。


  他一走,常風便派人請來了東廠督公張永及其手下的管檔總旗、錄賬小旗。


  常風將七萬兩銀票拿出:「諸位今日替我做個見證。寧王府門客劉養正進京,向東廠掌刑千戶常風行賄白銀七萬兩。意圖讓常風在天子面前為寧王多多美言。」


  「現常風將七萬兩白銀上交東廠。東廠將寧王行賄常風之事記檔在案。見證人,東廠督公張永!」


  張永笑道:「我的常爺,你夠陰的!錢收了事不辦不說,轉頭就把此事在東廠記了檔。」


  「寧王這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寧王門客劉養正這人我聽說過,最近在京城裡四處重金開路,拉攏權宦高官。」


  「嘿,我還聽說劉養正在南昌有『諸葛養正』的別號。」


  常風笑道:「那不成了諸葛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剛巧劉公公授意戶部斷了咱們東廠的九成經費。這七萬兩白銀,算寧王送給咱們東廠花差花差的。」


  張永收斂笑容:「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依我看,東廠應該在南昌府加派耳目,盯住寧王。」


  常風點頭:「嗯。剛好東廠要開始在外省建立暗樁所。第一個暗樁所就設在南昌吧。」


  「寧王又是謀求恢復護衛,又是在京里編織關係網。我還聽說寧王府上收攏了不少亡命徒。若不是心裡有鬼才怪呢!」


  「只是藩王宗室之事一向敏感。沒有確鑿證據,咱們不能貿然在皇上面前參奏寧王。」


  張永嘆了聲:「唉。若天下藩王人人都像湖廣的興王那般守法就好了。」


  常風附和:「是啊。興王簡直就是藩王楷模。」


  劉養正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又賄賂了錦衣衛指揮使錢寧,正德帝貼身寵臣、義子江彬。


  這一趟進京,劉養正替寧王在京中砸下了八十萬兩白銀,大量價值連城的珍寶,絲毫不吝惜財帛。


  寧王也因此在京官中得了個「送財王爺」的雅號。


  常風說的很對,寧王心中定然有鬼。


  第一代寧王朱權被太宗爺狠狠涮了一把。怨念傳了數代。


  寧王最大的心愿便是殺盡天下太宗系,替老祖宗取回太宗允諾的「一半兒天下」。


  所以說,人還是誠實些好,出爾反爾是一定會遭報應的。


  太宗活著的時候沒遭報應,卻為子孫留下了一個叛亂的禍根。


  這個禍根在太宗死後八十多年開始在南昌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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