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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第289章 寓教於樂常太傅

  第289章 寓教於樂常太傅


  正德帝就在劉瑾旁邊賣草鞋呢。看到常風問劉瑾瓜保熟不保熟,他知道,常風這是入戲了。他饒有興緻的看著這筆瓜攤買賣。


  劉瑾笑道:「瞧官說的,我擺攤賣瓜,能賣給你生瓜蛋子?」


  常風冷笑一聲:「呵,要是不熟怎麼辦?」


  劉瑾收斂笑容:「要是不熟,我自己吃了它。」


  常風坐到瓜攤前放著的小板凳上:「給我切!老子是順天府的衙役。你這瓜要是不熟,老子把你抓進府衙大牢,把伱鎖尿桶上。」


  正德帝和劉瑾立馬明白過來,常風給自己找了一個角色——衙役。


  劉瑾給常風切好了西瓜。常風拿起來「呱唧呱唧」好一通吃。吃完把瓜皮往地上扔,一抹嘴兒抬腿就要走。


  劉瑾連忙道:「官爺,你吃了兩斤,得給三十文。小的謝您的賞了!」


  常風臉一板:「老子在城裡下館子都不給錢,別說吃你幾個爛西瓜!」


  一旁賣草鞋的「朱壽」看不下去了!既然是演戲,那角色就都得有人設。「朱壽」的人設便是嫉惡如仇、富有正義感的織席販履者。


  正德帝插話:「吃瓜給錢,天經地義。你這麼不講理,還是官衙里當差的呢!」


  常風聽了這話,一腳揣在了劉瑾的一個西瓜上,踹了個稀爛:「官衙里當差的收你們這群窮棒子的稅亦是天經地義!臭賣瓜的,還有你這個臭賣草鞋的,你們交稅了嘛?沒交稅跑到京城裡來要飯?」


  「湊要飯的!」


  正德帝怒道:「你不講理,就不怕我們去告官?」


  常風啞然失笑:「官?我就是官!小小刁民,竟敢狀告本官?我把你抓回府衙大牢,鎖尿桶上!」


  說完常風順手拿起了瓜攤上的一根草繩,抓住了正德帝的手,作勢就要捆上。


  正德帝龍顏大怒,大吼一聲:「常風你好大膽,竟敢在朕面前欺壓百姓,無理取鬧?」


  正德帝自稱是「朕」,那就是停止了演戲,恢復了身份。


  常風「噗通」給正德帝跪下:「稟皇上,小民百姓維生艱辛。官、吏、役將小民百姓視作魚肉。皇上若要開創盛世,需知百姓之艱辛。」


  常風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勸諫正德帝要愛民。


  這可比劉健、李東陽、謝遷乾巴巴的說教生動多了。


  正德帝領悟到了常風這段戲的深意,誇讚道:「姨父應該取代劉、李、謝,成為帝師。」


  常風拱手:「臣不敢。皇上可知弘治三年的倉場案?」


  正德帝道:「那時朕尚未出世。也無人跟朕提及過什麼倉場案。」


  常風解釋:「弘治二年,先皇欲有一番大作為。於是想出了一條能夠利國利民的大政——積糧。即趁著豐年,命各地官府廣積存糧,以備災年。」


  「然而在接下來的一年裡,各級黑心的官、吏、役借著這道聖旨盤剝百姓。最終在弘治三年釀成了倉場大案。」


  「自那之後,先皇明白了兩個道理。第一個道理,治大國如烹小鮮。對於百姓來說,不折騰的皇帝便是好皇帝。」


  「第二個道理,不要低估天下官、吏、役的無恥、貪婪。」


  正德帝思索良久,感慨道:「姨父,朕受教了!你今日看上去是陪朕演戲玩樂,實際是在教朕如何做一個好皇帝。」


  劉瑾在一旁幫常風說話:「用文人的話說,這叫寓教於樂。可比劉健、謝遷、李東陽他們老和尚念經生動多了。」


  正德帝道:「姨父,兩年後春闈大比,你若考取進士功名,朕便拜你作太傅!」


  太傅,朝廷三公也。這是一個份量極重的許諾。


  少年天子封三公,像是兒戲一般。但常風沒有推辭,而是說:「臣一定刻苦備考,下次春闈大比不讓皇上失望。」


  就在此時,八虎之一的丘聚急匆匆的跑了過來:「皇上,可不得了啦!」


  正德帝問:「什麼事?」


  丘聚答:「內閣三閣老又跟一堆文官上了聯名奏疏,說您在西苑開買賣街是荒唐胡鬧,讓您立即將販夫走卒驅離皇宮。今後嚴守宮制。」


  正德帝眉頭緊蹙:「他們沒說又要跪諫吧?」


  丘聚答:「那倒沒有。」


  正德帝眉頭舒緩:「只要不跪諫,任他們怎麼上奏疏噁心朕都無所謂。」


  其實,劉健、謝遷等人對正德帝在宮裡開買賣街不僅不反感,心中甚至有幾分竊喜:少年天子貪玩,對於我們來說不一定是壞事。就讓他好好玩,政務由我們這些文官把控。


  但這群傢伙整天把「道德」頂在腦門上。既然知道了這件事,又不能不表達反對的態度。上個聯名奏疏意思意思就成了。完全沒必要搞什麼跪諫。


  常風心想,既然在買賣街上可以給皇上講課。皇上還喜歡「聽」這種課。何不將官員盤剝百姓的弊政,通過演戲一一講給皇上聽?

  想到此,常風道:「皇上,臣再去找幾個人,下晌再來買賣街,陪您過小民百姓的癮頭。」


  正德帝聞言笑道:「好啊。朕先繼續賣草鞋。」


  常風出了宮,找到了兩個人,一個是兵部的王守仁,一個是常破奴的同鄉、好友、同年,翰林院編修翟鑾。


  他向二人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交待了一番。之後,常風又找了東廠督公谷大用、內官監掌印馬永成。


  當日,買賣街來了兩位身穿九品服色的小官。這兩個小官是王守仁、翟鑾扮演的。


  王守仁扛著一塊牌子,牌子上寫著「徵收糧賦「。翟鑾扛著一塊牌子「徵收稅賦」。


  二人身後跟著十幾個大漢將軍假扮的「差役」。這些「差役」或抬著收糧的大糧斛,或拿著收稅銀的小秤,或手持水火大棍,維持秩序。


  常風則身穿稅吏服色,張羅著支起了收稅賦的棚子。


  正德帝見此情景,目光立馬被吸引,走了過來看熱鬧。


  王守仁和翟鑾坐在稅棚里,「刺溜刺溜」喝著茶。


  「狗腿子」稅吏常風吆喝:「徵稅啦,徵稅啦!繳稅的上前!」


  八虎中的谷大用、馬永成扮作了交稅賦的百姓。


  谷大用拿扁擔挑著兩大袋糧,來到了常風面前:「大人,俺是糧農谷小用。按照俺家的田畝數,應繳糧賦一百斤。」


  常風看了看谷大用:「你這兩袋糧能有一百斤?」


  谷大用答:「在家裡剛稱過了,只多不少嘞。」


  常風吩咐手下:「上七十斤的小官斛。」


  幾個手下抬上來一個小官斛。


  常風命令谷大用:「往裡倒糧!」


  谷大用倒滿了官斛。常風卻道:「不夠!這兩袋子糧全給我倒上!」


  谷大用照做,官斛不多時便冒了尖兒。糧食呈小山裝,高出斛口不少。


  常風後退幾步,深吸一口氣,卯足了勁,猛然衝到小斛面前,一腳踹在了官斛上。


  「嘩啦!」高出斛口的三十斤糧,全部灑落在地上。


  谷大用連忙喊:「糧撒了!」作勢就要蹲到地上,以手捧糧。 常風卻大喝一聲:「慢著!這些都是損耗!你要是去撿,就是搶劫官糧!搶劫官糧等同於造反!」


  谷大用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我這是一百斤糧啊。撒了三十斤,這糧賦怎麼算?」


  常風道:「損耗是不能從糧賦中扣除的!你回家再取三十斤糧來!若取不來,便是抗糧!抗糧等同於造反!」


  演戲的入了戲,看戲的也入了戲。


  正德帝在一旁看得義憤填膺,握緊了拳頭。哪有這麼不講理的?本來交一百斤糧,稅吏卻要收一百三十斤。


  谷大用喊道:「青天大老爺,大雪封門十幾天,家裡沒米沒柴。我是東借西賒才湊出這一百斤糧啊!能借的都借遍了,哪裡再湊三十斤糧?」


  扮演九品縣主簿的王守仁走了出來:「繳納糧賦天經地義!如果沒糧,我給你指一條明路。你家裡可有子女乎?」


  谷大用答:「家裡有個女兒。」


  王守仁笑道:「呦,你家還有個女兒啊?多少歲了?」


  谷大用答:「十四歲了。」


  王守仁道:「好!賣給我,我出二百斤糧。你不光有了糧交糧賦,還能多出一百七十斤糧過冬。」


  谷大用連忙道:「女兒是我的命根子,我怎麼能賣?」


  王守仁怒道:「我給你指得陽關道你不走。好,好,好。來人啊,此人抗糧不交,對抗朝廷,已是謀反重犯,抓起來押回縣衙。報給縣尊判他個斬立決!」


  谷大用大驚失色:「啊,我賣女兒,賣女兒。」


  王守仁笑道:「這就對了嘛!我給你寫文書,你按手印。」


  正德帝被這場戲氣得牙根癢。活生生一個十四歲的黃花大閨女,就這樣被黑心九品官「買」走了?

  谷大用下場,該馬永成上場了。


  常風高喊道:「下面收織戶的稅賦!」


  馬永成道:「大人,俺是織戶馬不成。俺家有兩台織機,照例應該交三兩銀子。這是銀子。」


  翟鑾走了出來:「呦,這次懂事了?不交布改交現銀了?」


  馬永成道:「去年交布,您非說我家的都是劣等布。本來交三匹,您愣是收五匹。今年小的還是交銀子吧。」


  翟鑾道:「好,拿銀子!」


  馬永成將三兩銀子雙手奉上。


  翟鑾喊道:「記帳!滋收織戶馬不成稅銀二兩,尚欠一兩。」


  馬永成急眼了:「大人可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啊!這明明是三兩!」


  一旁的常風呵斥道:「什麼三兩!你交的都是碎銀子。要熔鑄成官錠上交給國庫。熔鑄難道沒有火耗嘛?」


  馬永成大喊:「交三兩算二兩,沒天理啦!」


  常風大喝一聲:「此人抗稅,等同造反!左右,拿下!」


  一旁觀瞧的正德帝終於忍不住了:「你們也太黑心了!朕砍了你們!」


  一聽正德帝自稱為「朕」,眾人知道戲該停了,紛紛跪倒。


  常風拱手:「皇上,剛才臣等所演,乃是稅政的兩樁大弊。一曰『淋尖踢斛』,一曰『折色火耗』。」


  「朝廷徵收百姓十分稅。從巡撫衙門到布政使衙門、知府衙門、縣衙,層層加起來卻要征百姓至少十二分稅。黑心一點的,可徵到十六分、十八分。」


  常風又在搞寓教於樂。將稅政大弊現場教學給了正德帝。


  正德帝皺眉:「難道歷代先皇都不知這兩條大弊么?」


  常風答:「知道。」


  正德帝問:「那就沒辦法根除?」


  常風答:「積弊已深,法不責眾。」


  說句題外話,正德朝官吏收稅的手黑程度,跟一百三十多年後的崇禎朝一比堪稱業界良心。


  正德朝官吏,最多十分稅額收個十八分的實稅。


  崇禎十年,民變四起。崇禎帝被逼無奈,只得開徵二百萬兩的繳餉。


  在聖旨中,崇禎帝明言:「流寇蔓延,生民塗炭以極。不集兵會剿,賊不能速除。」


  「暫苦吾民一年,除以心腹大患。籌思再四,萬非得以。所慮有司奉行未善。公家僅輸一分,窮民已剝十倍.」


  最後一句翻譯翻譯就是:「朕知道朕征二百萬兩的剿餉,你們這群狗官得從百姓身上盤剝兩千萬兩!」


  言歸正傳。


  正德帝聽了常風的八個字,有些絕望:「難道就沒有辦法鬥倒層層的黑心官吏?」


  常風道:「洪武朝時,太祖爺也曾想過一勞永逸的解決此事。太祖爺的法子就一個字『殺』!空印、郭桓兩案,將天下官吏殺了幾茬兒。」


  「可是,貪官就像是韭菜。割了一茬兒,又會長出來一茬兒。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這個難題,尚未有人想出破解之法。」


  正德帝陷入了沉思。


  雖然難題解決不了,但至少常風讓正德帝開始正視稅政大弊。這場寓教於樂的戲演得很成功。


  片刻后,被這場戲深深震撼的正德帝,對擺攤賣草鞋已經興緻全無。


  他道:「擺駕,回乾清宮吧。哦對了,給買賣街的五百販夫走卒每人發五兩銀子。朕不能白耽擱他們一日的營生。」


  常風跟劉瑾一左一右,陪著正德帝回乾清宮。


  劉瑾趁機道:「皇上,其實老奴有個法子,能夠根除文官貪賄的頑疾。」


  正德帝眼前一亮:「哦?快說!」


  劉瑾答:「既然文官十官九貪。那就別讓他們輔佐您治理天下了!讓內宦們取代文官理政便是!譬如,巡撫照規矩並不算地方官,而是朝廷委派治理地方的京員欽差。先把這些巡撫欽差們撤掉,換成太監、少監.」


  「內宦都是無根之人。無根則無欲無求,只忠誠於皇帝.」


  常風聽到這話,面色一變。


  常風道:「劉公公此法不可行!南漢後主劉鋹跟劉公公想法相同。覺得無根之人無欲無求,若任用無根之人為官治理地方,可杜絕貪賄。」


  「於是乎劉鋹下了聖旨,非內宦不得為官。官員們爭相自宮,兩百萬人口的南漢,竟憑空多出了兩萬無根之官。」


  「倒頭來呢?這批沒了根的官,該貪照樣貪。甚至因失去了男人最重要的東西而變本加厲。」


  「不及十年,南漢便亡國了!所以劉鋹是『後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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