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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第267章 驛站雨夜(二)

  第267章 驛站雨夜(二)


  尤敬武假扮知縣掩人耳目,萬萬沒想到,竟被人認出。他心道:不好,這下可露餡了。


  呂大虎走到尤敬武面前,一拱手:「於知縣。」


  尤敬武一愣:「啊,你是.」


  呂大虎笑道:「於知縣貴人多忘事啊。我是山東都司衙門張僉事手下的呂大虎啊。三年前您去江南赴任,途徑濟南,咱們一起吃過飯。怎麼,您要回京高升了?」


  呂大虎說「張僉事」三個字時,故意加重了語氣。


  尤敬武想起來了。這呂大虎是錦衣衛左僉事張采手下的貼身校尉。


  之前尤敬武給衛里去過信,稟明自己假扮知縣押梁伯宏進京。


  尤敬武暗道:應該是義父派他來北藏驛接應我。奇怪,他老人家為何只派了一個人來?

  尤敬武對呂大虎說:「啊,想起來了。山東的呂百戶。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呂大虎道:「還是那個吊樣。三年了也沒見升個一級半級。」


  尤敬武道:「走,去一趟二樓我房間。我從江南帶了些特產,分你一些。」


  隨後尤敬武朝著王奕一拱手:「王大人,我先上去了。」


  王奕笑道:「請便。」


  呂大虎跟著尤敬武上得二樓,進得卧房關好門。


  呂大虎拱手:「屬下緹騎校尉呂大虎,見過尤爺。」


  尤敬武道:「免了吧。怎麼衛里就派了你一個人來?」


  呂大虎嘆了聲:「倒了八輩子血霉了。常帥爺命張僉事派人來接應伱們。張僉事一共派了二十名精幹弟兄趕來北藏驛。」


  「按衛里的規矩,上司有命,別說下大雨了,就算下刀子我們也得硬往這兒趕。」


  「途徑一段山路時,山腰上下泥石流。把十九個弟兄給埋了!只我有一人運氣好,縱馬狂奔沒被泥石流吞了!」


  尤敬武一愣:「什麼?折損了十九個弟兄?!」


  呂大虎咬了咬牙:「是。錦衣衛已經有十幾年沒有過如此死傷了。老天爺不長眼啊!」


  說到此,呂大虎壓低聲音:「常帥爺讓我轉告您。他得到可靠消息,有人買通了殺手,準備在北藏驛站對梁伯宏下手。」


  尤敬武聽到這個消息心中暗驚:我走陸路進京的消息,只有義父跟有限的幾個人知道。是誰走漏了消息,殺手竟知我會途徑北藏驛站?


  面對下屬,表面上他還是要強裝鎮定:「好。我心中有數了。」


  就在此時,尤敬武聽到了樓下傳來大聲的喝斥:「快滾!」


  尤敬武推開門,站到二樓的走廊,朝一樓大廳望去。


  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七旬老翁,帶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娃跪在一樓大廳內。二人渾身髒兮兮的,頭髮蓬亂。看上去像是乞丐。


  老翁忙不迭的朝驛丞磕頭:「大人你就行行好吧。外面那雨下得冒煙。娃娃還小,淋上一夜恐怕要害寒熱症丟了命。您積德行善,讓我們爺倆躲一宿.」


  驛丞罵道:「瞎了你的狗眼。這是朝廷的驛站,不是土地廟、乞丐窩!來人啊,還愣著幹什麼?把這倆乞丐趕出去!」


  兩名驛卒一個拽著老翁胳膊,另一個像提溜小雞一樣把小女娃提溜了起來。


  坐在一樓喝酒的知縣王奕看不下去了。


  王奕道:「慢著!」


  驛丞轉頭看向王奕:「我說王大人,這裡可不是你治下那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你說了不算。」


  王奕隨手從腰間摸出一塊玉佩,放在桌上:「這東西歸你了。讓這爺孫倆留下吧。再給他們下一盆熱湯麵。」


  驛丞走到王奕面前,拿起玉佩借著燭光仔細端詳:「這東西不是假貨吧?」


  王奕道:「雖是下等玉,但也值五十兩銀子。我一個朝廷命官,怎麼可能拿假貨誑騙人?」


  驛丞道:「留下他們?安排他們住哪兒?」


  隨後驛丞抬手指了指二樓的尤敬武:「他一個人就帶了五十個隨從。下人住的通鋪都滿了,哪裡有倆乞丐睡的地方?總不能讓他們住官員卧房吧?」


  「官員卧房的被褥傳上虱子那可不是玩的!哪天哪位封疆大吏投宿北藏驛,再被虱子咬一身包。我這個驛丞還當不當了?」


  王奕道:「讓他們在一樓大廳睡就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難道你忍心讓這爺孫在大雨里凍餓而死?」


  驛丞看了看手中的玉佩,揣進袖中:「得,你菩薩心腸,我也跟著積點德。晚上就讓他們睡一樓大廳吧。來啊,給這倆乞丐煮盆面吃。」


  老翁忙不迭的磕頭:「謝謝各位大人。你們好人一定有好報。一準步步高升當一品大官,生十八個兒子,六畜興旺,哦不,子孫興旺。」


  二樓的尤敬武吩咐巴沙:「今夜找幾個弟兄在大廳里通宵值夜,看住那祖孫二人。」


  巴沙道:「您該不是懷疑這兩人是刺客吧?」


  呂大虎道:「我看那祖孫二人就是尋常乞丐。」


  尤敬武卻道:「義父經常跟我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咱們謹慎些指定沒錯。」


  雨夜的藏北驛萬分熱鬧。


  剛進一老一小兩個乞丐。門又被人推開了。


  這回進來的是一個妖里妖氣的嫵媚女人。這女人走路扭腰擺臀,腰間塞著一方紅絲絹。


  大明的青樓女子腰間都要塞一方紅絲絹,衣服裡面還要貼肉系一條紅繩。腳踝上亦要系一根紅繩,紅繩上還要穿一個金豆子或銀豆子。


  腰和腳踝上系貼肉紅繩是青樓女子們的迷信。她們相信這樣可以保平安、避臟病。


  且青樓女子也是有尊嚴的。接待客人時,身上有條紅繩就不算一絲不掛。


  至於腰間的紅絲絹,則是一種招牌,表明給錢就能睡,而非賣藝不賣身的「金魚」。


  嫵媚女人身後跟著四個龜公,抬著一個大箱子。


  驛丞樂了:「我這北藏驛什麼時候成了南城驢蛋子街的大車店?什麼三教九流推門就往裡進?」


  嫵媚女人用魅惑、放蕩的聲音說:「你是驛丞?我來跟你睡覺的,你愛不愛?」


  驛丞指了指自己的白鬍須:「姑娘,咱少年不知那什麼貴,如今老了只能望著女人空流淚。你這一套對付我沒用。」


  「這是朝廷的驛站,絕不收留粉頭!」


  嫵媚女人拿起紅絲絹,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呦。我可不是尋常粉頭。我是京城怡紅樓的頭牌翠仙。剛接了個倒霉活計,跑去滄州伺候你們兵部車駕司的高郎中。這下好,遇上大雨回不了京了!」


  天下驛站,皆歸兵部車駕司管。


  翠仙所說的高郎中,是大明所有驛丞、驛卒的頂頭上司。


  驛丞知道,高郎中最近在北直隸各府巡查驛站、驛道。


  驛丞臉上露出迎合的笑容:「啊,原來是高郎中的相好。」


  翠仙笑罵道:「誰跟他是相好?我巴巴的從京城跑到滄州,他捅咕了二十下就完事兒了,讓我打道回府。我要有這等相好,不得活活旱死啊!」


  說完翠仙從袖中掏出一張驛券:「這是你們高郎中開的驛券。給我準備一間房。」


  二樓尤敬武聽著樓下的對話,心中暗道:大明的文官實在荒唐。驛券是朝廷頒發給文官的投驛憑證。高郎中竟給一個粉頭開了驛券。正好,義父那邊正搜集百官不法情事呢。這就是妥妥的不法情事。這事兒我得記著報上去。 巴沙有些奇怪:「尤爺,有蹊蹺。」


  尤敬武問:「怎麼了?」


  巴沙答:「怡紅樓就沒翠仙這一號人!」


  怡紅樓是賽棠紅開的,後來徐胖子、張鶴齡、張延齡也在裡面入了股。


  用後世的話說,怡紅樓是錦衣衛袍澤找樂子消遣的據點兒。


  尤敬武是個專情的老實人,從不逛青樓。自娶了嚴嵩的妹子,便與妻子如膠似漆。


  他對怡紅樓里的事一無所知。


  呂大虎在一旁道:「見過冒充金枝玉葉的,沒見過冒充青樓粉頭的。此人有問題,可能是刺客。」


  尤敬武壓低聲音:「咱們靜觀其變。」


  一樓大廳內。驛丞半開玩笑的說:「官員住的卧房滿了,隨從住的通鋪也滿了。翠仙姑娘,你總不能在一樓光著腚睡石板。」


  驛丞這是想為難下翠仙,讓她賞點銀子。


  好一個驛丞,頂頭上司睡過的女人,他都得榨出二兩油。他這種人恐怕大糞車擱家門口過,都得伸手嘗嘗鹹淡。


  翠仙一掐腰:「卧房滿了?這還不好辦!」


  說完翠仙抬起嗓門,喊道:「我說住在驛站的諸位大人,今晚誰寂寞?我陪他睡覺!不收過夜錢!」


  「今晚這麼大風雨,陰冷陰冷的。有個不花錢的肉被子蓋還不快些上趕著?」


  二樓的尤敬武對呂大虎說:「今晚你跟她睡。看住了她。」


  呂大虎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那屬下就不客氣了啊!」


  這笑容.完全不像是一個剛剛死了十九名袍澤弟兄的人該有的。


  呂大虎朝著一樓大廳大喊:「哈,這真是天隨人願。剛才我還喊想要個娘們呢!這種風雨天最適合偷香竊玉了!翠仙姑娘,今夜你就陪我睡!」


  翠仙放浪的大喊:「看你人高馬大的,該不會跟兵部的那個銀樣鑞槍頭一樣,捅咕二十下就完事兒了吧?」


  呂大虎喊道:「試試就知道了!我要不讓你哭爹喊娘求饒,我呂字倒過來寫!」


  說完呂大虎跟尤敬武下了樓。


  驛丞看了看翠仙身後的四個龜公:「通鋪沒地方了。他們今晚跟這倆乞丐睡一樓大廳。」


  尤敬武繞著龜公們抬著的大箱子走了一圈,問:「翠仙姑娘發財啊。讓那位高郎中捅咕了二十下,得了這麼一大箱銀子?」


  翠仙笑道:「屁!那老東西是個死摳門,一共給了老娘三百兩銀子。老娘有驛券,能投宿驛站、用官家馬車、走驛道。總要靠這驛券再賺一筆。」


  「滄州靠海。這箱子里裝的都是從滄州進的干鮑魚、干海參。運回京去賣給怡紅樓的姐妹們,也算一注進項。」


  尤敬武聽了這話沒有再多問。


  呂大虎毫不客氣的拉住了翠仙的手:「走走走,小娘們。去我房間,咱們早些睡覺,明早好早些趕路。」


  此時,北藏驛一共有六撥人。


  尤敬武及五十袍澤、罪官梁伯宏。


  回京述職的知縣王奕及幾名隨從。


  一老一小兩個乞丐。


  前來接應的呂大虎。


  謊稱是「怡紅樓頭牌」的翠仙及四個龜公。


  還有驛站的驛丞和七名驛卒。


  呂大虎聲稱,常風讓他給尤敬武帶話:殺手將在北藏驛動手。


  那殺手應該就藏在其餘五撥人當中。


  一樓大廳正對著隨從們住的通鋪。梁伯宏就押在通鋪里。故而尤敬武沒有急著上樓睡覺,而是坐在一樓大廳中。


  跟翠仙同行的四個龜公靠著箱子坐著歇神;老翁和小女娃席地而坐吃著熱湯麵。


  尤敬武則跟王奕對坐,有一搭無一搭的閑聊著。他的目光時不時掃向通鋪的門。


  王奕感慨:「唉,如今的吏治真是敗壞到了極點。一個煙花女子,竟然能拿著兵部司官開的驛券住驛站,招搖過市。堂堂朝廷驛站,今夜與青樓何異?」


  「我在萊州府找煙花女子都不敢聲張。要悄悄的接來縣衙,完事悄悄的送回青樓。」


  尤敬武隨口道:「是啊,上樑不正下樑歪。京里的部院大臣們玩得更花、更張揚。」


  王奕問:「哦?看來於大人對京城官場很是熟悉啊。」


  尤敬武自知失言:「哦,我也是聽說的。」


  就在此時,二樓傳出女人魅惑的喊聲、床腳的「吱嘎」聲。


  王奕笑道:「動靜真大啊!不愧是衛所軍的丘八。」


  尤敬武心中暗道:這呂大虎不過也好,假戲得真做。至少今夜能看住這個可疑的女人。


  一旁烤火的驛丞插話:「真羨慕呂百戶啊。我年輕的時候也這樣。唉,人老了之後,最傷心的事就是回憶起自己年輕時什麼樣子。」


  吃面的小女娃問老翁:「爺爺,那大姐姐喊什麼啊。」


  老翁敷衍道:「她犯了錯,在上面挨打呢。」


  說完老翁將自己碗里剩下的白面全倒進了孫女碗里:「快吃吧。」


  王奕上了一趟樓,不多時去而復返,將一個錫酒壺、一個紙包放在尤敬武面前。


  王奕笑道:「這是山東萊州府特產,程郭燒雞、萊州特曲。長夜漫漫,咱們喝點?」


  尤敬武怕王奕在酒和燒雞里下毒,又不好讓校尉貓「兔子」驗毒。


  於是尤敬武推脫道:「在下量淺。剛才已經喝了半壺黃酒,再喝恐怕要害頭疼。王大人您自用吧。」


  王奕點點頭。打開紙包,撕下了一隻雞腿兒。走到爺孫面前,把雞腿兒放進了小女孩的碗里:「小娃,嘗嘗雞腿兒。」


  老翁連忙道:「大人真是大善人!大人生二十個兒子!」


  王奕笑道:「真要是生二十個兒子,那是一樁天大的麻煩。」


  老翁道:「大人當著大官兒,家裡潑天的富貴。還能像咱們窮人家一樣養活不起娃娃?」


  王奕道:「養活倒是養活得起。可等我死了,二十個兒子爭家產,不得把人腦子打成狗腦子?」


  尤敬武無心聽王奕跟老翁的閑聊。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通鋪的門。


  突然間,通鋪的門打開。一個尤敬武的手下走了出來。


  手下面色慌張,似乎.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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