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第262章 梁伯宏

  第262章 梁伯宏


  正德帝竟然一身十二團營百戶打扮,回到了乾清宮門前。


  劉健看到正德帝的打扮,脫口而出:「皇帝乃九五之尊,應正龍威,重儀錶。您怎可身著京營服色?」


  劉健當教師爺當習慣了,總愛下意識的數落正德帝。一天不數落正德帝五回,他渾身難受。


  從古至今,十五歲都是個叛逆的年紀。正德帝不煩他才怪。


  正德帝懶得接服飾的話茬兒,問:「二位先生和常卿跪在這裡有何要事啊?」


  劉健道:「臣與謝木齋要稟奏一件聳人聽聞的索賄大案。」


  常風不甘示弱:「臣要稟奏一件聳人聽聞的私鹽大案。」


  正德帝吩咐:「殿內說話。」


  進了大殿之中。劉健指控王妙心、常破奴在揚州索賄鹽商、官員不成。栽贓污衊他們私分鹽引,販賣私鹽。


  稟奏完,劉健呈上了那封偽造的兩淮鹽運使梁伯宏的申訴信。


  常風則指控京城、江南大小六十多名文官的家眷,從梁伯宏手中私分鹽引,致使兩淮鹽稅損失七成。


  之前正德帝在御苑之中看過了常破奴的密奏。


  然而常破奴的密奏中,並未附上證據。


  劉健除了那封假信,也沒有王妙心、常破奴索賄的實際證據。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公婆卻都沒有拿出證據。


  正德帝想了想,說:「這樣吧,錦衣衛在揚州派駐有百戶所。讓揚州百戶所的人押送梁伯宏進京。朕要親審。」


  兩淮鹽運使梁伯宏是私鹽大案最關鍵的案犯和人證。他若開口,兩淮鹽務的事情便能水落石出。


  劉健、謝遷、常風齊聲道:「皇上聖明。」


  劉健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只要梁伯宏進京途中「悲憤自盡」,私鹽案也就不了了之。


  常風自然預料到有人會暗殺梁伯宏。


  不過他並不擔心那些人會得逞。舉錦衣衛之力,難道還保不了梁伯宏的命?

  常風出得乾清宮,回到錦衣衛。


  錢寧、石文義、張采、尤敬武等人正等在那裡。


  錢寧問:「皇上怎麼說?」


  常風冷笑一聲:「呵,劉健、謝遷說破奴他們在揚州索賄不成,污衊官員、鹽商。」


  「皇上也只能命咱錦衣衛將梁伯宏押進京欽審。」


  聽了這話,錢寧狠狠的揮了下拳頭:「這幫滿嘴仁義道德的腐儒,耍起陰謀詭計來真是下作。竟反咬一口!」


  常風道:「多年前王恕王老部堂致仕后,曾給我寫過一封信。在信中他告誡我三句話。」


  「不要低估文官的無恥。」


  「不要低估百姓的愚昧。」


  「不要低估朝堂的殘酷。」


  「朝堂政斗,一向是你死我活。沒什麼好說的。劉健、謝遷出了招。咱們接招就是了。」


  「敬武,盛夏時你護送李家小姐去山東跟破奴完婚。這一回,你再跑一趟揚州,親自將梁伯宏押回來。」


  尤敬武拱手:「是。」


  常風補充:「伱帶巴沙手下的一百土家袍澤去。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殺手等著取梁伯宏的命呢。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尤敬武道:「義父放心,我一定多加小心。」


  左僉事張采有些吃味兒。張采是常風的跟班出身,以前常風遇到要緊的差事就交給他辦。


  自從弘治十六年尤敬武入衛,又認了常風做義父,一切就變了。


  常風幾乎將所有要緊差事都交給尤敬武辦。


  張采比尤敬武早入衛十年。新皇登基后,二人竟然平起平坐了,都升了僉事。


  張采心裡很不平衡。


  傍晚時分,常風下差,跟尤敬武回了府。


  常風吩咐他:「你快收拾下行裝。明日一早帶著巴沙和土家袍澤出京。」


  尤敬武拱手:「是。」


  與劉健的這場爭鬥,常風絕不能敗。


  一旦敗了,兒子破奴就會變成「索賄」的罪官,前程也就毀了。


  一家人剛用完了晚飯,下人通稟:「常爺,大少爺手下一個叫徐春寶的小旗求見。」


  徐春寶,千門騙子手。曾虎口拔牙,從國舅張鶴齡手中騙過一千兩銀子。


  常風覺得這人是個人才,就將他召入了錦衣衛。此番常破奴出京巡鹽,常風覺得徐春寶也許能幫上忙,就命他隨行。


  常風道:「讓他到客廳等我。」


  不多時,常風來到客廳:「你怎麼回來了?」


  徐春寶答:「小爺讓我回京,稟報兩淮鹽務的情狀。」


  常風道:「緊急文書上說,你們剛到揚州六天,便查出梁伯宏將七成鹽引私分出去。怎麼做到的?」


  「梁伯宏是只老狐狸,怎麼會輕易就讓你們查出了老底?」


  徐春寶微微一笑:「梁伯宏是中了我們的套子。我假扮成謝閣老的侄子,去他的兩淮鹽運使衙門招搖撞騙了一番,自稱想插手私鹽生意。」


  「沒兩天就跟梁伯宏混熟了。七套八套,就套出了鹽引被私分的事。」


  常風讚歎:「不愧是千門高手啊,竟真騙住了梁伯宏。」


  徐春寶道:「得知此事後,王同知以巡鹽欽差的名義抓了梁伯宏,給他上了大記性恢復術。那些牽扯到私鹽案的官員名單,便是他親口供述。」


  常風問:「有沒有賬冊之類?」


  徐春寶答:「賬冊是有的。但沒墨吃紙。全記在梁伯宏的腦子裡。梁伯宏不愧是二甲第五進士出身。記性驚人。他在任三年,近千筆私分鹽引的賬目竟記得一清二楚。」


  常風道:「看來梁伯宏只要平安進京,兩淮鹽稅的黑蓋子就能被揭開了。」


  徐春寶道:「咳。哪裡是黑蓋子啊,簡直是個無底深淵!兩淮鹽稅的七成竟成了六十多名官員的私房錢。」


  徐春寶將自己所知的狀況,原原本本的講給了常風聽。


  太祖開國后,定「鋼鹽制」。朝廷控制鹽業。將幾大鹽場分為十綱,每年每綱鹽引為二十萬引,每引折鹽三百斤。


  商人想要販鹽,就要交銀子跟官衙領鹽引。有鹽引才能合法販鹽,否則就是販賣私鹽,是要殺頭的。


  其中,兩淮鹽運使衙門佔據五綱一百萬引。是諸鹽場中鹽引最多的。


  然而,其中七十萬引,卻被梁伯宏私分給了大大小小的官員家眷。


  鹽稅少了七成,梁伯宏自然要編造理由。他的理由是:兩淮鹽場歉收,沒有那麼多官鹽可給鹽商販賣。鹽引每年只能授出三十萬引。 這麼大的事,朝廷自然要派員核查。


  可是,從上到下的官員都從鹽務上得了好處。從京中高官到封疆大吏都替梁伯宏打掩護,異口同聲說梁伯宏所奏屬實,鹽場確實年年歉收。


  如果所有人都說假話,假的也成真的了。


  應該這麼說,梁伯宏是文官集團派去兩淮的白手套。


  別看梁伯宏每年分出去七十萬引鹽引。他自己每年卻只能得利區區五千兩而已。


  這是他跟文官集團達成的默契。鹽務上的銀子,我分給諸位大人吃肉,我自己只喝口湯。


  等到我任滿,諸位大人要想法子讓我升個高位。


  用後世的話說,兩淮鹽務是大明系統性、塌方式的腐敗。


  徐春寶講述完,常風嘆了聲:「唉。我現在最怕聽到『從上到下』這個詞。從上到下的官員都從鹽務上吸朝廷的血,絲毫不知收斂。」


  「他們甚至認為這是他們應得的!這一回,就讓我和那些人見個高低,決個生死吧!」


  「我得跟那些人證明一件事——天不藏奸,邪不壓正!」


  在經歷了二十年的朝堂爭鬥、爾虞我詐之後,常風心中依舊有著樸素的信念「天不藏奸,邪不壓正」。這很難得。


  揚州到京城的路程,快的話二十天便能走完。


  只要二十天後,梁伯宏平安進京,皇上順利欽審,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貪官便必死無疑。


  與此同時,揚州,欽差行轅。


  南直隸巡撫汪如諱、浙江巡撫高鐸正在跟王妙心、常破奴品茶。


  品茶是次要的,談判是主要的。


  這兩位巡撫還不知劉健和謝遷在京城反咬一口,污衊王、常索賄的事。


  王妙心笑道:「二位巡撫分別從南京、杭州趕來揚州,只為與在下品這壺獅峰龍井。實在讓在下受寵若驚啊。」


  汪巡撫放下茶杯,從袖中掏出了兩封奏疏,放在桌上。


  他開門見山:「這兩封奏疏。一封是關於王同知的二弟王妙禮的。一封是關於常編修的。」


  王妙心跟常破奴對視了一眼。


  王妙心問:「哦?內容呢?」


  汪巡撫道:「令弟王妙禮是三甲出身,名次靠後。為官十三年,到現在還只是淮安府的一個小小知縣。」


  「淮安是南直隸所轄。我下屬的品行我自然是清楚的。我打算上奏朝廷,保舉他升任鳳陽府同知。」


  「鳳陽乃是中都。那裡的府同知在身份上高半格,可與尋常地方的知府平起平坐。」


  「不知王同知意下如何?」


  王妙心笑道:「汪巡撫真是抬舉舍弟啊。另一份關於常編修的奏疏呢?」


  浙江的高巡撫接話:「常編修是皇上的伴讀郎出身。久沐聖恩,精明強幹,能力超群。」


  「我打算與浙江三司聯名上書朝廷,保舉他做嘉興府通判。」


  翰林編修只是正七品,嘉興府通判是正六品。常破奴等於連升兩級。


  高巡撫又補了一句:「三年後,我保他能夠升任嘉興知府。」


  常破奴笑道:「二位巡撫,我這人年輕,說話不知道拐彎,你們不要見怪。容我多嘴問一句,條件呢?」


  高巡撫答:「將梁伯宏交給南京刑部審訊。」


  常破奴笑出了聲:「可是,我們怕他稀里糊塗死在南京刑部大牢里啊。」


  汪巡撫有些發急:「這是什麼話。」


  常破奴年輕氣盛:「實話!我知道現在江南也好,京城也罷,不少人都想讓梁伯宏死。」


  汪巡撫急眼了:「王同知,別忘了你二弟是我的下屬。他所在的山陽縣糧賦賬目不清。我正懷疑他有中飽私囊之事呢!」


  王妙心冷笑一聲:「你在要挾錦衣衛的同知、朝廷的巡鹽欽差嘛?」


  汪巡撫道:「我沒那個意思,只是給你提個醒。官場中事,一向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幹什麼非要置人於死地。還是一堆人!」


  高巡撫附和:「沒錯。公門之中好修行啊。鹽務上的事是一團亂麻,為什麼非要較這個真?」


  「我們也不會讓你們白來一趟揚州的。南直隸、浙江兩省,會給你們湊三十萬兩鹽稅,讓你對上有個交代。」


  汪巡撫轉頭又看向了常破奴:「常編修,其實你算是我的師弟。我是謝先生的門生。謝先生又是你的開蒙之師之一。」


  「你若到了江南擔任實職地方官,我這個當師兄的自然會好好照顧。」


  「剛才高撫台也說了。三年內,他保你升知府。」


  這兩位老兄一唱一和,許以重利、嚴詞威脅。能用的法子都用了。


  王妙心、常破奴就是不同意。


  王妙心道:「兩淮鹽案是通天大案。我已上奏皇上。梁伯宏乃是最關鍵的案犯。我不可能交給旁人。」


  「除非你們二位上書皇上,讓皇上撤了我這個巡鹽正欽差。」


  常破奴道:「我若為了陞官,就將關鍵案犯交出去。呵,就算朝廷不追究我,我爹也饒不了我。」


  「你們應該知道的,我爹那人一向是鐵面無私。即便對自己的親兒子也一樣。」


  高巡撫起身,怒道:「既然你們油鹽不進,就別怪我不講情面了。」


  汪巡撫亦起身:「你們是在跟整個官場為敵。」


  王妙心沒有再說話,端起了送客茶碗。


  兩位巡撫氣沖沖的離去。


  王妙心道:「賢侄,他們越急,越說明他們心虛。」


  常破奴道:「王叔,我猜他們會派出殺手刺殺梁伯宏。咱們去關押梁伯宏的地方看看?」


  王妙心道:「走,過去看看。」


  欽差行轅南院之中的一間房前,兩百名錦衣衛力士正在小心戒備。


  這間房裡便關著梁伯宏。


  王妙心和常破奴推門進了房中。


  梁伯宏被綁著雙手。他的身邊站著十名人高馬大的錦衣衛弟兄。


  常破奴吩咐其中一個小旗:「要防有人投毒。他每日的吃食、用水,你們都要驗毒后再給他。」


  小旗道:「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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