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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第237章 和稀泥的弘治帝

  第237章 和稀泥的弘治帝


  東廠督公值房。


  錢能坐在椅子上,大罵跪在地上的錢寧愚蠢。


  常風坐在一旁喝著茶。


  錢能破口大罵:「你閑著沒事兒去惹李東陽、謝遷作什麼?這兩年皇上對內閣言聽計從。他們二人說權傾朝野都不為過。」


  「他們今日欺侮太子,日後有他們哭的時候。你又何必急於這一時?」


  「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出頭的椽子先爛!」


  弘治十七年的廠衛,恐怕是大明二百七十六年歷史長河中勢力最小的廠衛。


  連東廠督公都要忌憚文官們三分。


  錢寧破天荒的反駁義父:「難道您讓兒子眼巴巴看著文官們騎在太子頭上拉屎?」


  「這幫人都是讀孔孟聖賢書出身。現而今卻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忘了個一乾二淨,毫無人臣之禮!」


  錢能怒道:「你還敢還嘴?你你你,你氣死我了!」


  常風終於放下茶盅,替錢寧說話:「錢公公息怒。文官們這幾年越來越囂張跋扈。」


  「他們依仗著皇上的信任,在朝中大搞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對於不屈從於他們的人,他們指使御史言官,一窩蜂似的參劾。」


  「對於順從他們的人,則破格提拔,開衙建府,起居八座。」


  「錢寧說的對,他們甚至已經忘記了君臣父子!」


  「今日他們罰太子的跪還算輕的。三個月前,皇上準備重修延壽寺,召天下高僧在延壽寺為他祈福,以求重病早日痊癒。」


  「文官們竟以修繕寺廟會靡費國帑為名,抗旨不撥銀子。皇上表態要拿內庫銀子修廟。他們又說內帑、國帑皆是民脂民膏。」


  「此事只能作罷!」


  常風喝了口茶,繼續說道:「這群把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掛在嘴邊的文官,私底下又是什麼樣子呢?」


  「兼并土地成性,參與沿海走私貿易,賣官鬻爵,私相授受宛如一群吸血的螞蟥。」


  「廠衛身為皇帝的家奴。若再不抗爭,便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錢能道:「你說的這些我心裡都清楚。可是.眼下寧兒怎麼辦?」


  「他從十二團營的小旗,一步步熬到錦衣衛的右同知不容易啊!」


  常風站起身:「這次我會站在前台,鬥文官,保錢寧!走,錢寧,跟我回錦衣衛。」


  常風跟錢寧回到錦衣衛不久,內閣三閣老劉健、李東陽、謝遷便找上了門。


  謝遷高聲道:「皇上口諭,錢寧曲意媚儲,乃萬通、尚銘之流。著內閣將其革職拿問,押送三法司治罪嚴懲。欽此。」


  謝遷在假傳聖旨!

  弘治帝只說「將錢寧革職拿問,嚴懲之」,卻沒說押送三法司。


  三法司是文官集團所把控的。錢寧若進了三法司,十死無生。


  指揮使牟斌是出了名的仁厚,仁厚跟軟弱有時是一對孿生兄弟。


  牟斌跪倒叩首:「臣接旨。」


  謝遷看著常風:「常同知,我已宣了口諭,你為何不跪拜接旨?」


  常風道:「三位閣老。錢寧非一般緹騎,而是錦衣衛的右同知。在衛中職列第三。」


  「抓他,光是你們傳皇上口諭似乎是不夠的。還需要皇上的明旨。」


  劉健瞪了常風一眼:「笑話。今日內閣三位閣員齊聚於此,又有皇上口諭。難道還抓不了一個小小的指揮同知?」


  謝遷拍了拍手。


  「呼啦啦」,幾百名刑部的差役湧入了錦衣衛。這些差役個個手持刀槍。


  刑部差役持刀槍闖入錦衣衛,這是大明自開國以來的頭一遭。


  常風冷笑一聲:「呵,年頭真是改了!一群刑部的蝦兵蟹將,也敢在錦衣衛耀武揚威?」


  「石文義!把在衛的袍澤都給我調來。我倒要看看,刑部差役與錦衣衛緹騎火拚,最後誰勝誰負!」


  石文義高喊一聲:「領命!」


  不多時,緹騎們帶著刀槍,將刑部差役圍了起來。


  李東陽打圓場:「錦衣衛也好,刑部也罷,都是朝廷的有司衙門。何必鬧得劍拔弩張呢?」


  牟斌亦道:「常爺,讓弟兄們先散了吧。有事情好商量。真釀成刑部、錦衣衛火拚的慘案,就無法收拾了。」


  常風早就對牟斌屈從於文官不滿。


  這一回,他沒有給名義上的頂頭上司任何面子。


  常風高喊一聲:「指揮使讓袍澤們撤。你們願意撤嘛?」


  石文義高喊一聲:「不願!」


  眾緹騎齊齊高喊:「不願!」


  李東陽道:「皇上有口諭,將錢寧革職、嚴懲。你們難道都要抗旨嘛?」


  常風從李東陽的話音中聽出了端倪:「皇上說要嚴懲錢寧,明言將他交給哪個衙門嚴懲了嘛?」


  李東陽不是謝遷那個大忽悠。不善說謊:「這」


  常風冷笑一聲:「呵,朝廷有規矩。干犯欽案者,應收押至錦衣衛詔獄。」


  「錢寧前幾日剛犯了一樁欽案。理應關入詔獄。」


  李東陽問:「什麼欽案?」


  常風道:「弘治十六年,皇上曾下旨錦衣衛,凡官場、民間有對內閣諸員、六部堂官非議誹謗者,錦衣衛應鎖拿懲治。」


  「前幾天啊,錢寧罵內閣的三位閣老個個都是王八蛋!缺德的,挨刀的,四十里地也沒有家三個狼掏的!」


  「他這是典型非議誹謗內閣諸員。等同於干犯欽案。」


  常風此言一出,一眾緹騎哄堂大笑。


  劉健瞪了常風一眼:「常風,這些腌臢之言是錢寧說的還是你說的?」


  常風道:「自然是錢寧說的!來啊,將錢寧關入詔獄。」


  劉健身為首輔,此刻覺得很沒面子。他大喝一聲:「誰敢!」


  「誰把錢寧關進詔獄,誰就是抗旨!我會將其一併鎖拿,關進刑部大牢,由三法司議罪!」


  就在此時,門口響起一聲暴喝:「我敢!」


  徐胖子頭戴八梁冠,身著公爵華袍,大步走了進來。


  今年五月,老定國公徐永寧病逝,徐胖子承襲了爵位。如今他正兒八經是大明的頂級勛貴。


  因襲了爵,他辭去了錦衣衛千戶的職位。


  徐胖子道:「我這個堂堂朝廷國公,今日專程來押著錢寧去詔獄。怎麼,劉健你要把我也一併送三法司議罪嘛?」


  謝遷怒道:「徐光祚,你大膽,竟直呼首輔名諱。」


  徐胖子大罵一聲:「焯!首輔算個既霸卵子?永樂爺定內閣制度,內閣閣員才是正五品!」


  「當朝公爵呢?超品!」


  「老子如今雖不是錦衣衛的人了,卻曾在錦衣衛效力過二十年!」


  「你們幾個腐儒欺負到錦衣衛頭上來了,老子不答應!」


  說完徐胖子氣勢洶洶走到了劉健面前。


  劉健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 徐胖子道:「我這二百斤胖肉就站在你面前呢。你抓我一個試試?不敢嘛?不敢就別在錦衣衛里充大頭蒜!」


  常風高聲道:「說的好!」


  果然,權利會更迭,世事會變遷,朋友會變成敵人。


  曾幾何時,常風曾是劉、李、謝的朋友。如今卻變成了勢同水火的敵人。


  徐胖子轉頭朝著刑部的差役們爆喝一聲:「滾!」


  這一聲「滾」中氣十足,頗有張飛喝斷當陽橋的意思。


  一眾緹騎跟著徐胖子齊聲喝道:「滾!」


  劉健無奈,只得說:「好,好!你們抗旨,錦衣衛反了!我這就進宮,面見皇上!」


  「我們走!」


  徐胖子攢了口吐沫,朝著閣老們離去的身影啐了一口:「啊呵呸!什麼東西!」


  常風嘆了一聲:「若一年前皇上沒下旨銷毀錦衣衛的百官密檔,這群文官又何敢囂張至此?」


  錦衣衛之所以可怕,是因為錦衣衛掌握著百官隱私。


  弘治十六年,常風外出遼東宣慰邊軍。


  內閣三閣老趁著常風不在京中,竟攛掇弘治帝「毀錦衣衛中百官密檔已昭示聖君對臣子的信任」。


  若常風在京,即便弘治帝下旨銷毀密檔,他也會謄抄一些,或留下部分密檔,留作後手。


  奈何在京中主持日常衛務的人是指揮使牟斌!

  牟斌是個實在人,沒有對聖旨陽奉陰違的膽量也有可能,牟斌跟文官們達成了某種默契。


  最後的結局是,一把大火將百官密檔燒了個乾乾淨淨。錦衣衛成了沒牙的老虎!


  常風望向了牟斌:「我的牟指揮使,當時你怎麼就不留一手!」


  牟斌尷尬的一笑:「啊,那時有聖旨在。我怎敢抗旨。」


  「哦對了。我年歲大了。對於指揮使的職責時感力不從心。過幾日我便給皇上遞辭官的奏章。」


  「我家裡還有事,先走一步諸位。」


  說完牟斌飄然離去。


  牟斌走後,常風對錢寧說:「錢寧,你先委屈委屈,住到詔獄去。詔獄是咱們自家地頭。你就當告假靜養了。」


  錢寧拱手:「多謝常爺護著屬下。」


  常風道:「自家兄弟,何必言謝。我得趕緊進一趟宮,求見皇上。」


  「省得內閣那三位在皇上面前撥弄是非。」


  半個時辰后,乾清宮大殿前。


  常風跟劉健、李東陽、謝遷已經在大殿前跪了許久。


  司禮監掌印蕭敬道:「三位閣老,常風。皇上剛剛睡下。你們還是回去等吧。」


  劉健道:「朝廷里出了抗旨不尊的奸臣,我身為首輔,要及時稟報皇上。」


  謝遷附和:「沒錯。諫言皇上除奸佞是大事。我們靜待皇上醒來就是。」


  常風苦笑一聲:「呵,我成了奸佞了?行!是忠是奸,等皇上醒來自有公斷。」


  蕭敬無奈的搖了搖頭,返回了大殿內。


  李東陽道:「常風,你這又是何必呢?我們交往多年。應該齊心協力輔佐皇上,維護弘治盛世。」


  「何苦走到劍拔弩張的一步?」


  常風轉頭看了李東陽一眼:「我也奇怪,咱們是如何走到今日這一步的。」


  「又或者說,你們何時變得如此咄咄逼人!咄咄逼人到連皇帝和儲君都不放在眼裡。」


  劉健意味深長的說:「君臣共治,此盛世之根本也。一君獨治,此亂世之源也。」


  「弘治朝之所以興盛,是因皇上踐行君臣共治。與賢臣共治天下。」


  「我們從未咄咄逼人。只是在盡臣子的本職。」


  常風冷笑一聲:「呵,劉首輔是賢臣。謝閣老也是賢臣。」


  「我想問問,劉首輔最近幾年在洛陽老家積了多少畝地啊?」


  「我還想問問,謝閣老的親戚們,這幾年在寧波通過封貢之外的海上貿易賺了多少銀子啊?」


  「還有李閣老。三天兩頭叱罵儲君,動輒罰跪,罰抄《皇明祖訓》。這也是賢臣所為嘛?」


  三人語塞。


  三人當中若論清廉,李東陽沒得說。做了這麼多年官,他還是孑然一身。


  可在常風看來,李東陽或許是三人中最貪的一個。他貪的不是財,而是權。


  人都有兩面性。沒有非黑即白。


  三人皆有理政大才。弘治「后三君子」絕非浪得虛名。這是他們白的一面。


  但劉健縱容家人兼并洛陽土地;謝遷縱容家人參與走私貿易;李東陽貪權。這是他們黑的一面。


  常風嘆了聲:「我只恨牟斌軟弱。去年不該把百官密檔付之一炬。」


  「若有密檔在。三位閣老跟你們手下的文官,又何至於跋扈至此?」


  四人在乾清宮大殿前整整跪了一個半時辰。


  直至傍晚時分,蕭敬才走出大殿:「皇上讓你們一起進寢殿。」


  四人起身。蕭敬又叮囑了一句:「四位,我提醒你們一句。皇上龍體欠安。你們切忌不要惹他生氣。」


  不惹弘治帝生氣是不可能的。


  一進寢殿見到弘治帝,謝大忽悠便開始吐沫星子橫飛,參劾常風抗旨、護短。


  謝大忽悠說完,弘治帝看了一眼常風:「你包庇錢寧?有這回事嘛?」


  常風道:「稟皇上。臣對錢寧絕非包庇,而是替他主持公道。」


  「謝閣老一直在說錢寧曲意媚上。卻沒說具體是什麼事情曲意媚上。」


  常風將李東陽、謝遷罰太子朱厚照的跪,錢寧替太子說話的事,如實稟報給了弘治帝。


  弘治帝在蕭敬的幫助下,好容易才起身坐在了龍榻沿兒上。


  弘治帝氣息微弱的說:「內閣也好,錦衣衛也罷,都是朕的臂膀。你們不要內鬥。」


  「朕讓李先生、謝先生對太子嚴加管教。太子有錯,二位先生罰他的跪是對的。」


  「錢寧身為家奴。看到主上被罰跪,他義憤填膺,也是有情可原的。說曲意媚上算不上。」


  「好了,事情就這樣吧!下去吧。」


  久病之下,弘治帝已經沒有精力去調解外臣和家奴之間的矛盾。只能和稀泥。


  本來謝遷打算故技重施,跟劉健、李東陽一起,以辭官要挾弘治帝呢。


  李東陽卻給謝遷使了個眼色,微微搖頭,示意他此事作罷。


  李東陽選擇偃旗息鼓倒不是怕常風。他純粹是覺得弘治帝病成了這番模樣,再要挾辭官有些不講究。


  眾人走出了乾清宮大殿。


  謝遷道:「常風,自今日起咱們就開始了。」


  常風面色平靜:「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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