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第205章 今日李廣,明日李廣,果然禍及
第205章 今日李廣,明日李廣,果然禍及矣!(九千五百字章)
德安、德奎、德炳被涼水潑醒,嗷嗷嗷哭個不停。
常風怒道:「不說實話,我不止打爛你們的屁股,還要打斷你們的腿!」
德安哭訴道:「大人,我們真的不知道您在說什麼啊!我除了給翠娘姐姐扮小丈夫,就再沒幹過別的虧心事!」
德奎剛被潑醒,又被常風嚇暈了過去。
德炳賭咒發誓:「我們要是動過殿下的隨身小印,就讓老天爺打雷劈死我們!」
常風判斷,這三個少年亦不是偷用小印者。
他吩咐巴沙:「把他們三個攙下去。讓王府的醫官給他們治傷。」
只剩下最後一個人沒有審問了。興王最信任的太監,王府管事牌子,馬有祿。
五十多歲的馬有祿走了進來。
馬有祿跟杭州商會會首同名,但不是同一個人。
馬有祿在宮中太監中資歷很深。汪直當權時,頗為看中他。成化九年,他曾外放陝甘,做過一任鎮守太監。
成化十二年,朱祐杬出生。司禮監為朱祐杬挑選大伴兒。
恰逢馬有祿回京,機緣巧合,他竟被挑中,當了朱祐杬的大伴兒。
他鞍前馬後伺候興王朱祐杬已有二十多年之久。
他一進大廳,便質問常風:「哪個烏龜王八蛋,敢栽贓殿下兵變謀反?」
常風反問:「馬公公,您怎麼知道興王被人栽贓?」
馬有祿怒道:「我當了這麼多年差,在宮裡是有人脈的!」
「殿下陪皇上外出射獵。傍晚未歸。王妃派我進宮打聽,才知殿下被栽贓了!」
常風計上心來,開始套馬有祿的話:「馬公公如何斷定是栽贓,而非」
馬有祿當即打斷了常風:「姓常的,難道你懷疑殿下真的兵變謀反?」
「我撕爛伱個嘴的!別打量著你這些年受寵,就可以憑空污衊大明的親王!」
常風連忙道:「馬公公稍安勿躁。」
馬有祿脾氣火爆,指著常風大罵:「我去你娘勒戈壁!你不去抓栽贓殿下的人。反在這兒質疑興王對皇上的忠誠。讓我怎麼稍安勿躁?」
常風看得出,馬有祿是動了真怒。他太陽穴的青筋都已暴起。
常風道:「馬公公,是這麼回事。有人偷用了殿下的隨身小印。偽造了一份調兵令。」
「這兩日,能夠接觸到殿下隨身小印的人,只有八人。其中七人的嫌疑已經排除了。」
「只剩下一人.」
馬有祿愕然:「你是懷疑我?」
常風道:「馬公公不要在意。我是例行排查。這也是為了早些為殿下洗脫冤屈。」
馬有祿情緒失控:「我自三十歲起就照顧殿下的飲食起居。到今年已經整整二十三年了!」
「我怎麼可能背叛殿下?」
「不是我吹噓!弘治七年,皇上想讓我進司禮監。我卻甘願隨殿下去安陸州就藩,當一個沒有實權的王府管事牌子!」
「為了殿下,高位我都可以不要!」
有的人,你可以問候他祖宗八代,但不可以質疑他的忠誠。
馬有祿就是這樣的人。他患有嚴重的躁鬱之症。
猛然間,馬有祿從巴沙腰間搶抽出了腰刀,雙手反握著刀柄,刀尖兒對準了自己的胸口。
馬有祿正色道:「為了幫你趕緊排除無辜之人,找出背叛興王的王八蛋。我願以死明志,證明自己的清白!」
常風大喊一聲:「馬公公不要!」
馬有祿猛的一用力。將刀尖扎向胸口。
電光火石之間,巴沙伸出手,用手生生抓住了刀刃。
一瞬間,巴沙的手上鮮血直流。
徐胖子反應過來,上前奪下了馬有祿手中的刀:「馬公公,你這又是何必呢!」
常風亦道:「馬公公,我只是照例問詢。並沒有半點兒懷疑您的意思。」
嘴上這麼說,常風心中卻暗道:這馬有祿怎麼跟腦子有病一樣?這樣一個瘋子,怎麼能日日隨侍興王左右?
常風廢了一番口舌,好容易安撫住了馬有祿。讓他離開了大廳。
常風問九夫人的族人巴沙:「老巴,沒事兒吧?」
巴沙從皂服下擺上撕下了一塊布,包紮了傷口:「皮肉傷,不礙事。常爺,我看馬有祿不像是偷用小印的人。」
常風問:「哦?何以見得?」
巴沙答:「他剛才拿刀捅自己的力道很大,是求死的力道。」
徐胖子插話:「這就怪了。能接觸到小印的就這麼幾個人。全都被你一一排除了。」
「難不成小印是自己長了翅膀,飛到那張偽造的調兵令上的?」
常風道:「全都排除了?不對吧。一共有八個人,咱們只排除了六個人啊!」
徐胖子驚訝:「你該不會懷疑王妃和陸松吧?他倆可是咱們錦衣衛的自家人!」
常風壓低聲音:「趙向佛是不是錦衣衛的自家人?」
徐胖子語塞。
常風道:「去請王妃和陸典仗過來吧。」
不多時,蔣妃和陸松進了大廳。
蔣妃問:「查出是誰勾結外人,陷害殿下了嘛?」
常風微微搖頭:「那六人,幾乎都可以排除嫌疑。」
蔣妃驚訝:「啊?可是能接觸到小印的就他們六個啊。」
陸松卻從常風的話音中聽出了端倪。他提醒蔣妃:「王妃,還有兩人。您和屬下。」
蔣妃皺眉:「常同知,按錦衣衛的輩分,我該稱你一聲常大哥。你懷疑我和陸松?」
常風沒有說話。他違禮直視著蔣妃的眼睛。
片刻后,他又轉頭望向了陸松。
常風的眼神彷彿在說:只剩下你們兩個嫌疑人了。到底是誰,你們自己招吧。
常風忽然發現陸松的眼神躲閃。
他朝陸松笑了笑:「陸典仗,你有事瞞著我!」
陸松的頭上冒出了虛汗。
徐胖子一聲暴喝:「大膽!當初常爺選派你到興王爺身邊,是保護興王爺的!」
「你竟吃裡扒外,勾結外人陷害興王爺!」
「你這是內鬼行徑!按錦衣衛的家規,該上竹刑節節高!」
陸松「噗通」跪倒在地:「我是有事瞞著王妃和諸位上官。」
「殿下不讓我把這件事外傳!」
「其實能夠接觸到小印的,還有一人!」
常風問:「誰?」
陸松道:「請王妃和徐世子、錢僉事、石鎮撫使、巴百戶迴避。我只能說給常爺一人聽。」
徐胖子道:「你難道想誆騙我們出去,刺殺常爺?」
陸松苦笑一聲:「這事涉及殿下的難言之隱!我不能將殿下的難言之隱公之於眾!」
常風坐到大廳上首的椅子上,將馬文升送的可連發三箭的蠍子弩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常風道:「你們先下去。放心,他吃不了我。」
常風距陸松二十步。
若陸松真要刺殺常風,這麼遠的距離,他還未得手恐就被蠍子弩射死。
蔣妃道:「走,咱們先下去。」
眾人離開后,常風道:「陸松,說吧。殿下有何難言之隱。第九個能接觸到小印的人又是誰?」
陸松答:「一個四十歲的婦人。」
陸松講述了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
成化末年,先皇四子朱祐杬受封興王。
周太皇太后親自挑選了一批宮女,服侍朱祐杬。
其中有一名宮女,二十九歲,名叫林盼兒。
過了兩年,興王已成少年。青春懵懂,血氣方剛。
他繼承了父皇成化帝的光榮傳統。愛上了大自己十七歲的女人林盼兒。
某日深夜,他將林盼兒誆騙到僻靜處用強,林盼兒半推半就,二人偷試一番。一個做了真正的女人,一個做了真正的男兒。
弘治七年,興王選妃。三十六歲的林盼兒自然進不了候選名單,當不了興王殿下名義上的女人。
興王大婚後,就藩安陸州。
林盼兒因年齡大了,不配隨行。被發出宮,配給了順天府的一個捕快做妻。
這幾年興王屢屢派人,回京給林盼兒送銀錢。
此番興王回京后,迫不及待的想見到好姐姐林盼兒。即便林盼兒已經是四旬婦人,他也毫不嫌棄。
於是乎,在回京當晚賜宴結束后,他沒有直接回興王府。
興王在王輦內換上了便服,只帶了心腹陸松。前往一家客棧的上房與林盼兒相會,溫存了一個時辰。
在這一個時辰中。陸松一直侍立在卧房外。
興王是不是跟普通男人一樣,事罷愛小憩,陸松不知道。
林盼兒有沒有趁興王小憩,偷偷打開裝小印的綬囊,他亦不知道。
常風聽完了陸松的講述,一拍桌子:「你怎麼不早說?」
陸松道:「常爺,殿下與一個四十歲的女人在客棧里媾合。若傳了出去,於殿下名聲不利。」
「故而輕易我是說不得的。」
常風起身:「罷了。此事我不再追究你。」
已經得到了線索,自然要順著線索往下查。
半個時辰后,城南的一座大雜院。
上百名騎士縱馬來到大雜院前。領頭的自然是常風。
大雜院的門上了門栓。校尉西朗翻過牆去,打開了門栓。眾人湧入大雜院。
這座大雜院,居住的都是順天府的捕快、衙役。一共有四戶。
其中一名衙役聽到了響動,朝著院外喊:「哪路的蟊賊,敢在夜裡偷我們大雜院?知不知道這大雜院是順天府的官差們住的?」
徐胖子高喊一聲:「錦衣衛辦案!都給我出來!」
四戶人家連忙點了燈。四個家主披著衣服走了出來。
常風問:「誰的妻子姓林,本名林盼兒。是宮裡出來的?」
一名捕快拱手:「回上差。您說的是我的妻子。」
常風問:「哦?你叫什麼?什麼職位?」
捕快答:「小的周瑞。在順天府捕房當二等快手。」
常風又問:「哦?家裡幾口人?」
周捕快答:「小的、賤內,還有兩個孩子。」
常風沒有再問。他進了周捕快居住的東屋,將兩個孩子趕來出來,審訊林盼兒。
常風打眼一看,這林盼兒果然徐娘半老,很有美熟媚韻。論韻味不亞於通房侍女翠娘。
怪不得興王舞勺之年就把她給.
常風沒跟她廢話,直接爆呵一聲:「誰指使你偷用了興王小印!不說,你丈夫,你的兩個孩子都得陪著你死!」
林盼兒驚恐的看著常風。
常風直接命令徐胖子:「去,先把她的兩個兒子扔井裡。」
林盼兒連忙撲倒在常風面前,用手摟著常風的腳踝:「大人饒命,我說,我都說。只求您放我的兩個兒子。」
常風道:「名字!我需要一個名字!誰指使你的?」
林盼兒答:「順天府捕房捕頭,趙四虎。」
常風道:「說仔細些。你為何要幫趙四虎,偷用興王小印。」
林盼兒答:「大人。我也是沒辦法啊!殿下派人給我送銀錢的事,不知怎得,讓趙四虎知道了。」
「興王入京的前一日,趙四虎突然找到了我。」
「他告訴我,他知曉我跟殿下的關係。若他公之於眾,蔣妃會殺我全家。」
「然後他要挾我,讓我找機會偷用殿下的小印,蓋在一張白紙上。若事情做成,他就會守口如瓶。」
常風自言:「原來是這樣。趙四虎這名字怎麼這麼耳熟?」
徐胖子在一旁道:「咳!不就是李廣拉攏的那批專辦秘密差事的人里的骨幹嘛?」
李廣一直有一個夢想,重開西廠,擔任西廠督公。成為第二個汪直。
這些年,李廣一直攛掇弘治帝下旨重設西廠,制衡東廠、錦衣衛。
弘治帝已經被他說動了。有重設西廠之意。命李廣暗中籌備。
李廣自然要在京中網羅一批專辦秘密差事的人。
刑部督捕司的密探;順天府的捕快,都是合用的人選。
順天府捕頭趙四虎就在李廣擬定的西廠番役名單當中。
西廠雖尚未建立,趙四虎這批人卻已經投靠了李廣。在原衙門裡替李廣搜集情報、辦密差。
只等弘治帝重開西廠的旨意一下,他們便正式轉任西廠。
此事東廠和錦衣衛是知曉的。為防止李廣坐大,跟老廠衛分庭抗禮。錦衣衛對這批人進行了監視。
常風一拍腦瓜:「原來是他啊!我說名字耳熟呢!」
徐胖子興奮的說:「嘿。這下咱們能摟草打兔子。不光為興王洗脫冤屈,還能辦了李廣那廝!妙哉啊!」
常風跑環式辦案,繼續進行!
寅時,眾人來到了順天府捕頭趙四虎的四合院前。
為防趙四虎逃跑,常風先讓人將四合院圍了起來。
隨後還是老法子,翻牆開門栓。
一柱香功夫后,一臉絡腮鬍的趙四虎被五花大綁,押到了常風面前。
常風道:「趙四虎,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栽贓藩王!」
趙四虎見到滿院子的錦衣衛,竟絲毫不慌張:「是錦衣衛的常爺啊。您以前去順天府辦事,我見過您。」
「我是司禮監李公公的人。您無權抓我。」
常風「撲哧」笑出了聲:「我無權抓你?好大的口氣!三品大員,錦衣衛都說抓就抓,說上刑就上刑,說殺就殺!」
「一個沒品級的捕頭,也敢在我面前充大?」
趙四虎道:「錦衣衛再大,也大不過司禮監!且常爺是知道的,用不了多久,西廠就會重開!到那時,我就是西廠的理刑百戶。」
「西廠是監管東廠和錦衣衛的!」
常風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跟趙四虎廢話。
他直接對錢寧說:「上大記性恢復術!」
釘子釘腳板,傷口撒鹽;老虎凳;彈琵琶。
三樣大刑一上,趙四虎直接變成了趙四喵。
他恨不能將小時候偷過誰家的針,偷看過誰家的寡婦洗澡都招出來。
趙四虎供認,是李廣命他想法子在一張白紙上蓋上興王的小印。
事有湊巧。趙四虎這半年一直在為李廣四處搜集情報。
他知道,自己手下捕快周瑞家的女人林盼兒,跟興王有染。
於是他威逼林盼兒,跟興王溫存之後,趁興王昏睡,偷用了興王的小印。
石文義寫完了口供,趙四虎簽字,畫了押。
有了這份口供,李廣的腦袋恐要不保!
常風又命錢寧回了一趟錦衣衛,將官員密檔中,凡涉及給李廣送「黃米」、「白米」的事全都整理到一起。
這場錦衣衛第一閑人跟司禮監紅人之間的爭鬥,既決勝負,也決生死。
黎明早朝之前,常風進了一趟宮。
弘治帝已經起身,小宦官們幫他換好了龍袍。他正在龍椅上閉目養神,等待著前往奉天門上早朝。
蕭敬道:「稟皇上,常風求見。」
弘治帝一愣:「這麼早?難道是兵變謀反的事情查清楚了?讓他進來。」
常風見到弘治帝,倒頭便拜:「稟皇上,栽贓案已水落石出。」
弘治帝感嘆:「天吶!還是你常風辦事得力!朕給了你兩日期限。你用了不到五個時辰就查清楚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常風答:「司禮監秉筆李廣,命人偷用興王小印,偽造調兵令,栽贓興王謀反!」
說完常風奉上了林盼兒、趙四虎的供狀。
弘治帝臉上陰晴不定,一言不發。
常風道:「皇上,李廣罪大惡極,竟敢栽贓藩王!應立即抓捕。」
弘治帝意味深長的說:「司禮監的秉筆,皇后的心腹,說抓就抓。不太好吧?」
常風皺眉,心中暗道:難道皇上要回護李廣?
於是常風忙不迭的給李廣加料:「稟皇上。李廣今日敢偽造調兵令,栽贓藩王。明日就敢真調兵謀反!」
弘治帝卻道:「言過其實了吧。」
言過其實四個字一出,常風心裡「咯噔」一下。
難道皇上這一回真的要包庇李廣?
弘治帝又說了一句話:「司禮監的掌印、秉筆,都是朕的心腹啊!」
常風仔細琢磨著弘治帝的話。
官場、宮廷十幾年的歷練,讓他有著敏銳的政治嗅覺。
他突然明白了過來!
李廣囂張跋扈,膽大妄為,貪佞成性,是因為這幾年權勢太大。
李廣的權勢是誰給的?無非是弘治大皇帝。
如果弘治大皇帝重用的心腹太監,膽大妄為到栽贓藩王。寫入史書,史書會評價弘治大皇帝是明君還是昏君?
大明弘治大皇帝,最注重名聲!
弘治帝突然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他做下如此駭人聽聞的事,不懲處是不行的。」
「怎麼懲處,以什麼理由懲處,你好好想想。」
常風拱手:「是,皇上。臣先告退。」
走出乾清宮,常風心中瞭然。弘治帝對李廣起了殺心。但用什麼理由殺李廣,就大有學問了!
既不能讓李廣逍遙法外,又不能損害弘治大皇帝的名聲。
兩刻功夫后,御門早朝。
李廣的黨羽,刑部給事中王禪雲出班:「稟皇上,興王與常風、石文忠、張永勾結,調兵圍御苑,圖謀不軌、意圖謀反,證據確鑿。」
「謀反是不赦之罪。應立即革除興王王爵。將常風、石文忠、張永革職下獄。審明案情后,明正典刑。」
「循舊例,謀反案應由廠衛負責偵訊。」
「內閣劉健、李東陽、謝遷,天官馬文升、夏官劉大夏,平日與常風私交甚篤,應迴避此案!」
李廣現在暫管廠衛,王禪雲所奏,等於是在說:皇上您應該把此案交給李廣單獨負責。
李廣心中暗喜:還是文人有腦子啊!我怎麼忘了,大明刑律中有嚴格的迴避制度。
那五人跟常風關係好,自然該迴避!
審案官從六人變成了我一人。事情就好辦了!我弄死常風如把雞蛋搖散黃一般容易。
常風此刻陷入了糾結。拿出證據,證明是李廣栽贓,則有損皇上聖名。
不拿出證據,自己跟興王等人,又會繼續蒙受不白之冤。
這真是個無解的難題!
萬萬沒想到,弘治帝幫常風解了難題!
弘治帝微微一笑:「王卿,你所說的御苑兵變謀反,朕怎麼不知道啊?」
此言一出,李廣的黨羽們個個呆若木雞。
李廣道:「皇上,昨日」
弘治帝揮了下手,打斷了李廣:「你是說昨日奮武營的騎兵去御苑的事?」
「哦,是朕授意興王和常風調的兵!朕看大漢將軍們最近疏於訓練,不善騎射。怕放跑了一頭白毛老狼。」
「朕讓他們調奮武騎兵圍獵白毛老狼。」
李廣說興王、常風謀反,是因為他們「私自調兵」。
現在弘治帝說調兵是他授意的,那就不是「私自」。
謀反也就不成立!
李廣目瞪口呆:好傢夥。皇上這是在耍無賴!
地痞流氓耍無賴有得治,皇帝耍無賴沒治!
出班參劾的王禪雲像一根木頭樁子似的杵在原地。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弘治帝微微一笑:「都是誤會啊!興王、常風、石文忠、張永無罪。」
「哦對了,昨日錢能身體微恙,朕讓李廣署理了東廠提督太監一職。」
「錢能吃了太醫開的葯,已經痊癒了。自此刻起,恢複錢能東廠提督之職。」
弘治帝瞥了蕭敬一眼。
蕭敬心領神會,高聲道:「無事散朝!」
眾臣散去,李廣站在空蕩蕩奉天門前廣庭,一言不發。
常風走到了李廣面前:「李公公,你準備好了嘛?」
李廣問:「準備好什麼?」
常風微微一笑:「準備好死了嘛?」
李廣走墳地哼小曲,給自己壯膽:「我為何要準備死?我是皇後娘娘的第一心腹,司禮監的秉筆!」
「誰敢讓我死?誰能讓我死?」
常風指了指自己:「我敢讓你死。我能讓你死!」
說完這話,常風大步離開了前廣庭。
回到錦衣衛后,錢寧將厚厚一摞紙放到了常風面前。
錢寧道:「真是不統算不知道。一統算嚇一跳。光咱們錦衣衛掌握的,百官給李廣送的賄賂,加起來便有白銀二十一萬兩,黃金九千兩。」
「若加上咱們沒掌握的將是個驚天的數字。」
常風仔細翻了翻那一摞紙,隨後吩咐錢寧:「燒掉。」
錢寧一愣:「燒掉?常爺,李廣想要您的命。您不以牙還牙?」
「放過李廣,如縱虎歸山啊!」
常風耐心的解釋:「錢老弟,你自己看看行賄的名單。」
「這些年,李廣頗為受寵,勢力很大。給他行賄的,有公、侯、伯、都督、總兵、尚書、侍郎、都御史、督撫、知府。」
「李廣做壽,就連內閣的三閣老都禮節性的送上了賀銀。」
「要追查受賄的李廣,就要追查行賄的勛貴、百官。」
「這些人里,有一大批是皇上倚重的人。難道你要逼著皇上興起大案,讓弘治朝發生瓜蔓抄?」
「皇上重用的心腹宦官,收受了皇上重用的官員,天文數字一般的賄賂。寫到史書上,皇上聖名何在?」
「咱們錦衣衛是皇上的家奴。要時時刻刻維護皇上的名聲!」
一席話說完,錢寧豎起了大拇指:「還是常爺思慮周全。可這事情您就這麼忍氣吞聲了?」
常風冷笑一聲:「呵,忍氣吞聲?我要讓李廣萬劫不復!」
「只是,我殺李廣的理由,不是栽贓藩王,也不是貪污納賄。」
錢寧問:「敢問常爺,理由是?」
常風道:「李廣平日最喜歡攛掇皇上大興土木。他好從中漁利,對吧?」
錢寧答:「是啊!皇家工程裡面的油水大了去了!李廣隨便負責一個工程,就能賺個一里一面。」
「可是,常爺您剛才不是說,您殺李廣的理由不會是貪污納賄嘛?」
常風說了三件事:「去年冬天,李廣攛掇皇上在萬歲山建毓秀亭。今年二月,毓秀亭建成。」
「三月,皇上的幼妹仙游公主病逝。」
「四月,清寧宮發生火災。」
「這三件事,足夠讓李廣掉腦袋!」
錢寧大惑不解:「這三件事沒有關聯啊!」
常風笑道:「世間萬事萬物皆有關聯。只看人的嘴怎麼說。」
常風從奉天門回錦衣衛的路上,已經想好了怎麼整垮李廣。
要說整人,錦衣衛是專業的。常風在錦衣衛混了整整十六年,早就深諳此道。
常風問錢寧:「張道士呢?」
錢寧答:「張道士去了西郊青峰觀敬三清。」
常風吩咐:「你派個人去把他找回來,就說我有大事要跟他商量。」
錢寧領命而去,片刻后回到了值房:「常爺,人已經派了。」
常風點頭:「嗯,咱們就在值房等張道士回來吧。他會成為殺李廣的那柄刀。」
一直等到了午時。劉瑾突然走進了值房:「小叔叔。皇後娘娘讓我給你傳話。」
常風問:「哦?什麼話?」
劉瑾道:「皇後娘娘說,李廣和您就像她的左膀右臂。左膀右臂不要左右互搏。沒有好處。」
常風問:「李廣上晌找皇後娘娘來著?」
劉瑾微微點頭。
早朝過後,李廣感到事情不妙。立即跑去了坤寧宮,抱著張皇后的腳痛哭流涕,說常風正在謀划殺掉他。
張皇后耳根子軟,心更軟。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軟。
於是她讓劉瑾傳話,讓常風不要跟李廣爭鬥。
錢寧聽了劉瑾所說,道:「壞了常爺。皇後娘娘要保李廣。那咱們用任何法子都動不了李廣半分。」
「要知道,皇上最聽皇後娘娘的話了。」
劉瑾道:「錢僉事說的是啊!說實話小叔叔。整個京城,最想讓李廣身首異處的,是侄兒我。」
「可皇後娘娘發了話.沒人動得了李廣。」
常風微微一笑:「後宮之中,張皇后是最大的么?」
下晌,張道士終於回來了。
常風將張道士請到了值房之中,對他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交待了一番。
翌日,慈寧宮。
張道士來給周太皇太后講道。
張道士鬼扯一番,將老太太哄得一愣一愣的。
片刻后,張道士開始依照常風的吩咐,把話題往萬歲山毓秀亭上扯。
張道士說:「稟太皇太后,今年二月仙游公主薨了。三月清寧宮又起了大火。內宮之中可謂流年不利啊!可能是犯了歲忌。」
周太皇太后連忙問:「啊?你這麼一說,還真是!你快說說,犯了什麼歲忌?」
張道士說:「需扶乩問卦。」
周太皇太后道:「快設乩壇!」
不多時,慈寧宮後殿中設好了神位、祭台、乩壇。
張道士給三清上仙敬了香,然後掐訣念咒。
片刻后,張道士像一根木頭樁子一般,直直的倒卧在了地上。
他開始口吐白沫。吐完了白沫,像一條蛆一樣,在地上蠕動。
猛然間,他像一隻敏捷的大蛤蟆一般一躍而起,眼睛上翻,大露眼白。
張道士用一種瘮人的腔調喊道:「我乃太清道德天尊!」
周太皇太后給張道士跪倒,虔誠的說:「敢問太清道德天尊,我那可憐的小六歸天了。沒過一個月宮中起了大火。是犯了什麼歲忌?」
張道士拿起了一根光滑圓潤的樹枝。渾身抽搐著,在沙盤上亂畫一氣。
片刻后,張道士又開始倒地吐白沫,學蛆蠕動,復而起身。
周太皇太后問:「神仙走了?」
張道士點點頭:「嗯,走了。」
二人來到沙盤前。只見沙盤上潦草的寫著一個「毓」字。
周太皇太后問:「這是什麼意思?」
張道士裝作苦思冥想的樣子。片刻后,他一拍腦瓜:「明白了。啊呀!原來是這樣!」
周太皇太後有些發急:「到底怎麼回事,快說。」
張道士說:「去年冬天,李廣建議皇上在萬歲山上動土,修建毓秀亭。毓秀亭佔了一個『毓』字。」
「萬歲山是什麼地方?那是皇宮氣運之所在!豈能輕易破土?」
「正是因為建了毓秀亭,壞了皇宮氣運,導致犯了歲忌!」
「也就是說,仙游公主歸天、宮中大火,罪魁禍首就是李廣!」
周太皇太后對張道士有一種近乎盲目的迷信。
她道:「原來是這樣!」
張道士趁機說起了李廣的壞話:「張家兩位國舅,曾與周家國舅有過一番爭鬥。」
「其實,張皇后的兩個弟弟,最尊重您的家人了!」
「李廣跟張家國舅交好,是盡人皆知的。當初的那場爭鬥,全是李廣挑唆!」
幾年前貓腚眼子街魚市的國舅鬥毆轟動京城。為這事兒,周太皇太后一連三個月沒搭理張皇后。
張道士略一拱火,周太皇太后立時火冒三丈:「哀家就說嘛!皇后對哀家一向恭敬。他的兩個弟弟怎麼會跟哀家的弟弟鬥毆?」
「原來是李廣那廝挑唆的!」
張道士點點頭:「李廣挑唆皇親之間的關係是小罪。攛掇皇上修毓秀亭,導致公主歸天、皇宮失火是大罪!」
「此人若不除,皇宮今後指不定再生出什麼禍端來呢!」
原來,常風是想借周太皇太后之手除掉李廣。
張皇后在後宮並不是最大。真正的後宮之主,是弘治帝的老祖母!
太皇太后若發話除李廣,張皇后想保也保不住!
整人,不在於手段,而在於結果。
只要能整垮李廣,達到為朝廷掃除奸宦的高尚目的,管手段是不是腌臢呢。
周太皇太后被張道士一番挑唆,恨不能將李廣碎屍萬段。
傍晚時分,張道士出了宮,回了錦衣衛。
常風站在錦衣衛的大門前,焦急的等待著他的身影。
終於,張道士下了轎,朝著常風一拱手:「常爺。」
常風連忙問:「事情辦成了嘛?」
張道士附到常風耳邊:「辦成了。太皇太后此刻恨不能扒李廣的皮,啖李廣的肉!」
常風一拍手:「好!張道爺,這回多虧了你。」
張道士感嘆道:「人人都說我是個裝神弄鬼的神漢。可他們忘了,我這個錦衣衛千戶有一顆忠君報國之心!」
「掃除奸宦,即為忠君報國!」
常風朝著張道士一拱手:「道爺大義!常風佩服萬分!」
三日之後,周太皇太後派人傳話,讓弘治帝陪同她遊覽萬歲山。
祖孫二人坐著八人抬,來到了萬歲山的山頂。萬歲山風光一覽無餘。
周太皇太后突然指向了毓秀亭:「樘兒,你看那毓秀亭像什麼?」
弘治帝道:「敢問皇祖母,您說像什麼?」
周太皇太後面露慍色:「像一根楔子,楔進了萬歲山龍脈之中!」
弘治帝一愣:「啊?」
周太皇太后道:「哀家已經命欽天監的人看過了。萬歲山是皇宮氣運所在。」
「這座毓秀亭,讓皇宮氣運攔腰截斷,導致宮中犯歲忌!」
「你六妹歸天,清寧宮大火,全是歲忌所致!」
欽天監的人,自然也被常風威逼利誘過了,才跟張道士一樣的口徑。
周太皇太后問:「是哪個居心叵測的人,建議你下旨建了毓秀亭?」
弘治帝答:「李廣。」
周太皇太后說出了一句載入《明實錄》的話:「今日李廣,明日李廣,果然禍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