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0.第530章 將軍

  「那個.」卻是劉娜弱弱的聲音響起,


  「你說,那,那些,呃鄉民都是他給害的。」


  「那他們怎麼認不出他?」


  捕頭席地而坐,聽見聲音側過頭看向問話的劉娜,

  「這位姑娘有所不知。」


  許是操勞整夜,捕頭的雙眼血絲密布,

  「這王質剝皮實草,模樣大變,甭說旁人,連他自己都不一定認得出來。」


  「況且他能妄造如此殺孽還安然無恙,就是憑替死邪術,旁人沒防備讓他挨著,便是被扒皮縫臉的下場。」


  完事見劉娜戰戰惶惶,捕頭倒是出聲安慰了句,


  「呵呵,姑娘不必害怕,此邪術需肉體相觸,且身體髮膚必有外邪侵體之象。」


  「是」劉娜顫抖著舉起手拿到跟前,

  「是這樣嗎?」


  素白的手背上攀滿扭曲鼓脹的黑紫異物,好似一條條爛蛆擺動首尾,要拚命往裡頭鑽。


  捕頭臉上的笑容即刻僵住。


  「我真傻,真的。」


  劉娜努力讓自己不哭出聲來,以免招來不遠處那群虎視眈眈的惡鬼,

  「空位這麼多,那死胖子非要挨著我坐,還老拿屁股擠我。」


  劉娜語氣嘁嘁然,靠在柱邊一手捂著胸口,另一手則被捕頭如臨大敵般托起端詳。


  「沒事的小劉。」只有孔飛鴻還老神在在安慰她,也不知是哪來的自信。


  「大哥。」劉娜轉而望向已經盯了好一會兒的捕頭,

  「我不會死吧?」


  「按理說姑娘早就該死了。」捕頭顯然沒有絲毫安慰人的天賦,

  「可那惡賊已被我斬殺,為何術法還不自行解除?」


  「不解除,也不發作?」


  「怪哉!」書生接道,小心翼翼地用摺扇柄捅了捅患處,


  「娘子可有異常?」


  「沒感覺。」劉娜生無可戀回道,眉頭忽地一簇。


  捕頭不知何時上了手,手勁弄疼她了。


  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可不料捕頭鐵鉗似的牢牢握住,口中話語更是冰冷似鐵,


  「姑娘,與其任由外邪侵體,不如.刮骨去毒。」


  「你要給我做手術?」劉娜連連搖頭,

  「這啥都沒有,別回頭給我整大出血不就玩完了。」


  捕頭自顧自抽刀,開始在劉娜手臂上比畫起來。


  劉娜立刻意識到對方並不是在和自己商量,以及.他似乎是想要直接把手砍下來一了百了!

  劉娜哪裡肯依?


  可捕頭凶相畢露,言之鑿鑿稱「除惡務盡」,不能讓王質有任何復生的機會。


  那姑奶奶我多無辜啊!

  劉娜苦苦掙扎,連帶著書生也一起阻止道,


  「壯士且慢,此地詭譎,切莫再動干戈驚起異動耶!」


  可那捕頭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手裡腰刀更是離譜,跟賣切糕大爺似的,越比劃越往裡面挪!

  這一刀下去不得連半個肩膀都給削掉!


  就在此時。


  隆隆!


  亭子內忽的一陣劇烈搖晃,周遭霧氣洶湧翻滾,好似狂濤駭浪般不斷衝擊這小小的六角亭。


  眾人被晃得七葷八素,地上王質的皮包草徹底散架,書生一腦袋撞了柱子,劉娜倒是趁機掙脫了捕頭,扭頭就跑。


  迎面拍進來一陣霧氣,劉娜心一橫,不閃不避迎上去。


  結果。


  啪——嘩啦啦啦啦!


  那濃霧竟倏的化作真實洪波,一個浪頭把劉娜拍翻在地。


  隨後更多渾濁水流漫過亭下台階,混著泥漿沖刷進來,且流量愈增,眼看就要將這裡淹沒,卻又轉瞬化作縷縷霧氣,飄散無蹤。


  倖存眾人面面相覷,唯有孔飛鴻注意到了那煮茶老者又往泥爐里添了幾把柴火。


  可隨即,又是一道漆黑巨浪自霧氣中脫出。


  還來?!

  好在眾人及時看清,哪是什麼浪?


  分明是個一身黑衣黑甲的彪形大漢,不仔細看還以為是頭熊瞎子!

  撲通。


  這巨漢被污水裹挾著重重摔落在地,周圍立刻空了一圈。


  「殺!」


  巨漢居然跟個沒事人似的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朝空氣怒吼道,

  「殺!殺!殺!」


  巨漢鬚髮皆張,一邊喊著還一邊伸手揮舞,幾乎要把這小亭子的頂棚都給擠開。


  哪來的失心瘋?


  眾人看他殺氣騰騰,身上甲片碰撞間爍著烏光,一看就是行伍之人。


  好一陣,這巨漢倒是自己冷靜下來,低頭一看,手上什麼都沒拿,腰間空空如也。


  再一摸腦門上糊滿泥水的亂髮,終於回過神來。


  「這位.壯士?」依舊是書生打頭陣詢問對方由來。


  巨漢一開口,嗓子跟打雷似的炸響,


  「某乃孫總督麾下中軍大將,此去奉命圍剿匪首,闖賊李自成!」


  「他媽的。」


  「某在敵陣內衝殺正酣,教這天殺的山洪衝散了軍陣,連傢伙都給丟了。」


  「壯士還請噤聲,還請噤聲」這一通雷打得書生腦袋嗡嗡響,連忙指著角落裡躁動不安的鬼物提醒道。


  然而這大將軍哪裡吃他這套,歪著耳朵「什麼什麼」的大聲反問,全然不顧書生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終於,角落裡那坨厲鬼似乎終於按捺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攪鬧,鬼影一漲便要拿首當其衝的將軍開刀。


  動靜一響,將軍便舍了書生轉過身去,正好和張七竅溢血的鬼臉撞在一起。


  「敢爾!」


  大將軍一發威,整座亭子都震了兩下,竟是揪住那鬼影施以老拳。


  鬼影毫不相讓,唳叫著顯出尖牙利爪拼殺。


  鬼霧凄厲,很快就將人高馬大的將軍淹沒見不著身影,只聽得廝殺吶喊聲陣陣傳出。


  好一陣后,鬼霧消散,竟是活人將軍佔了上風,追著這邪魅鬼物還要再打!

  「久經沙場,百戰猛將,非但陽氣充盈,還當有煞氣護體,尋常鬼物衝撞恐怕頃刻消散。」


  一旁書生攙著腿軟的劉娜,好似說書的講解起來,末了又嘆道,


  「小生今夜之見聞,當真勝過半生空耗,只恨不能就地揮毫可惜,可惜。」


  劉娜倒是不可惜,心道這猛男陽氣這麼足,是不是可以治一治我這手?


  於是趁著鬼物退到角落裡,大將軍暫歇喘口氣的空隙里,劉娜上前將事情始末和盤托出。


  「鬼物?邪術害人?捕頭.」這人形高達似的大將軍嘴裡來回嚼著詞兒,卻是一指那兀自在泥爐邊烤火的捕頭斥道,


  「好你個妖邪!」


  「在乃公面前還敢裝死!」


  「還不快給乃公現出原形!」


  說話間,大將軍已經邁著六親不認的步子走上前去。


  「誒不是不是。」劉娜在一旁連忙阻止道, 「你誤會了!地上那個才是妖邪,他是來抓人的捕頭!」


  「哼!」大將軍毫不留情推開劉娜,


  「小女娃你懂個屁。」


  「此地三百年前有妖邪盛行,衙門為求仙眷和邪首王質串通勾結,沆瀣一氣,將滿城百姓盡數剝皮,怨氣衝天引動山洪,把整個縣城都給沖咯!」


  「官匪遭山洪沖死泡死後都為邪術所困,化作山野幽魂不散,還在這一唱一和!」


  「坊間都傳言他們兵解化作鬼仙,有天大的機緣。」


  「那闖賊從商洛逃出來,就是到這裡拜鬼仙,收編陰兵陰鬼想要東山再起!」


  這一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劈進劉娜的腦子裡,身子再被大將軍的甲衣一帶,站不穩便向前跌去。


  「娘子小心!」卻是書生移步過來攙住劉娜。


  說來也怪,書生身上打濕的衣裳已重歸乾爽柔順。


  而那捕頭彷彿耳聾了一般,依舊坐在小泥爐面前寸步不離,唯有那匹忠心的馬兒擋在將軍面前。


  「滾開!」大將軍站直竟能俯視馬首。


  馬兒不肯,四蹄焦躁地來回跺動。


  大將軍無視它踏步上前,將以雄軀將這高頭大馬擠得連連踉蹌,眼看就要挨上呆坐的主人,馬兒一急,竟張開大口撕咬上來。


  「哼。」


  大將軍冷哼一聲,抬手用肘子卡住馬嘴,隨後趁勢用手掌頂住上顎,另一手捏死下頜,

  「自個兒送死,可怪不得某!」


  話畢,雙手相對一扯。


  潑啦。


  連聲哀鳴都來不及發出,碩大的馬首竟從嘴角被一撕到底,噴濺的鮮血澆了大將軍滿頭滿面。


  他卻不退反進,鬆手矮身一靠,便將已無力站立的馬身撞飛。


  於是大將軍的面前是為之一空,可胸前耷拉著兩拉骨肉的馬屍卻是血淋淋砸在了劉娜和書生面前。


  亭子內本就狹小,這一落地還將一邊長椅砸塌大半。


  地上的馬屍已經模糊難辨,血肉猩紅,骨茬慘白,不明污物混著黃澄澄的脂肪順著開口緩緩淌出,幾乎漫遍亭內。


  撲鼻熱氣伴著沒死透的臟器於抽搐間緩緩升起,每個人都躲不開,也扇不走。


  此情此景,劉娜終於忍耐不住,嗓子眼一開,胃液倒灌,彎下腰便是一頓亂吐。


  而攙著她的書生倒是膽大,以摺扇掩面,墊著靴尖探頭細瞧,

  「這!」


  書生神色駭然驟變,


  「這不是馬的肚腸心也不是,脾也不是,都不是!」


  「這分明是個人!」


  「蒙了馬皮的活人!」


  一聽這話,邊上好容易止住嘔吐的劉娜驚得口鼻一松,異味惡臭搶著衝進肺腑,好懸沒當場背過氣去。


  「妖賊!變人為畜!鐵證如山!」


  大將軍開口,煌煌如天聲震怒,已經站到捕頭身後。


  興許是被大將軍走路的震動給晃歪,一直呆愣烤火的捕頭終於側過頭來,露出了腫脹充水的面容,並很快將異狀延伸至全身。


  嘶~

  利落的勁裝被瞬間撐爆,捕頭渾身都跟注水一般浮腫撐起,慘白臃腫如死肥豬肉一般,還在不斷往外滲水。


  呲啦。


  衣衫一爆,大把藏著的草梗便折斷掉落,皆已吸滿水分,擲地有聲。


  難怪他怎麼烤火都烤不幹,也難怪他要去擺弄那商人屍身里的草堆。


  於是用書生袍角掩住口鼻的劉娜抬首,正好見著捕頭那外凸的雙眼掉出眼眶,扯出好長一條黏濡的神經。


  淹死鬼嘛,原來眼睛是被泡漲的。


  這一番變故,引得那頻頻注目的煮茶老者連茶水都顧不得,臉上第一次泛起異色。


  短暫沉默過後,劉娜接著吐,無所畏懼的大將軍則怒罵一聲,伸手上來就要再上演一出手撕死鬼。


  「住手!」


  就像法場行刑前總有人騎著快馬喊刀下留人一般,一道厲喝止住了大將軍的動作。


  啪嘩啦啦

  隨後一道身影毫不避諱踩著地上的污臭液體衝上前去。


  竟是一直坐在角落神神叨叨的孔飛鴻。


  「不對,不對,不對!」


  孔飛鴻抱柱子似的拉住腦袋快頂破棚蓋的大將軍手臂,手腳並用阻止道,

  「不對!你不能這麼做!」


  「你這樣是自相殘殺!」


  「哪來的嚼舌根鳥人!」大將軍一聽就怒了,抬手驅蒼蠅似的將孔飛鴻甩脫,


  「敢誣陷乃公通匪!」


  「忒~~」


  大將軍就是大將軍,蓄力吐痰都引得空氣嗡嗡作響。


  隨後。


  「呸!」


  出口卻不是濃痰,而是漆黑污濁的泥沙漿水,且源源不斷往外噴,乃至於大將軍第一次露出驚慌神色。


  等書生將眼冒金星的孔飛鴻搶了回來,大將軍已然跌坐在地,臉色慘白地死命捂住口鼻。


  大將軍神力蓋世,竟用拳頭和手指硬生生堵住了口鼻兩竅。


  然後,他臉上乃至身下的其他竅孔都開始拚命往外噴涌污泥。


  唏律律——


  在這嘈雜當口,竟又有馬嘶遠遠傳來,且此起彼伏,明顯不止一頭。


  伴著逐漸明晰的嘶叫還有車輪轉動聲咕咕作響,車轍碰撞聲不絕於耳,好似一支規模龐大的馬車隊正在馳騁飛奔而來。


  很快,亭子周遭的濃霧再度翻湧起來,眨眼間裂開一條迎賓大道,而後洶湧山洪便迫不及待地擠進來,一漲竟遮天蔽日般,朝著小小亭子衝撞過來。


  就在劉娜書生絕望之際,卻見得波濤滾滾中一點金色湧現,隨後露出車轍,轎廂,乃至整台馬車以及前頭奔騰的汗血寶馬。


  這架車馬如中流砥柱般定住洪濤,隨即更多車、馬、人、物接連自水中湧現。


  最前頭是數十個精壯漢子穿甲戴兜,扛大樑,舉龍旗開路。


  緊跟著是兵刃外露的清道精銳,幾百雙眸子鷹隼一般四下掃動,腳步踏平洪波,偶有泥漿潑灑進來便眼疾手快一刀劈開,不讓半分污泥沾進隊伍。


  再後面則是盛裝出行的文武百官,公卿貴爵,伴著儀仗樂隊緩緩行進,鑼鼓喧天,八音迭奏。


  繼續往後才是隊伍中數量最多的禁衛大軍,鷹揚虎視,甲光相映,照得人難以直視。弓步騎車炮各兵種一應俱全,壁壘森嚴,拱衛著正中央那裝潢最華貴紋飾最繁麗位置最高的天子玉輅。


  鑾駕車輦上繪有文虎伏軾,刻有龍首銜軛,瑪瑙流蘇製成的廂簾背後,端坐著一道傲睨萬物的威嚴身影。


  再添上只多不少的禁軍僕役斷後,這樣一支千軍萬馬浩浩湯湯,竟踏著山洪一瀉千里而來,頗有氣吞山河之勢。(本章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