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動真格

  第212章 動真格


  一艘新船經過徐州,沒有直奔揚州,而是突然轉道去了鳳陽。


  甲板上有侍衛,老遠看到就知道乘坐的是大人物,民船紛紛主動避讓。


  在擁擠的碼頭上,從船上下來幾名管事,徑直找到負責碼頭的衙門,遞交上了名帖,驚動了裡面的官員出來凈街。


  沒多久,調動來了兩隊河道兵。


  「都讓開。」


  「快點讓開。」


  士兵們如臨大敵,無論是商人還是碼頭工人,或者其餘身份,皆不敢延誤。


  人們正在好奇,早已在碼頭等待多時,來自信國公的人,指揮著馬車過來。


  「連信國公府都驚動了,來頭真不小。」有人小聲詫異道。


  鳳陽是聖人的老家,可聖人在京城,鳳陽城中,最大的是一位致仕多年的老人。


  幾位管事帶著小廝,拉起了幔帳,擋住了人們的視線,一群嬤嬤和丫鬟,把徐妙錦和郭彩蓮兩位小姐護在裡面扶上馬車。


  好一會兒,人們都乘坐好了,隊伍才出發。


  從抵達到出發,用了半個時辰,沒有絲毫的耽誤,但速度也不快,恢復了剛才的景象。


  有的人見怪不怪,有的人埋頭忙碌自己的活計,還有的人在酒肆把酒互相交談。


  「是徐家和郭家的小姐,從北平回來的。」有名大商人消息靈通,向朋友說道。


  「徐家和郭家的小姐為何在北平?」


  大商人是往北方運糧的商人,他的同伴穿著長衫,是名進士,因為排名不高,在六部觀政,如今告了假。


  「徐家的嫡長女可是燕王妃。」


  「那就難怪了,該有這麼大的陣仗。」年輕進士恍然大悟,理所當然的認為。


  「這回,兄你可猜錯了。」


  「哦?」


  那商人笑道:「雖然徐家要比郭家門楣高,可這回的陣仗,能驚動湯府,其中有大半的原因是郭家。」


  「哪個郭家?」


  「武定侯。」


  年輕進士叫做張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湖廣人士,在工部觀政,還未授實職。


  而商人叫羅仲恆,四十歲上下,反而叫對方為兄,自稱為弟。


  張璉還未正式入官場,對消息不夠靈通,一時間想不起武定侯是誰,商人見狀,主動說道:「就是郭英將軍,如今掌管京城禁衛。」


  「原來是他。」


  經過提醒,張璉想了起來,臉上露出好奇。


  什麼叫官場,那就是人情往來。


  明初武勛是重要的政治力量,還排在文官的前面,對於這些大人物的信息,張璉不想錯過。


  「郭家不如徐家吧?」張璉好奇的問道。


  「郭家雖然不如徐家,但是郭家和湯府有親啊。」


  大商人走南闖北,最需要和各地打交道,不打通關係,如何能建立商道。


  張璉雖然還只是在觀政,可要不了幾年,總會輪到授實職,無論是留京還是外放,都值得羅仲恆投資。


  關係不就是這麼逐漸建立起立的么,商人有這個耐心。


  所以商人的態度很熱情,主動為對方解釋。


  能了解這些信息可不簡單,從低層過獨木橋闖上來的進士,對於他是短板。


  對仕途也有幫助,能更容易獲得機會和了解形勢。


  聰明的張璉,對這些高層信心很有興趣,說不定哪天就需要用到了呢。


  「信國公湯和在洪武二十二年致仕,風光返鄉鳳陽,可以說因為信國公的存在,湯家在鳳陽府比別家都要強。」


  「那倒是,畢竟老一輩活著的不多,像信國公這種的確影響力要大些。」


  張璉點點頭,沒有質疑。


  同等條件下,活著的人總比死的人關係要強大些,徐家門楣雖然也高,可徐達已經死了,湯和還活著。


  「剛才的郭家小姐,她的姑祖母是聖人的妃子,也就是郭寧妃。」商人小聲說道。


  「寧妃的兒子,是聖人的第十子,封為魯王,因為亂服金石葯而亡,魯王的王妃是信國公湯和的女兒。」


  「從這層關係攀起,郭家的姑娘,要叫魯王妃表姨母,所以今日的這陣仗,不只是沖著徐家。」


  郭彩蓮的親姑祖母是郭寧妃,親姑母是寧王妃,二伯祖父是福建都指揮使,三伯祖父是鞏昌侯,祖父掌京城禁軍,大伯是駙馬,父親打理寧王府,三叔掌中軍都督府右都督……


  經過商人的解惑,進士明白了,不顯山不漏水的郭家,的確不可小覷。


  「那就奇怪了,徐家的小姐能在燕王府小住,郭家的小姐,有什麼道理在燕王府暫留?」


  「小弟在北平時,聽了些傳聞,好像燕王大公子到了迎娶之年,燕王妃可能有意郭家的姑娘。」


  「強強聯合呀。」


  進士眼中露出羨慕,語氣忍不住酸道。


  他們讀書容易么。


  三年一科舉,過五關暫六將,好不容易拔了頭彩,還需要熬資歷熬功績。


  看看人家,通過聯姻和餘蔭,起步就是絕大多數讀書人的終點。


  兩人交談了一番,商人要去北平貿易中心跑一趟,邀請進士去北平轉一轉。


  進士本就是抱著遊歷的心情,和對方早年相識,比較符合他的脾性,也就沒有拒絕。


  等商人的船安置好了,他就和商人同乘貨船,時不時在甲板上吃東坡肉吟詩作對,倒也逍遙自在。


  湯府的馬車,抵達了湯府門口。


  大大的信國公府,大門的招牌下,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門前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


  正門和燕王府一樣,平時不開的,只有東西兩角門有人出入,所有人下了馬車,後面的婆子丫鬟們也都下來,跟了過來。


  管事和小廝,還有侍衛們,留在了外面,由湯府的小管家安置。


  三家的嬤嬤和丫鬟,圍著兩位小姐,一直往裡走,在垂花門前,見到了等候的一群人。


  是執事媳婦們,笑著上來屈膝行禮,然後扶著徐妙錦和郭彩蓮進了垂花門。


  兩邊是抄手游廊,當中是穿堂,當地放著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


  轉過插屏,小小三間內廳,廳后就是後面的正房大院。


  正面五間上房,皆是雕樑畫棟,兩邊穿山游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


  台磯之上,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環,一見她們來了,便忙都笑迎上來,說:「才剛夫人還念呢,可巧就來了。」


  於是三四人爭著打起簾櫳,一面聽得人回話:「徐姑娘和郭姑娘到了。」


  徐妙錦鎮定自若,她家的規矩不比這處小,反倒是郭彩蓮,有些許的緊張,害怕自己出錯。


  不過等進了房,也就由不得她們胡思亂想,忙著向幾位夫人行禮喊人,都是她們的長輩。


  實在是難為了兩位姑娘,操心了一日,到了夜間,才算是安寧下來,得了空閑。 徐妙錦和郭彩蓮因為身份貴重,住在太太的屋子,由太太親自照看,在套間暖閣兒裡面,睡的碧紗幮里。


  換了新的藕合色花帳,並幾件錦被緞褥之類。


  郭彩蓮坐在鏡子前,沒有嬤嬤在也把小背坐得挺直,已經形成了習慣,手裡捏著玉簪子出神。


  徐妙錦往這邊看了眼,忍不住無言的笑了笑,但沒有出聲打擾郭彩蓮。


  ……


  湯家和徐家。


  兩家說不上誰強誰弱,但是從後代來看,湯和要比徐達更能生,子女多不少。


  不過呢。


  徐家的含金量高,湯家的含金量要低些,特別是湯家的嫡長子早亡,導致湯家的領頭羊資歷有些不足。


  徐家的老大老二老三,可是五軍中三軍都督,最差的也是僉事,而湯家的老大病故在前軍都督僉事一職上,後面子弟職位要差些。


  現在湯家唯一強過徐家的,就是家裡的老爺子還活著。


  湯和已經七十歲,卧病在床,說話有氣無力。


  「燕王想要和郭家聯姻,如果成功了,你們以後在朝廷和燕王的爭鬥中,保持中立,萬不得下場。」


  「咳……咳」


  說了幾句話,湯和就喘的厲害,在場的兩位孫子連忙服侍,生怕老爺子有個好歹。


  大兒子們都在外地赴職,在場孝敬的是小兒子。


  湯和努力保持鎮定,繼續有氣無力的說道:「如果燕王的主意落空,就偏向朝廷些。」


  「父親,兒子明白了。」


  「不。」


  湯和搖了搖頭,他對主上太了解了,斷斷續續的說道:「不是讓你們下場,最好是什麼都不要做。」


  「唉。」


  湯和實在是堅持不下去,閉上眼睛養神。


  英雄氣短啊。


  誰也抵不過生命,在生命的長河面前,誰都要低下頭顱。


  過了幾日。


  兩家的小姐重新出發,湯家又派了人護送,讓隊伍的規模又大了些,長路漫漫終於回到了京城。


  「咳……咳」


  京城皇宮。


  朱元璋一手拿著奏疏,一手扶著案台,彎著腰咳嗽的眼淚都湧出了眼角。


  大殿內燈火通明。


  朱元璋還是看不清字,他也不願意歇息,又不信任太監,生怕太監瞞他。


  所以是他最小的女兒為他讀奏疏。


  聽著小女兒稚嫩的聲音,朱元璋情不自禁的出神,他想到了自己的十三公主。


  他寵愛的十三公主早逝,多年來已經淡忘,可今年以來,這些故去的面孔,時不時浮現在他的心頭。


  王宮裡。


  有不少的年幼兒子和女兒,指望不上什麼。


  人心難測。


  朱元璋視力出了問題,讓他變得越發多疑,越發想念幾個大兒子們,希望他們回到自己的身邊。


  有他們在身邊,朱元璋才覺得放心,覺得自己才能睡個好覺。


  北平來的密疏,朱元璋沒有讓別人念。


  他不會給外人讀。


  可自己又看不見,該讓誰來讀呢。


  蔣瓛應該多留幾日的。


  朱元璋突然後悔了,自己不該這麼早殺了他,可他知道的太多了,朱元璋一直在猶豫。


  經濟之道,影響了朱元璋的心中的天平。


  他終於決定殺了蔣瓛。


  他怕自己哪天突然就睜不開眼,錯失殺蔣瓛的機會,讓這些「大逆不道」之言流傳民間。


  不過他也厚葬了蔣瓛,重賞了蔣瓛家人,並且也提拔了他舉薦的人,算是對得起他。


  「父皇,讀完了。」女童奶聲奶氣的說道。


  朱元璋回過神來,根本記不起來剛才的內容,又心疼小女兒,不願意讓她重新讀,以免累著了她。


  是不是人老了,心也跟著變軟了呢。


  讓太監們送回了幺女,朱元璋更覺寂寞。


  安靜的大殿,讓他的聽力越發敏感,但是敏感的耳朵,仍然聽不見聲音,嚇得朱元璋懷疑自己是不是聾了。


  朱元璋瞪大了眼睛,把奏疏放到自己的眼前,一個字一個字努力的看。


  身旁的太監們欲言又止,無人敢勸,奏疏的問題,太敏感了,誰也不敢冒死。


  「原來是彈劾老二的,老二還是沒有改啊。」


  小半日才看完一封,朱元璋又拿起下一封,這封來自御史,是彈劾燕王的。


  說燕王違制開海禁,與倭寇勾連,暗通朝鮮,居心不軌。


  朱元璋緩緩放下手中的奏疏,稀疏的眉毛下,渾濁的眼神,令人們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


  皇城外。


  在一家私人的宅院,後花園的暖閣中,聚集了三五名官員,其中齊泰和茹瑺又吵了起來。


  「聖人身體抱恙,多次嚴令傳出來,伱等一下子彈劾許多藩王,豈不是引起聖人懷疑?」


  茹瑺對著齊泰不滿的說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齊泰向眾人解釋道:「晉王和燕王兵權太大,必須要趁現在分奪出來,否則萬一聖人不豫,誰能制衡他們。」


  晉王和燕王的權利,是朱元璋給的,下了明旨,誰也改變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二王實力加劇。


  其餘的手段都是旁枝末節,只有從名器上入手,改了這道旨意,才是打蛇打七寸。


  那麼如何改呢?當然是通過彈劾。


  收集罪證,彈劾幾位王爺,以此打開突破口,促進奪走王爺兵權之事。


  「太過急躁容易適得其反,保持穩定才是上策。」茹瑺反駁道。


  「如今皇太孫地位穩固,穩中有進,進中有穩,最適合重新發起攻勢,否則一拖再拖,只會讓藩王們越發握緊手裡的兵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