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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民意如水

  庫姆挺身而上。

  他帶戰士們分組包抄過去,近距離專打要害,子彈雖不多,毫不畏懼。

  數怪撲來。

  他連續幾個點射,擊眼、爆頭、打心臟,八九不離十,一個急滾,從一頭大怪雙胯間滑下去,不待停穩,回頭就是一梭子,擊斷那怪一條腿。

  他頃刻間擊斃四頭怪,信心大增,接下來一槍擊中那大怪要害,突聞背後勁風突起,想也不想,趕緊跳開,就見一條長長的粗腿從側方疾掃而來。

  趁那腿沒落地,半空脫力,他氣壯如牛,猛撲上去抱住那腿,聲似洪鐘地大吼一聲起,力貫雙臂,直接來個過肩摔,將那怪硬生生摔落地上。

  那怪雖小,也有十多米高,正常情況下,他不一定摔得動,卻是借了巧力,趁其一腿踢空,站立不穩時,就勢抱著摔落,雖是借勁,也厲害非常。

  像契、大羿等,武功雖比他高,但因不精研摔跤術,便多半摔不了。

  這一摔,時機、力道、分寸,在在拿捏得極好,當真力拔山兮氣蓋世。

  那怪嘭嘭摔落地,痛得呃呃大叫。

  他舉槍便射。

  斜刺里又有三怪暴吼而來,毒液毒火狂噴,張牙舞爪,十分兇悍。

  他心裡一驚,急縮身避過火頭,剎那間幾梭子疾射而出,嗤嗤嗤連響。

  火光亂竄,他身上著火,撲地急滾,迎頭再射,卻陡然發現沒子彈了。

  一愣之下,他大罵聲,拔出僅剩的一顆手雷扔出去,炸得血肉橫飛。

  他剛乾掉幾頭,突見一頭兇猛的大怪抓起附近的兩名戰士,便要送進臭氣熏天的大嘴裡,大喝聲,拔出匕首飛撲而上,照著它大腦袋一刀插下。

  這一撲速度甚快,力道極猛,那大怪竟沒防住,慘嚎聲中倒地。

  不料身後風起,庫姆情知不妙,一個翻滾從大怪頭上躍下,還沒站穩,轉身就見一頭怪粗大的腳掌踩在眼前,來不及想,抱住那腿再來一個背摔。

  他是摔跤高手,技術沒得說,力量也足夠,可這頭變異體身軀十分沉重,接連兩次用力,也沒摔倒。旁邊受傷的兩名戰士顧不得傷痛,翻身爬起來,抱緊那怪的腿和他一起抱摔。

  三人一起用力,齊聲大吼,聲震山谷,但聽嘭嗵一聲,那怪重重倒下。

  兩名戰士端起豪酷機步槍就射。

  旁邊慘叫聲起,十多個民眾被抓。

  他帶戰士攻去,轉眼被怪圍住。

  他雖勇武,但要對付數十頭怪根本不可能,激斗中連連受傷嘔血。

  呼哧聲中,一怪揮臂向他狂劈。

  他久戰下力弱,竟不能避開。

  危急間,槍聲急響,但聽一聲馬嘶,小寶貝迎面殺出來,雙槍連擊,左掃右射,猛不可當。

  龍馬飛一般閃跳、蹦躍、踩踏,變異體雖高大,竟也擋不住。

  小寶貝身手矯健,彈無虛發,在敵群中往來縱躍,不用看,只管打,槍槍致命,接連擊斃多頭,騰出手來一拋,將裝有彈藥的軍用背包扔給庫姆。

  一旋身間,她飛彈而起,手中機槍連掃,噠噠噠,速度飛快地擊暴正撲向戰士們的幾頭怪,腿上利刃唰地彈出,借嬌軀一轉之力,劃開迎面攻來的一頭大怪胸膛,扔進一顆手雷。

  轟轟!

  爆炸聲中,血肉飛濺,她一閃身落回馬上再射,動作乾淨利落。

  彈藥一到,庫姆大喜,當即帶著戰士們奮力衝殺,不久全殲群怪。

  他沒想到小寶貝沒走,急問詳情。

  龍馬果然神駿,帶著部隊和民眾在山中只轉了一圈,就走出去了。

  與一旅等部匯合后,小寶貝甚不放心庫姆,又單槍匹馬返回。

  到了老地方,卻沒見人。

  龍馬帶著她在深山裡走了十多天,直到這晚聽到槍聲趕來,才找到。

  她手提機槍和豪酷機步槍,身上還背著七八支槍,掛滿子彈、手雷,威風凜凜,說:「因行動倉促,輯仲雄、伯輅、吉吉、托托他們沒走成,又回山裡打游擊,得趕緊跟他們匯合……」

  她邊說邊將槍和彈藥等取下來,分給戰士們,卻是特意帶回來的。

  庫姆驚問:「他們怎沒走成呢?」

  「部隊先救傷員和民眾,所以沒趕上。我碰到些戰士,都這麼說。」

  「那一旅等主力呢?」

  「撤回一部分。娜娜要我轉告大家,務必堅持下去,她很快回來……」

  庫姆重重地吐了口氣,說:「現在最關鍵是要找到彈藥和食品。」

  小寶貝一聽,便說:「要不我回歸丘城,去給你們偷些來。」

  庫姆說:「那麼遠的路,怎麼偷?再說,少了也沒用……」跟著又問。「……對了,你找到仲雄他們了嗎?他們現在情況如何?還剩多少人?」

  「還沒呢。我先來找你的……」

  「那我們趕緊走。」

  因擔心變異體追來,戰士們不顧傷痛,掩埋戰友屍體后連夜出發。

  部隊傷病多,本就走得慢,路上碰到民眾還要帶上,這便走得更慢。

  龍馬在前面跑一陣等一陣,到後來沒耐性了,不住嘶鳴,意在催促。

  庫姆也覺這樣不行,叫小寶貝騎龍馬先走,務必儘快找到輯仲雄等人。

  小寶貝見他身上傷口雖包紮過了,仍在流血,不放心,不肯就此離去。

  他只好說:「快走。我們只能靠你和龍寶保持聯絡了,遲則生變……」

  小寶貝聽他說得有理,告辭而去。

  這一走,庫姆再沒見到她。

  道路泥濘,酸雨不知什麼時候下了起來,帶著刺鼻的二氧化硫味道。

  以前,酸雨要過十天半月才下一次,現在隔三岔五就來;以前稀稀落落,現在密密麻麻;以前沒多大刺鼻的怪味,現在卻嗆得人眼流淚,嗓子痛。

  早些年,山林還算清涼之地,可躲避極端高溫,現在卻愈發悶熱難當。

  樹木大多枯死、壞死。

  便是那些生長了幾百上千年的粗大老樹,也不再顯得茂密,反而給人一種稀鬆、凋敝之感。

  淡淡的薄霧捲來,隨著山風悠悠蕩蕩,如同陰森的鬼魂纏繞。

  溪水原本清凜,現在時不時地冒出絲絲白煙來,有了些許熱泉的意境,掬一口來喝,也感覺到溫溫的熱,同樣夾雜了二氧化硫淡淡的燒味。

  燒刀子的燒。

  毒霧侵襲得越來越深了。

  氣溫明顯升高。

  饑渴、疲勞、傷病、緊張、焦慮、絕望、變異體、機器戰士、惡劣環境、長途行軍……都在不停地折磨人,特別是悶熱的高溫,讓人情緒越來越壞。

  人的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限。

  幾天後,部隊歷經艱難,終於帶著沿途救下的近百民眾慢慢騰騰地來到會合地點附近,想到就要和戰友們勝利會師,今後可以互相幫助,一起熬過難關,大家心裡說不出的激動。

  然而沒人。

  熱淚盈眶地擁抱的場景沒出現。

  很多人愣住了,臉部表情僵硬,一種不祥的預感很快湧上心頭。

  不久,前去偵察的戰士返來報告,說前面山谷中發現大量屍體,都是人類和變異體的,有些屍體還有些微溫熱,估計離戰鬥結束不會超三小時。

  庫姆忙趕去查看。

  由谷底到半山坡,全是死屍。

  他頓時明白原委,本該一兩天就到的路程,因民眾拖累而多花了幾天。

  仲雄、伯輅、吉吉、托托他們一定是和小寶貝在這裡等了幾天,沒等到人,卻等到大量的變異體,然後被偷襲、圍攻、屠殺,又再奮力突圍。

  如果部隊是集體往一個方向突圍,說明損失不是很大,說不定還有機會再返來,如果是分散突圍,那必定是被徹底打垮了,不可能再來。

  瞧這滿山滿谷屍體,只能是垮了。

  他判斷對了,其他部隊的確是被變異體打垮了,所以再沒返來。

  想到輯仲雄、伯輅、吉爾吉烏個個身上有傷,死活難料,他眉頭深鎖。

  他懷揣僥倖想再等等看,下令戰士們儘可能收集彈藥和食品、飲水。

  戰士們流著淚,在犧牲的戰友身上來來回回地摸索,所獲聊勝於無。

  庫姆營是Data反叛后唯一成建制保存下來的部隊,連他們自己的彈藥、食品、飲水、急救包等都嚴重不足,其他合成營殘部又怎麼還有多餘的?

  犧牲的戰士、民眾大多是在近身肉搏中倒在血泊中的,有些斷手缺腿,有些全身碎裂,有些就掛在死獸的嘴上,這情況很容易就能看出來,根本不需要費腦筋去認真分析、思考。

  如果還有充足的彈藥和物質,還有活路,他們絕不會這樣死拼。

  部隊還沒等上一天,就不得不匆忙撤回大山深處,因為機器戰士來了。

  庫姆抱著一線希望,盼還能見到小寶貝,因為現在只能靠她來聯繫了。

  小寶貝有龍馬,龍馬會自行尋路,保不定什麼時候會出現在眼前。

  他是這樣想的,但接連十多天過去,都沒再見到,也不再抱希望了。

  希望沒了,他就明白了,知道一定是其他部隊被打垮,她忙著尋找他們,所以根本顧不上他了,又想小寶貝會不會也犧牲了,才不來找的呢?

  可戰場就沒見她屍體,而龍馬又是那麼神駿,想想還真難信。

  小寶貝雖是仿生人,練不出真氣和深厚內功,武功不是極高,可身手不凡,十分靈活、敏捷,而且槍法極准,還他媽離上帝很近,應該不會死。

  他自己寬慰自己。

  隨後的某一天,一個悶熱而又沒有星光的夜晚,最可怕的事發生了。

  僅剩不多的食物被人偷走了。

  隨偷走的食物一起消失的,是戰士們以生命來保護的幾十個民眾。

  問題其實早就露出了一些端倪,只是庫姆沒有保持足夠的警惕。

  因為他壓根不信民眾會這樣做。

  分歧體現在對方向的選擇上。

  庫姆和戰士們的想法是邊打游擊邊尋找失散的其他部隊,這是必然的,也是自然而然的,無需多說,做就行,但民眾想的卻只是如何多活一天。

  十萬大山的深處,還有不少綠茵茵的茂密森林,能暫時庇護人類。

  但要走過去,需要好長一段時間,所以那些民眾偷了食物走。

  庫姆和戰士們也想去那邊,但前提必須先找到戰友,這是責任所在。

  責任,就成了最大的分歧。

  一些民眾曾間接地,又是小心翼翼地暗示過庫姆,說眼下保命才是最要緊的,其他的已經管不了了,所謂大難臨頭各自飛,就是夫妻也一樣。

  他聽了眼一瞪,說這怎麼行?

  民眾不再提醒,而是直接選擇背叛,背叛了用生命來保護他們的人。

  沒有食物,比沒有彈藥還可怕。

  因食物極有限,所以由專人保管,統一分配,主要照顧老弱婦孺。

  這夜,值守的戰士睡著了,幾十個民眾悄悄地溜過去,偷了。

  他們不但偷得一點不剩,還殘忍地將那戰士殺死,只因擔心被他發現。

  這戰士身上好幾處傷,因為沒藥,已經化膿,本該犧牲在戰場上的。

  那群偷了食物逃跑的民眾共有五六十人,沒逃走的還有三四十人,其中又多是老人、小孩和女人,說白了就是累贅,沒人願帶著他們一起逃。

  絕境中,飢餓之火總讓人眼中射出貪婪的凶光,變得禽獸不如。

  案情直到黎明十分,才被前去換崗的戰士發現,只因大家太困了。

  二連長立刻帶隊循腳印追去,要把那些人抓回來按戰場紀律槍斃。

  才追出幾里,就發現地上躺著七八具屍體,隨後又陸續發現的有,總數達三十多,個個頭破血流,渾身是傷,都是因爭搶食物而互相毆打致死的。

  看起來,就算剩下的那些人最終逃進綠油油的森林,也活不了多久。

  二連長他們到晚上才回來,只帶回來一部分食物,因路太遠,追不完。

  戰士們的情緒格外激動、憤怒,罵罵咧咧地說了不少難聽的話。

  大家心裡清楚,這一路艱難行來,如果不是為了保護民眾,部隊不可能傷亡這麼大,而那些民眾卻在最困難的時候,偷走了食物,還殺了戰士。

  眼下最大問題,是去哪找吃的?

  兩三百名戰士大多是傷兵,亟需補充營養,不可能天天餓著肚子打仗。

  庫姆想起當年隨印娜娜勇闖野人谷,那時雖然十分艱難,好歹還有樹皮、野果吃,山泉喝,現在樹皮、溪水含毒,野果全無,比之當年更難,十分理解戰士們的心情,沒說什麼。

  二連長想了想,說:「沒吃的、沒喝的,我們可以挖地洞,抓老鼠、獾子什麼的來吃,渴了也可找地下水,這些再難,都能想出辦法來解決……」

  說到這裡,他指著遠處那些惴惴不安地坐在地上的民眾,忍了又忍,突然痛心地說。「……營長,這教訓太深刻了,再帶他們走,大家都得死。」

  「這怎麼行!」

  庫姆一聽,眼一瞪,濃眉豎起來,神情十分嚴峻,斷然否決。

  「不是不保護,是保護不了啊!只有先活下來,才能保護更多人……」

  庫姆固執地說:「可他們是民眾,跟我們一天,就該保護他們一天。」

  「營長,你太固執了,戰士的命也是命。這樣下去,只會全軍覆沒。」

  二連長心中怒氣難消,再也忍耐不住,和庫姆大聲爭執起來。

  庫姆一怔,看著圍在身邊的戰士,個個帶傷,面黃肌瘦,作戰服破爛不堪,再看自己,也是同樣,想起犧牲的戰士們,心中更痛,一時猶疑難決。

  過了會,他才說:「你們說的都有理,我也明白,可華胥王的軍隊不是雇傭軍,是有信仰的軍隊,不能扔下百姓不管。我們心裡的百姓,不是那些偷走食物,殺害戰士的少數人,而是普天下善良的人。再難、再委屈,哪怕只剩最後一名戰士,也要盡到責任。」

  「不是責任,是分輕重緩急。」

  一名戰士說,另外幾名戰士也跟著點頭,大家心裡實在憋屈得很,沒法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自己不惜犧牲生命去保護的人,會如此喪盡天良。

  庫姆一時無語,抬頭遙望朦朧而浩瀚的星空,想起往事,示意大家坐下來,說:「你們知道,我是個質樸的人,認死理,講不出多大的道理來。

  「很多年前,駁魂戰隊剛組建不久,首任隊長給我們這些大老粗上課。

  「一起聽課的有契、大羿、輯仲雄、伯輅、吉吉、托托等原一小隊戰士。

  「這些人現在都是你們十分敬佩的長官。可那時候,我們最佩服的就是我們的隊長虎妞了。

  「她給我們講華胥王的軍隊為何能從無到有,由弱到強,再到後來的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說關鍵就在師直為壯、曲為老,這七個字上。說我們打仗是為百姓,為保家衛國,不是為了個人生死,更不是貪圖金錢、利益,所以能得到億萬萬人的擁護、愛戴。

  「理直氣壯,才能常打勝仗。

  「一支軍隊如果失去了信仰,無論戰力多強,武器多厲害,都會氣衰無力,最終一盤散沙。天長日久,非敗不可。幾十年了,不管世事咋變,我們都記著這話。我也希望你們記住……」

  說到這裡,他環視大家一眼,說:「要不管他們,除非你們打死我。」

  他把話說絕了,二連長和戰士們沒辦法,低下頭,誰也不出聲。

  不論死亡威脅有多大,心情壞到什麼程度,戰士們都想過要打死庫姆。

  庫姆愛兵如子,和戰士同甘共苦,身先士卒,從不搞特殊,大家再不情願,也只能聽他的。

  一陣沙沙的輕微聲響起,一個女人輕輕走過來,看看庫姆和戰士們,蹲下身,輕聲說:「你們剛才的談話,我都聽見了。放心,其他人沒聽見……」

  二連長一怔,警惕地問:「那麼遠,我們又低聲交談,你怎會聽見?」

  「我是仿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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