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天道難測
陰魂空是誰?
華胥國提供的情況不多,也無特別之處,說明此人隱藏得很深。
墨尼克城太空軍事基地的情報人員仔細查看了太空港的過往出入境記錄,時間一直追溯到三年前,也就是三千多天前,也未查到她曾入境緹旦星。
就算陰魂空用化名入境,智能面部識別技術和電腦自動掃描、檢索也能甄別出來,然而沒有,說明她很可能是搭乘走私飛船非法入境,又不知用了什麼方法令垂垂待死的克諾茨起死回生,直至搞出個天下大亂,篡權奪位。
切夫媞之前從未聽說過陰魂空這號人,說什麼也想不到這麼一個論權力、地位、勢力,頂多芝麻大點的小小島主,竟助克諾茨掀起這麼大浪,攪得緹旦星天翻地覆,血流成河,十分震驚。
嚴密防備下,仍陰溝裡翻船,栽在這麼個小小島主手上,她心裡要多恨就有多恨,瞬間從人生頂峰跌落到谷底的感覺,十分不好受,更難接受。
但她很快鎮定下來,從更大的角度思考,推想這究竟是克諾茨純粹的奪權行為,還是背後隱藏著更大陰謀?天劫已經來臨,人類無法知道的是以何種方式顯現,所以她必須通盤考慮。
令她欣慰的是,華胥王伏羲和蘇蜜兒王安啟及時召開新聞發布會,將緹旦王國的內亂定性為王權之爭,不予置評,聲明內亂未結束前,仍視切夫媞為緹旦王國女王和人類聯盟主席,隨後多次公開譴責緹旦軍在貝龐城等地的搶劫和屠殺行為,要求克諾茨嚴懲兇手。
聲明表明了兩點,一是內亂未結束前,克諾茨國王身份仍存疑,為切夫媞爭取到一定的迴旋餘地;二是通過公開譴責暴行,給予她道義上的支持。
聲明同時說明對緹旦王國的王權之爭不予置評,意即不干涉其內政。
這一點,符合華胥王和蘇蜜兒王一以貫之地倡導的和平共處原則。
聲明雖沒公開支持切夫媞,但彼此心知肚明,使她可以集中精力平叛。
她和克諾茨的王權之爭,實質上就是伊阿佩斯和克諾茨王權之爭的延續,這點誰都清楚。而同盟國內部,本身也存在支持伊阿佩斯和克諾茨的兩派。
在第一時間獲悉克諾茨叛亂消息后,她就命娜麗茜婭率一艘戰艦火速趕回緹旦星,自己和普羅米斯留在火星,依據同盟條約,尋求各同盟國支持。
叛軍在貝龐城等地瘋狂地搶劫和屠殺的行為,經由諸多證據揭發出來,令人憤慨,也得到不少同盟國的譴責和聲討。可毋庸置疑的是,至少從法律上講,她的確已不是緹旦女王,這讓各同盟國的意見難以統一,分歧很大。
依緹旦王國法典,克諾茨有長老院和公民代表大會的背書,就任緹旦國王的確合法,且就任時,由長老院院長昭告天下,以示正統,程序完備。
通常來講,長老院對王室王位的繼承問題並無直接的干預權,無權指定誰能做國王,誰不可以做,但由其宣讀王位繼承人,則又有程序上的合法性,具有象徵意義,因而成了慣例。
這樣的慣例得到了緹旦人和各同盟國的認可,形成一套合法程序,使得無論從法律還是形式上,克諾茨都已是緹旦國王,只是沒有祖傳的黃金權杖、王印和王冠,而名實不符,身份成疑。
依烏古立下的祖訓,唯有黃金權杖代表緹旦王權,王印和王冠為行使王權的象徵,世代相傳,這一祖訓同樣載入《緹旦法典》,不可更改。
黃金權杖、王印、王冠皆在切夫媞手中,故她雖大權被奪,仍是真正的緹旦女王,只是唯一能爭的,僅有克諾茨奪權過程不合法,否則難以扳回。
可不論過程如何,手段如何陰險、卑鄙、殘忍、暴戾,克諾茨的確履行了合法程序,至於到底該不該當國王,則是王室自己的事,與外人無關。
這當然十分矛盾,也為謀反作亂者提供了可乘之機,可也沒辦法。
因為民主政治從來不對結果負責,不管是誰,不論過程怎樣,哪怕是一堆狗屎來做國王,只要程序沒問題就行。這矛盾由體制決定,所以無法改變。
可怕的程序正義!
程序的絕對化徹底暴露出民主政治僵硬、虛偽而又冷酷無情的一面。
在這樣的程序正義面前,道德形同虛設,蒼白無力,無法約束。
民主政治當然有長處和優勢,但其弊端和危害性也同樣十分明顯。
以搶劫為目的的兩次慘絕人寰的行星際大戰,和許許多多持續不斷的國家間的侵略戰爭及地區衝突,皆由民主國家主動發起,就是最好的證明。
緹旦王國自開國以來的近兩千年間,篡位者以各種理由和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地奪取王位的事,屢屢發生,層出不窮,兵連禍結,原因也在於此。
天長日久,積弊成痾,最終導致雄踞太陽系的緹旦大帝國走向覆滅。
就其制度性缺陷而言,陰魂空不過是壓垮緹旦王國的最後一根稻草。
三百年前,一顆隕石帶著魅曜暗靈砸在金星瑪亞特火山上,迸出的一點火光,掀開了緹旦大帝國覆滅的篇章。火星的三百年就是緹旦星的兩百年。
在神眼裡,一粒塵埃和億萬粒塵埃無別,兩千年與兩百年無別。
因克諾茨繼任緹旦國王合法,依據《太陽系人類聯盟章程》,可名正言順地頂替切夫媞成為人類聯盟主席,這一結果顯然也影響到了整個人類。
正因如此,伏羲和安啟才在記者會上表明緹旦王位之爭是該國內部事務,無涉人類聯盟主席變動,在緹旦王位之爭未有結果前,不予考慮變動問題。
按照《人類聯盟章程》之相關規定,切夫媞依合法程序獲任人類聯盟主席,其任期未結束前的臨時變更,須經三大王共同表決同意,方為有效。
所以,聲明打破了克諾茨想立即接任聯盟主席的圖謀,留下緩衝餘地。
伏羲和安啟礙於《人類聯盟章程》和星際交往原則,只能做到這一步。
但僅有這一步,顯然不夠。
如果沒有火星各同盟國的支持,單靠她自己掌握的力量,能否平叛?
緹旦王國原有兩艘太空母艦,一艘在金星戰爭後期毀於太陽風暴和日冕物質拋射,現僅剩一艘,加上三艘歐特律級戰略打擊艦和六艘俄瑞斯亞級戰役打擊艦等,組成緹旦太空艦隊。
該艦隊是緹旦王國武裝力量的主力,由她親自掌握,叛亂髮生后,即刻宣誓效忠她和普羅米斯,拒絕承認克諾茨是國王,之後雖有留守在緹旦星的一些戰艦投靠克諾茨,但沒大問題。
目前,艦隊主力在火星與Data的太空艦隊作戰,隨時可殺回緹旦星。
太空艦隊的優勢在太空作戰,雖是精兵強將,但與地面大規模兵團作戰的特點相比,又有數量劣勢,且相距遙遠,無法快速抵達,不能速戰速決。
速戰不行,就只有打持久戰。
持久戰依賴充足的後勤保障和物質供給,而這恰是切夫媞的難點。
所以,她必須最大限度地爭取火星幾十個同盟國的支持,依靠它們提供充足的兵源和大量武器、彈藥、軍用物質的供應,才有可能打敗克諾茨。
關鍵時刻,寇斯助了她一臂之力。
寇斯雖是克諾茨之子,但對父親又恨又怕,內心根本就不認他,得到貝麗仙國后,雖一度有些感激,很快便擔心坐不穩王位,所以嚴密監視。
克諾茨篡權成功,令他深感不安,最怕的就是有朝一日詛咒禍及自身。
他從詛咒之劍下僥倖活命,在母親呵護下日日提心弔膽地長大,時時提防被殺,怎不心懷怨憤?卻一直隱忍不發,低調做人,與母親相依為命。
九個親生兒子先後無端慘死於丈夫手中,其母既悲且恨,不與之相見,但臨終前,念及他孤寡無依,怕無人照顧,便勸寇斯忘掉仇恨,父子相認。
迫於母命,他不能不從。
母親死後,他表面上保持與克諾茨的父子關係,實則遠遠避開。
當年他娶姑媽為妻,固因好色,也是要羞辱克諾茨,故意令他難堪。
伊阿佩斯死後,克諾茨公開奪權,不惜發動令人類經濟倒退六百年的體系戰,他身為其子,卻選擇站在切夫媞這一邊,讓克諾茨始料不及。
他如此做,既是識大體,也是暗中培植勢力,為有朝一日復仇做準備。
這時,他見乃父篡位,深知他野心勃勃、驕橫跋扈、殘暴嗜殺,不可信任,得勢后一定會奪回好不容易到手的貝麗仙王位,一番深思熟慮后,以替死去的母親和兄長們報仇為由,毅然宣布加入切夫媞陣營,答應出兵相助。
火星同盟國以貝麗仙國為首,他出面支持切夫媞,局勢立刻改觀。
克諾茨又沒料到,氣得吐血。
父子不和也就罷了,還冤結難解,互為仇讎,背後捅一刀,情何以堪!
克諾茨以為當年手下留情不殺寇斯,後來還把好大一個貝麗仙國傳給他,對他派人嚴密監視自己,也不深究,就能挽回父子情,或至少能讓兒子保持中立,誰知大違所願,如何不氣憤?
他不知親情是無法用權力和利益換來的,需要生生世世去守護。
如果沒有火星許多同盟國的支持,切夫媞的確很難打敗他,有了,雙方就至少半斤八兩,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他如何不明?可這關鍵的背後一刀是兒子捅來的,而且還在關鍵時候捅來。
此時,貝麗仙國已造好一艘綜合戰力接近嘯龍的戰艦,名奧林匹斯號。
寇斯以該艦為指揮艦,組成一支特混艦隊,緊急抽調貝麗仙國和緹旦王國駐守在火星的幾支地面部隊登艦,隨他出征緹旦星,與父親戰場上見。
有他旗幟鮮明地支持,許多同盟國立即響應,出錢出兵出物質。
那些支持克諾茨的盟國領袖見狀,只好保持中立,暗中仍在反對。
這一來,因要統籌同盟國的大量援助,調派援軍和各種軍需物質等,切夫媞不能立即返回緹旦星,便讓普羅米斯率一支載有援軍和物質的艦隊先回,直至數十日後,才親率主力艦隊啟航。
出征在即,有許多大事待決,她雖心事重重,卻召帕弗洛徹夜長談。
帕弗洛又想躲著不見,卻不知小寶貝早有提防,被她大罵一聲孬種,一把拎起,扛在肩上就走,任他大吼大叫,到太空堡壘后,啪地扔到母艦上。
切夫媞見他仍是一副半醉半醒的邋遢樣,心一痛,說:「明日一早,我就要啟程回緹旦星平叛,成敗難知,儘力而為。我知道你十分愛我,為我付出許多,心裡萬分感激,卻無法報答。」
帕弗洛哈哈一笑,大咧咧地說:「我沒付出什麼,真的!哪有……」
切夫媞凄然一笑,握著他手,說:「你看你,裝也裝不像,心裡想什麼,我還不知道嗎?唉——!世事難料,人力難為。一場錯愛,也有真情……」
帕弗洛聽她說「一場錯愛,也有真情」,不由鼻子一酸,怔怔地看著她。
她柔聲說:「你最好把酒戒了。酒醉傷身,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沒傷身,很好啊!」
「都快瘦成皮包骨頭了,三天兩頭咳嗽,就沒見好過,吃飯、睡覺也沒規律,以為我不知道?長此下去,身體早晚垮。衣服也要勤換洗,穿的整潔點,別總是大而化之,不拘小節……」
帕弗洛聽她絮絮叨叨,一再叮嚀,字字句句無不透著關切之情,想起往日恩愛,她雖貴為女王,仍善盡妻子之責,心中傷感,淚水在眼眶打轉。
切夫媞輕嘆聲,說:「你見識非凡,獨立特行,卻不通人情世故,易被人誤解,以後說話要多注意。我已囑咐小寶貝,讓她代我好好照顧你……」
「不用不用。我能照顧自己……」
「唉!你要真能照顧好自己,也不用我操心了。聽我說,你是難得的天才,非常優秀的科學家,精力得用到學術研究上,不能被生活瑣事困著。
「我讓小寶貝照顧你,就是不想讓你分心,專心致志地搞研究。你的麻花宇宙新穎、獨特,雖遭很多人反對,卻不乏真知灼見,研究很多年了嗎?」
「沒啊!就是那天突然想到,事後我也覺得奇怪,怎會腦洞大開……」
切夫媞一聽,一臉詫異地看著他,忍不住驚呼:「天啦!我還以為你這些年一直在埋頭研究多維時空扭曲,所以對我和普羅不理不睬,連去看你都不行,想不到全是即興而談……」
說到這裡,她連連搖頭,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接著喃喃地說:「了不起!真了不起!實在讓人想不到。難道……難道真是上帝女媧顯靈嗎?」
她那日聽他說宇宙是團麻花,又驚又喜,卻因獲悉克諾茨謀反,不得不休會,未深談下去,故臨行前特意抽出時間,說什麼也要和他長談一次。
二人曾為夫妻,為了維護王室的尊嚴,為緹旦人做表率,不得不離婚。
此時相見,自然難捨關切之情,故她不住叮囑,也想在學術方面和他深入交流,希望對他的研究項目有所幫助,萬不料他當時竟是信口開河。
帕弗洛見她神情異常,又膽怯地心虛起來,忙主動交代,說:「噢!是嗎?你也這麼認為嗎?可……可我那天喝多了酒,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見手中拿個麻花,就覺得宇宙真他媽像麻花。噢,太他媽奇怪了!我至今也沒想通,就當我胡說八道好了……」
切夫媞是女王,他在她面前連爆粗口,說什麼都不應該,可切夫媞全不在意,笑眯眯地問:「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宇宙真就是麻花宇宙呢?」
帕弗洛驚呼一聲,猛地瞪大眼,說:「你……你也喝酒了嗎?噢!不對不對。老實說,現在回想起來,只覺異想天開,太不可思議了。就算成立,又如何證明呢?或許在不同維度,宇宙真不一樣。問題是宇宙常數表明這一切不成立,且宇宙各向同性……」
「如果事實上,宇宙不是各向同性,而的確是非各向同性呢?」
「啊!」
宇宙真的各向不同性?
這怎麼可能!
帕弗洛的思維雖然經常表現出邏輯的不連貫,如起伏不定的曲線,具有無限擴張的跳躍性,不時跳得老高,讓人難以企及,但總還有那麼點兒基本的、正常的邏輯思維,能從突然達到的極高處,再陡然間雜亂無章地摔下來,不至於讓人覺得他神經太不正常。
如果說宇宙只是在個別地方存在不同性的情況,他能接受,因為這已被可觀察宇宙的一些現象所證明,但聽切夫媞的口氣,顯然是說宇宙非各向同性才是常態,各向同性反而是個別或特殊現象,表明他說的麻花宇宙是對的。
「可我怎麼會是對的呢?」
他打心裡不敢苟同,認為她多半錯了,一度懷疑她是不是也瘋了。
但他很快意識到切夫媞遠比他正常,不由再次心虛地犯起嘀咕,進而非常認真地令思維產生宇宙級別的大尺度跳躍,想達到和她相同的思維高度。
鑒於他的絕頂聰明,這樣的跳躍性思維並沒有耗費多少時間,就讓他又不正常地若有所思。
於這樣誇張的奇思妙想中,他忽然問了句:「和糾纏熵有關,對嗎?」
切夫媞眼中閃出驚喜的光芒,說:「你真是太聰明了,一點就明。」
帕弗洛囁嚅著說:「我……我是想到黑洞信息悖論。你知道,奇佩曲線表明信息掉入黑洞后沒丟失,而是逃逸,那去哪兒了?量子極值表面在黑洞蒸發的中期出現,將宇宙一分為二……」
切夫媞見他又神經質地證明起自己並非瞎說來,如任他說下去,諸如黑洞幾何學、蟲洞、漲落、拓撲鞍點、共性場論對偶等一大堆理論,不知要說到何時,忙問:「知道《河圖》嗎?」
帕弗洛一怔,問:「是說華胥人的《河圖》嗎?嗯,聽說過,好像還見過,是一到十的不同數字的十字形排列,大概代表陰陽什麼的,挺玄乎。
「對了,想起來了,當年研究女媧雕像時,館長說《河圖》能變出什麼《洛書》來,就是無論橫豎還是斜向相加,都能得到十五的那種,對啟發小學生的數學興趣應該有幫助……」
切夫媞臉一沉,冷笑一聲,說:「事情可遠不是你想的這麼簡單。」
「怎麼,你認為和宇宙學、天文物理學有關嗎?就這麼幾個數字……」
「不僅有關,如果你能解開其中的奧秘,多半還能印證麻花宇宙呢。」
「啊!這……這太離譜了。」
切夫媞沉吟著說:「你千萬別自大,更別以為科學就是宇宙真理,一定要明白,《河圖》是極高等文明的結晶,才能化繁為簡。華胥人說《河圖》是他們鳳星祖神傳下來的,裡面隱藏了無數宇宙的秘密。據說伏羲一直在研究。我曾想和他探討,可惜沒機會……」
帕弗洛見她說的慎重,面上一紅,忙說一定會抽時間好好學習下。
她說:「《河圖》、《洛書》敷衍出先天八卦圖和後天八卦圖,所謂先天為本,後天為用。後天八卦由一至八,連續不斷,先天八卦卻是一、二、三、四、六、七、八、九,獨缺中間的五。
「還有,據說最早不是八卦六爻,而是十二卦四爻,又有二十四卦、三十六卦、六十四卦、一百零八卦等,好多。你知道為什麼會有這些不同嗎?」
「這我怎麼知道!難……難道它們表明了宇宙是多維、多重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