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醉鬼找死
火星龍城,草帽酒吧。
瀰漫的酒味和亂鬨哄的吵鬧聲交織一起,狂放而粗野,響亮的的啪啪聲混雜在放肆地尖叫和大笑的聲音里,緊張又刺激,耳光抽的生猛。
搧耳光比賽充滿了麻木的樂趣。
啪!
又是一記耳光重重響起。
一個大漢沒支撐住,一下摔在地上,左臉血紅,留下清晰的掌印。
隔著棗木桌子,站在他對面的是個三百多斤的大胖子,他剛贏一局,這時又贏一局,開心地笑起來,圍觀的男人和女人們也跟著大笑,大口喝酒。
「說,死哪裡?」人群中,一個冒失鬼踢了下倒地的大漢,問。
「媽的!他手太重了……」大漢摸著火辣辣痛的左臉頰,忍著痛爬起來,氣憤地說:「……我他媽就死火星,懶得跑,反正到哪兒都是死……」
「不行,死火星的太多了,得換個地方。誰上?」有人大聲提議。
等了好一會,也沒人再到桌前。
大胖子惱起來,咕嚕咕嚕大喝口酒,喝聲:「都他媽孬種了嗎?」
這聲吼激怒了一個身體粗壯的肌肉男,他扭扭脖子,說:「我來。」
又是啪的一聲,肌肉男痛叫著,連連倒退幾步,卻沒摔倒,硬撐住了。
觀戰者群起叫好。
一人扔給肌肉男一瓶酒,他擼起袖子,伸手使勁捏了捏大胖子臉上肥嘟嘟的肉。大胖子瞪起眼沖他喝:「你他媽打還是不打?再捏還是這麼厚。」
肌肉男張開雙臂向外抻了抻,以舒展胸前肌和臂上的肱二頭肌,然後再伸手點點桌面,向大胖子示意。大胖子看看他,不情願地將頭伸到桌前。
肌肉男猛喝口酒,呼地一巴掌狠狠地搧過去,大胖子正吸氣鼓嘴,還沒準備好,就聽啪地一聲暴響,霎時臉上火燒般痛,口中咕咕大響。
他強忍著痛硬接住了突然抽來的一巴掌,可身體太重,一腳滑到。
人群中發出一陣鬨笑。
肌肉男高舉起肌肉虯結的雙臂向眾人炫耀,得意地哇哇大叫,十分興奮,接著擺出一副兇相,向大胖子喝問:「媽的!快說快說!死哪裡?」
大胖子倒在地上痛得哎喲叫,想要爬起來,卻太重,又摔下,伸出手。
肌肉男伸手將他拖起來。
他摳摳腦袋瓜兒,不甘心地說:「就死緹旦星好了,龍星太遠……」
一人嘲笑地說:「瞧你這身肥肉,死龍星還可多喂幾年狗呢。」
大胖子惱道:「肉再多有屁用!還不是被變異獸、機器鬼整成窟窿……」
一陣沉默。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沒有了笑聲,彷彿聞到了死神的氣味,情緒低落。
大家悶頭喝酒。
對酒吧的人來說,他們已被該死的戰爭折磨得沒脾氣了,但大胖子無奈中透著幾許悲涼的話,讓人從麻木中又回到討厭的現實,在扯蛋中憂鬱。
「算了,不打了,明天再他媽抽……」一人連喝了幾口酒,說。
「不行,還沒打小寶貝。這臭娘們死去哪兒了?」另一人大吼著問。
再一人問肌肉男:「喂,小娘們來嗎?她胸脯可比臉盆還大……」
「我路上碰到黑蘿蔔,那傢伙說她一早遛馬去了,可沒說不來……」
大胖子說:「她每天遛馬,也沒這麼晚過,敢情臭娘們泡粉男去了。」
一個喝醉了酒的娘們說:「聽著!我說你們這幫大老爺們,幹嘛不把那馬宰了,讓老娘嘗嘗鮮,你們也好天天抽小寶貝。我他媽早看那馬不順眼了,一直想著怎麼吃馬肉呢。」
人群發出一陣鬨笑。
一個醉鬼搖晃著身子湊上前來,嗵嗵嗵地使勁連敲寬大的棗木桌子,說:「這還真他媽是個該死的好主意!走!走!大夥都去廢品站殺……」
他翻著醉眼才說這麼兩句,就頭一歪,倒在桌邊呼呼地睡起來。
那喝醉了酒的娘們接著醉鬼的醉話說:「這該死的主意真他媽好!誰他媽出的?趕緊帶著大伙兒去殺,老娘可是一點閑工夫也不想等了……」
肌肉男大吼起來:「這才喝多少酒,就醉成這樣?那馬十多人都近不了身,就聽小寶貝的,老子可是親眼見到了,沒人能制服得了,殺個毛!」
大胖子大叫著提議:「殺不了馬我們就再打,總之不能便宜了這臭娘們。這仿生小娘們可真他媽狠,輸給她太沒面子。我們可是堂堂的人類……」
「還他媽人類,都快滅種了!誰……誰他媽來抽……抽我……」一個身形瘦弱的酒鬼衝到桌前,邊喝酒邊叫喚,摸摸臉,問:「誰……誰有種?」
他大聲嚷著,卻沒一個人願意動手,因為他那瘦弱的身體,看起來很容易被風吹倒,太不禁打了,可他仍不停地大發酒瘋,嗓門不比其他人低。
大家看著他哈哈笑,覺得有趣,就是沒人有心情去抽他幾耳光。
肌肉男眯著眼,提起他衣領想將他甩一邊去,看到他樣子,忽然大笑起來,說:「快看,快看!這傢伙不是小寶貝養得那個大粉男嗎?」
那醉鬼掙扎了兩下,掙不脫,便懶得掙,任由肌肉男提起衣領卡著喉嚨,咕咕咕地喝著酒,揮手說:「什……什麼他媽的大……大粉男,老……老子可是科……科學家,鼎鼎大名的……」
醉鬼們聽他自稱科學家,太他媽能吹,都哄地一聲大笑起來。
醉鬼醉醺醺地指著自己的鼻子,瞪起眼,問:「你……你們不信?」
肌肉男見他邊說邊趴桌上,正要將他提下去,想起什麼,咦了聲,說:「我他媽認識你!你還真是那個什麼狗屁科學家,被女王甩掉的那個……」
醉鬼搖著手,不服氣地大罵:「什麼他媽甩……甩我?是我……甩……」
「哦喲!他說是他甩的,你們聽見了嗎?」大胖子咧嘴大笑,問。
人群中接連發出醉笑聲,大家像看耍猴戲一樣,幸災樂禍地看著那醉鬼,見他被肌肉男提著動不了,還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都覺這醉鬼挺好玩。
「別笑!他媽真……真是我主……主動,還……還上電視公告,就幾……幾年前還是二十多年前。我……我轉正,不想她為……為難,還有我哥們……」
醉鬼是帕弗洛。
「真有趣,這傢伙敢情失戀了,跑來撒酒瘋……」一個醉鬼哭著說。
一個強壯的女人跳到桌上,躬起身,放肆地將肥墩墩的屁股翹起來朝向帕弗洛臉,拍屁股笑說:「喂!可憐的人兒,來!老娘讓你打,哈哈……」
帕弗洛用力推她屁股,叫她滾開,別擋著我說話,卻推不動。
女人浪笑起來。
他啪地一掌重重搧在那女人屁股上,卻一愣,說:「錯……錯了,你他媽照規矩打來,是打我……我臉,不是你屁股,不是打你……你臭屁股……」
那女人吃痛,尖叫一聲,轉過身就給他一耳光,打得他天旋地轉,唰唰唰連轉幾圈,眼前金星亂冒,嘭嗵一聲仰天摔到地上,引來哄然大笑。
女人笑嘻嘻地把他抓起來扔到桌子上。他哼哼卿卿,抓起散落在桌上的麻花吃,邊吃邊喝,渾不知痛,還一個勁地說:「打……打,有種就打……」
那女人罵聲真他媽醉了,扯下他衣服,扔到地上,瞧著他骨瘦如柴的光身子,嘖嘖連聲,故作同情地說:「真他媽可憐!讓老娘來安慰安慰你……」
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沒誰當真,只顧著取樂,放肆地找死。
但聽嗵嗵兩聲,接著一聲我靠·!小寶貝風風火火地闖來,一把推開那女人,抓起帕弗洛問:「你他媽怎麼在這裡?噢,老天!醉得跟死牛一樣?」
「有……有種打……打我……」
帕弗洛仍在叫嚷。
小寶貝見他醉得一塌糊塗,叫酒保倒了杯清水,直接潑他臉上,不見酒醒,又甩他兩耳光,著急地說:「快醒醒!有急事,普羅到處找你……」
帕弗洛哇地一聲吐了個翻江倒海,提起酒瓶子來,張嘴還想喝。
小寶貝一把將他酒瓶奪下,問:「你他媽沒事跑這兒來做什麼?」
他翻著醉眼看她,酒仍沒醒。
小寶貝等不及了,將他提起來扛在肩上就往外走。那強壯的女人笑嘻嘻地抓起他衣服扔過去,還不忘補一句:「老小子,記得等老娘來安慰你。」
「放……放下我!該死的小……小寶貝,這……這他媽去哪兒?」
帕弗洛雙腿亂蹬,雙手亂舞,拚命掙扎,卻被小寶貝按在肩上滾不下地來,頓時急得大叫。他吐了酒後,這時已有些清醒了,認出了小寶貝。
「你他媽跟我走就行。」
小寶貝一把抓住那強壯女人扔過來的衣服,急匆匆地奔出酒吧。
「該死的!這誰……誰他媽磕錯葯了,搗弄出的HNK2.7版?聽……聽著,小寶貝!你再……再他媽不放我,小心我……我重裝你系……系統……」
嘭地一聲,他還沒叫嚷完,就被小寶貝一把扯下來扔出草帽酒吧。
大胖子搖搖晃晃地跟著追到酒吧外,大聲問:「臭娘們,還來不?」
小寶貝看都不看,就那麼隨手一扔,就把帕弗洛給扔進車門敞開的飛翼車裡,接著將他衣服也扔進去,說聲穿上,這才頭也不回地對大胖子說:「好多人在找這死鬼呢,我他媽得趕緊將死鬼送去聯盟總部。明天,明天打!保證明天打趴你們一群豬……」
飛翼車嗖地升空,疾飛而去。
二十多年過去,龍城繁華依舊。
城內車水馬龍,行人匆匆,但和戰爭前不同的是,多了些凋零。
失敗的陰影幾乎籠罩在每個人臉上,強裝出的淡然和歡笑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恐慌。人類在金星戰敗,金星毀滅,這樣天大的事震懾了所有人的心。
人人都有不詳預感,似乎已經末日臨頭,卻又仍活著,活一天是一天。
帕弗洛也不知道怎麼就跑去草帽酒吧喝酒的,這種事他通常說不清。
那兒不是他該去的地方。
只有粗野、狂放的男人、女人才去草帽酒吧玩,尋開心,而他不是。
他早已不是太空科技委員會主席了,從金星回來后,就一直呆在龍城聯合實驗室從事研究工作,和小寶貝是戰爭期間在嘯龍戰艦上認識的。
當年,小寶貝隨阿芙洛在德里蒙城戰地醫院搶救傷員,因藥品不夠,她隨伯輅去嘯龍戰艦上取,因而認識了帕弗洛,成好朋友,回龍城后常往來。
對小寶貝來說,能認識帕弗洛這樣的頂尖科學家,可是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非常開心,起碼她以後再不會為皮膚等軟組織過早壞死而犯愁。
不過,她也未必就比肉袋子們開心多少。幾年前,白蘿蔔大叔死了。她很傷心地哭過,是真哭,情不自禁地流淚,不是系統指令的機械操作。
打那以後,她便常去草帽酒吧。
沒喝夠就哭,喝醉了就打架,粗男人和粗女人混一起,胡鬧也開心。
有一天,她碰見提著酒瓶在街上瞎晃蕩的帕弗洛,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便好心地陪他喝,沒想到這傢伙喝上癮了,三天兩頭跑廢品站來喝。
她知道他和女王離婚的事,是非公開離婚,並不是他喝醉酒瞎吹的什麼上電視公告,真那樣,可大大有損緹旦王室的顏面,只能低調處理。
草帽酒吧距離廢品回收站挺遠的,她帶他來過兩次,勸他振作起來。
他似乎聽進去了,有幾年果然沒喝酒,一頭悶在家裡,誰都不見。
她以為他真振作了,醉心於科學了,沒想到這兩年發現他又喝上了。
歲月如舊。
變來變去的是江山,不變的是人性。多愁善感的他,酒是最好的陪伴。
他醒過來嚷著還要喝,被她一悶棍打得回不了神:「喝你兩鎚頭!」
他嘟嚕幾句,不明白鐵鎚和酒有什麼關係,猶豫著要不要先建立分子式,再搭建模型來求解,可腦袋痛得很,問:「這……這他媽到底去哪兒?」
「人類聯盟總部。聽我說,你趕緊醒醒,別他媽醉得跟個死人樣,讓老娘見了心煩。普羅肉袋子打電話找你,說有急事,打你手機也不回。我猜你他媽一定喝過頭了,去你家找你,不見人,幸虧黑蘿蔔說見你來戴草帽……」
「普羅那肉袋子有什麼急事?千萬別信這傢伙的,他太不夠哥們……」
「得了吧,再這麼喝下去,說不定哪天就死酒罐子里了。還哥們呢。」
「究竟什麼事?真他媽很急嗎?噢!我可還想喝酒。別……別騙我。」
「誰知道?聽他口氣急得不得了,說務必要找到你,還說找到后直接送你去科技廳。好像切夫媞女王,還有那兩個老酒鬼也在。我猜有事發生。」
帕弗洛一到人類聯盟總部,切夫媞就知道了,親自去接他。
她好幾年沒見到帕弗洛了,知道他一直在故意躲她和普羅,也知他常酗酒,在廢了的邊緣滑行,心時時痛,不知當初的離婚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
她好幾次哭泣著對普羅米斯說,真不該依他性子來,讓他如此痛苦。
普羅米斯知道帕弗洛是為了維護她作為緹旦女王的聲譽,不得不割愛。
他們曾經私下裡深談過一次,那是從金星撤回來后的第二年夏天。
帕弗洛憂傷而堅決地說,只有這樣,才能讓無休止地散播謠言的偽君子們閉嘴,末了還以哲學家的口吻,說了句充滿哲理的話:「沒有責任守護的愛情,純粹是他媽自私的放縱。」
暗流涌動,不因大江大河而消停。
很多年前,切夫媞曾在一次對姐妹們的演講中,鼓勵大家同墮落的愛情觀、婚姻觀作堅決鬥爭。身為女權運動中心主席,她必須要帶頭,所以不得不和帕弗洛離婚,以做出表率。
金星爆發戰爭,她要統籌全局,無暇顧及,之後卻不能不面對。
隨著戰爭的失敗,陰雲長時間籠罩,質疑聲不斷出現,首當其衝的便是她。因為她是人類聯盟主席,在快樂文明人眼裡,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這些人不論多麼奸詐、虛偽,內心又是何等地陰暗、骯髒和歹毒,外表永遠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面目,十分善於利用細節來大做文章。
他們只要將批判對象形塑為不允許犯錯的聖人,再充分利用公眾對公平、正義等美好理念的渴求,誘導出盲目的從眾心理,形成可怕的輿論圍剿,就能義正辭嚴地予以惡毒攻擊,栽贓,陷害,嫁禍於人,乃至將錯無限放大。
再美的女人臉上都有雀斑。雀斑很小,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本來瑕不掩瑜,無損美麗。
然而,只要能將一個小小的雀斑變成十個、百個,乃至幾千上萬個,層層堆積、放大,就能指著這個已滿臉雀斑的女人對公眾說:「看啊!她哪裡美貌如花?分明醜陋不堪……」
這套把戲就是盛行了幾千年的詭辯術,快樂文明人運用自如。
他們翻來覆去地沒找到可挑刺的其他方面,便別有用心地對她婚姻說三道四,而她當年呼籲姐妹們起來抗爭,恰好說過只有奪回生育權,捨棄情人制,我們的美麗和貞操才不會廉價的話。
這話成了快樂文明人攻擊她的有力武器,令她百口莫辯,只能兌現。
兌現的結果,就是帕弗洛唯有犧牲自己,傷心地吞下愛情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