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應許之誓
沸騰的人群突然怔住了。
因為思想者在城下大叫假的!不要信!隨即仰望著他高貴而美麗的主人,發出質疑:「夫人,可否明示,有什麼依據說這是上帝的召喚呢?」
在這麼多人面前,在這麼一個極其特殊的場合,這樣的質疑本身,就需要極大的勇氣,而質疑的內容正是反對派們想說,卻又沒膽量說出來的。
僅憑這一聲質疑,思想者在反對者中的形象,就一下高大了不少。
公爵夫人哦了聲,眼光飄忽不定,故作遲疑地說:「這個嘛……」
思想者轉向眾人,憤怒、激昂地揮舞雙手,大聲說:「看到了吧!都看到了吧!夫人的確高貴、美麗,令人敬仰,可她回答不出來!這世界沒有上帝、沒有神,只有我們自己!你們看到上帝和神了嗎?自由的緹旦人,我們應該爭取民主的權力,而不是去打仗,流血,死更多人。哪太可怕了!我們必須將權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公爵夫人一時花容失色,驚慌地指著思想者,有氣無力地說:「你……你怎麼可以褻瀆上帝和色奧斯大神。天啦!你……你……,我……我們……」
彷彿抓到了狐狸尾巴,十多個反對者見她語無倫次,說不出的慌張、害怕,本來還在猶豫,頓時惡從膽邊生,激發出強烈的反對情緒,爭先恐後地跳出來,逞口舌之辯給,群起而攻,全方位、多角度地質問「上帝的召喚」,大聲疾呼緹旦人起來反對公爵夫人。
歸納起來,就是公爵夫人不能代表上帝,假託上帝是對上帝的褻瀆,當務之急不是報仇、打仗,而是平等地分享權力,自由的緹旦人應該擁抱民主。
這中間還有很多漂亮的辭藻,比如關於戰爭與和平的取捨等,表面上皆合理而充分,但說的愈多,就愈和現場氛圍格格不入,且因根本目的是爭權奪利,道貌岸然下的自私、貪心也暴露無遺,因而讓很多人反感,甚至厭惡,而這正是公爵夫人想要達成的意圖。
她就是要借用這種群情激奮的場合,讓反對派因反她而陷入自我孤立。
她很清楚,他們越孤立,她就越主動,日後的清算就會越容易。
對權力的渴求讓反對者們利令智昏,連公爵夫人的這點小把戲都沒看出來,更別說其他,他們太想讓公爵夫人出醜,弄個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了。
公爵夫人見還有些傢伙沒跳出來,心想也差不多了,不能為了這些膽小如鼠的跳樑小丑而耽誤大事,冷笑一聲,大聲說:「難道就因你們沒親眼見到上帝,就否認上帝的存在嗎?
「噢!愚蠢的人總說,真有上帝,就讓上帝顯現出來給我看,好像上帝只能因他而存在,必須聽命於他一樣。太無知了!半小時前,這位自以為了不起的思想家就上來和我爭辯,我已說明了,而他和這些人仍不甘心,極力阻止我們為同胞復仇。你們答應嗎?」
不答應!不答應!
憤怒的人們接連揮拳高呼,他們的仇恨之火已經燃燒起來了,征服的雄心已經激發出來了,只要公爵夫人一聲令下,就會將反對者們撕成碎片。
公爵夫人揮手示意大家安靜,輕蔑地對反對者們說:「看到了吧,這就是緹旦人的怒吼!這就是上帝的召喚!你們阻止不了。不過,為了讓偉大的緹旦人民永記這神聖的時刻,也為了滿足你們那點可憐的好奇心,我願意說明為什麼我們聆聽到了上帝的召喚……」
說到這裡,她望向與她密謀后匆匆回到城外的烏古,說:「……烏古,把當年到達新大陸前,你在絕望中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都講出來吧。別害怕了,因為那正是神跡的顯現。」
烏古猶猶豫豫地望著公爵夫人,說:「真……真的需要講嗎?」
「你沒看到這些人為了一己私利,是怎樣地在以民主、自由來欺騙大家嗎?你再不講出來,真相就會被謊言遮蓋,被虛假的歷史所淹沒。」
烏古眼一瞪,似乎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似地,鼓起勇氣說:「我烏古雖是個海盜,可和我的兄弟們一樣,都是被迫的。說實話,我們內心很自卑,所以有些事一直不敢給大家講。
「那年,快到新大陸時,我們陷入絕境,超過一半的人死了,沒死的也沒多少氣了,就等死神收屍。忽然,老天爺降下好大的雷雨。雷雨沖刷著我,讓我漸漸有了意識,就看到光。
「我是個大老粗,形容不出那光來,只曉得很神奇,在我身上來迴流轉。然後,就聽到一個聲音。聲音很遙遠,好像來自天邊,卻又清清楚楚。
「那聲音說:『烏古,我以上帝的名義,許你應許之地。你當忠於我,帶著你的人民踏上新大陸,為著上帝的自由,作這土地的主人。這土地上的一切,必將歸你和你的人民所有。凡信奉我者,皆可成王,皆可富足,皆有妻兒。凡背棄我者,我必懲罰。』……」
蓋蜜婭聽到這裡,啊地一聲驚呼,激動萬分地一把抱緊烏古,痛哭著說:「天啦!難怪我們能活轉來。你我當時倒在船頭,奄奄一息,動也動不了。可你搖醒我后,我看到你格外精神,渾身有力,不停救人。原來……原來你向色奧斯大神祈禱,真應驗了……」
烏古在肚子里罵聲:「臭娘們,老子騙人你也信。」嘴上哽咽著說:「是的,親愛的蓋蜜婭,是應驗了,的確應驗了。我們終於感動色奧斯大神了。這聲音消失后,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模模糊糊地看到黑藍黑藍的一片,睜大眼一看,竟然是新大陸地平線……」
當年隨烏古遠征新大陸的幾千海盜和火槍手一聽之下,興奮地擁抱,激動地將烏古連連拋起,感激之情無法形容。他們都知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是烏古奇迹般地站起來喚醒大家,因而對色奧斯大神之言深信不疑,尤其那句「凡信奉我者,皆可成王,皆可富足,皆有妻兒」,正中下懷,更寧可信其有,加上蓋蜜婭的佐證,一切成真。
不止這幾千海盜和火槍手,那些隨船而來的夫人、小姐和娘們們也尖叫著大聲證明確有其事,並用最有力的證據來駁斥疑慮者和反對者,那就是當時大家的的確確都快死了,如果沒得到神的眷顧,即將死去的烏古怎麼可能奇迹般地活轉來,並首先看到新大陸?難道只因身體強壯、抵抗力強就能免死嗎?那這世上幹嘛還有人不斷地死?
除色奧斯大神之言是公爵夫人臨時想出來的外,其餘都是烏古隨口而言,或有感而發,言語十分樸實,連一個形容詞也沒有,聽起來自然很真誠。
烏古不僅是海盜,更是惡名昭著的海盜王,說瞎話都不打腹稿,開口就來,九分真一分假,讓人不能不信。而且色奧斯大神之言,別說他這等沒多少文化的海盜,就是學識淵博者也未必能編出來,卻不知公爵夫人能編。她能假扮上帝,編這神話便一點不難。
思想者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看看公爵夫人,再看看烏古等海盜,一迭聲地慌張大叫:「這……這……怎麼會有?」忽然衝到蓋蜜婭身前,大聲說:「騙人!你們什麼時候祈禱過?」
蓋蜜婭得意地一笑,說:「當然啦。那年船隊迷航,困在一片海域。時值寒冬,海面起冰,船划不動,大家又冷又餓,眼看著凍死。烏古哭泣著跪在船頭,向色奧斯大神祈禱,說願終生信奉主,懇請主拯救,引領他前往新大陸。次日,船隊周圍的冰全融化了,一股暖流將我們帶出。我們所有的海盜、火槍手、娘們都知道。你隨便問。」
蓋蜜婭所說確有其事,真實情況是恰好那晚海底間歇性火山噴發,產生暖流。冷暖相剋不相生,暖流流向熱帶地區,便將船隊帶向赤道。過赤道全是暖流,引力作用下,自然能將船隊帶向新大陸。當然,仍需航海圖和指北針來保持大致方向。此事說奇也奇,說不奇也不奇,關鍵是怎麼這麼巧,船隊被冰凍結時,正好遇到海底火山噴發?
客觀地說,人一生會遇到許多難以解釋或不可捉摸的奇事,因人類認知能力有限,解釋不清,既可歸結於神力使然,也可說是某種自然現象的巧合,不必有定論,將之當作茶餘飯後的奇談怪論,未嘗不可。但如無限拔高,成為掌握權力的跳板,則動機成疑。
不待思想者發問,海盜們、火槍手們便紛紛作證起來,夫人、小姐、娘們們也在旁大發雌威,伶牙俐齒又尖酸刻薄地大聲嘲笑思想者等反對者。
思想者一臉驚恐地望向他高貴而美麗的主人,渾身顫抖著說:「這……這……,怎……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太……太不可思議了。噢,天啦!」整個人瞬間崩潰,伏在地上掩面痛哭。
其他反對者面對這無可辯駁的神話真言,也傻了眼,抖抖索索地呆了。
至此,一場神話劇完美落幕,連左右搖擺的疑惑者也堅信不疑了。群情激昂下,人們紛紛怒吼起來,大叫打死他們、打死這些該死的搗亂者!
公爵夫人巧妙地通過正反兩方面的說明、比較、印證,大獲全勝,就此樹立了巨大的威望,見她忠誠的奴僕被失去理智的人們圍住,生怕他被打死,趕緊揮手叫停,只叫了兩聲,人們便安靜下來。顯然,在這些人心裡,她已偉大如神,是必須聽命的主人了。
她微笑著說:「他們雖然抱著險惡的用心來反對我,妄圖阻撓、破壞正義之舉,可我是仁慈的,我相信大家也會和我一樣地仁慈。先把他們關押起來,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一場戲,光有主角不行,還必須要有配角、反角,才能襯托出主角的高大形象。在這個戲檯子上,每個角色都在以獨立的思想、獨立的人格,自由地盡情發揮,看似各不相同,特色鮮明,十分生動活潑,然而唯一相同的就是都在戲台限定的邊界內,唱戲罷了。
一場臨時應變而生的陰謀,使烏古知道該做什麼來積極配合公爵夫人。
當憤怒的人群沖向思想者時,他立刻搶在他身前暗中保護,同時向周圍的兄弟們使眼色。兄弟們個個心領神會,不必深明其意,跟著他照做就行。
隨著公爵夫人的一聲令下,他命手下將思想者等反對者先押下去看管起來,接著環視眾人一眼,大聲說:「夫人說得一點都沒錯,她的話就是真理,我們就該信。她叫我們幹什麼,我們就幹什麼,這樣才對得起她的教誨,我們也才能完成征服新大陸的壯舉。
「當年遠赴新大陸時,夫人就告訴蓋蜜婭,要她啟發我們追求民主、自由,說這是我們緹旦人應當終生信奉的信念。這一路上,正是有了夫人的話,和蓋蜜婭的時刻教導,我們這些粗魯之人才知道了民主、自由的大道理,下決心痛改前非,做個文明的海盜。
「不錯,我們海盜殺人不眨眼,是大壞蛋、大惡魔,可就因太壞,知道民主、自由真的好。我們一邊喊民主、自由,一邊喊騙騙騙、搶搶搶、殺殺殺,被大家嘲笑,可知我們以前從沒喊過,至少是真信,只是不明白到底怎樣才民主、自由。我們整不懂,就傳給下一代、再下一代,總有一代人會整明白。到時,或能稍減我們的罪過……」
他說這番話,當然是給公爵夫人捧場,將她高高抬起,但也的確語出至誠,尤其說到後來,想到身為海盜的凄慘和不幸,更眼含淚光。和那些只會打著民主、自由的幌子去爭權奪利,內心根本就無茲念的逐利者、虛偽者們比,如他所言,海盜們至少是真信。
上帝是否存在,不同人有不同看法,沒法求全。但大奸大惡、十惡不赦的海盜們因之而信了民主、自由,執念於此,又未嘗不是天意。也因信,而開啟了他們艱難的自我救贖之旅。
須知,包括民主、自由在內的諸多理念,有所長,必有所短,必須經過來自正反兩方面的持續考驗,千錘萬擊,承受得起,才能脫穎而出,大放異彩,成為世人皆奉行的信念。
信念是人類文明的精華,和文明一樣,無善惡、真偽之分,問題在傳播信念的人。誠如切夫媞所言,以之為善,則得善果;以之為惡,則造惡孽。惡人向善,堅持信念終能脫離苦海;善人向惡,持之必為非作歹,萬劫不復。萬物皆有度有序,傳播信念也如此,如一味偏激,唯此為大,不能包容並舉,也必然變得邪惡,終致醜陋不堪。
華胥人信奉和諧觀,其來有自,前後經歷了幾千上萬年的極其漫長而久遠的錘鍊和考驗,起起落落,沉沉浮浮,方始兼收並蓄,蔚為大觀,成為他們世世代代執著堅守的信念。
以此相較,民主、自由是否真像緹旦人所鼓吹的那樣美好,有待檢驗。
烏古此話一出,動之以情,令很多緹旦人深深感動,對公爵夫人更加欽佩。蓋蜜婭心想說民主、自由,是我臨時想出來的,母親幾時提醒過我了?正要開口解釋,被烏古暗中伸手一拉,便即會意,但想當此情形,關乎緹旦人的前途和命運,不可較真,慌忙閉嘴。
烏古忽然揮刀一劈,大聲說:「我們立下規矩,從今往後,世世代代不許對女人不敬。夫人帶我們奔向新生,卻總他媽被一些人攻擊、排斥;許多夫人、小姐隨我們遠赴新大陸,同甘共苦,半句怨言也沒有;再看看我們生出的女兒們,個個都他媽美得不得了。女人的地位就是要比男人高!誰他媽不服,就來找我們海盜和火槍手……」
公爵夫人聽在耳里,心花怒放,只覺這乖兒子、乖情人真他媽貼心。
不只是她,所有的夫人、小姐、娘們們同樣心花怒放,情知烏古雖然殘暴,卻向來一言九鼎,說一不二,今後的好日子必然美滋滋地,心下好不感動,都覺跟著海盜真他媽太好了。
只因這規矩一立,從此緹旦男人謹遵祖訓,崇拜美女成堅定信念。
為搶搶殺殺所必須的義、理、情都有了,剩下的就是一聲號令。
曠地一時寂靜。
漆黑的夜裡,星光寂寥地閃爍,默默地俯瞰這蒼茫大地如何因一個人、一些人、一群人,和信念、執念、貪念的混雜,而在自由的征服下,變得赤野千里,屍骨橫陳,血流成河。
黑夜中,幾萬緹旦人齊齊仰望如神一般存在的公爵夫人,等她示下。
她高貴地、美麗地、慈祥地看著她的奴僕們,嬌美而清脆的聲音響起,傳遍四方:「自由的緹旦人,為著上帝的召喚,為著應許之地,為著全世界被奴役的人民重獲自由,出征吧!」
奴隸們殺出去了,海盜們殺出去了,火槍手們殺出去了,緹旦人殺出去了;屠刀在揮舞,槍聲在響起,戰馬在嘶鳴;血,在沉沉地流淌……
報仇!
報仇!報仇!
報仇!報仇!報仇……
瘋狂的復仇聲自黑暗的夜中響起,在光芒萬丈的白日激蕩,又在黑暗的夜中震顫,再在光芒萬丈的白日擴散……接連數十日無休無止的瘋狂殺戮,所有人都殺紅了眼,殺成了魔。
醉醺醺的奴隸們沖在了最前面,成這場野蠻屠殺的最大的犧牲品。
他們從一開始就註定了這樣的結局,只因被奴役後由人而淪為主人的「廢棄物」,在主人的陰謀中,為滿足主人貪婪的權力慾望,而向另一群即將淪為和他們一樣的「廢棄物」舉起屠刀。
他們不甘於身為奴隸的屈辱,卻又只能以屠殺同樣不甘於身為奴隸的屈辱的那群人,來釋放屈辱的快感。因為自由法則就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從被迫淪為奴隸的那天起,從在奴隸市場被像豬狗一樣販賣的那天起,從一生下來就必然是奴隸的那天起,從世世代代都只能做奴隸的那天起,他們就不得不接受主人關於自由的諄諄教導。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優勝劣汰——這一被自詡為主人的一類人基於自身野蠻的自由慾望,以偉大的科學嚴密地論證,而強加於自然的所謂的自然法則,就是他們得以苟活的自由法則。
在這樣的自由法則下,他們連人都不是,生命只值幾個可憐的銅板。
在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關於自由法則的灌輸下,經過一代代的洗腦,他們已天然地視主人為主人,視自己為奴隸,以被主人驅使為榮耀,以得主人賞賜為榮光,絕無反抗主人的意志,以最忠實的奴僕形象,向主人搖尾乞憐,只為還能苟活著得到主人的恩寵。
所以,在屠刀舉起的那一刻,他們既是可憎的,也是可憐的。
這世界很奇怪,最邪惡的一類人,總是以最偽善的面目出現;最醜陋的一群人,總是以最美好的面目出現。他們明明罪惡等身,卻恬不知恥地高叫著民主、自由,以暴力將一群本和他們平等的人淪為奴隸,又再舉起屠刀,向同樣該和他們平等的人狠狠砍去。
短短數十天,自由的緹旦人殺出村子,持續不斷地從海邊攻向內陸,將血淋淋的屠刀和槍口對準曾幫助過他們的土人,實施瘋狂的掠奪和滅絕。
方圓五六十里內二十多個部落的上萬土人,全遭血洗,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除了嬰兒,血淋淋地倒在刀下、槍下,任風吹乾,任土掩埋。
遵照公爵夫人的密令,所有的土人嬰兒全部搶回來,和奴隸的嬰兒們一起飼養,長大后再配種,成為新品種奴隸,既確保奴隸源源不斷,又能供主人驅使,還可外賣,一舉數得。
土人村莊少則一兩千、多則幾千人,他們不怕那些孱弱的奴隸,石頭、石矛、石斧、弓箭、棍棒、繩索……都可作武器,挺身迎戰,可對付不了拿著當時最先進的燧發槍武器的海盜和火槍手們。在與緹旦人相處的七八年間,他們竟從不知道槍是用來殺人的。
他們太善良,不知道緹旦人從一開始就對他們虎視眈眈;也因緹旦人太狡猾,從一開始就將曾經救過他們命的恩人,當作一頭頭待宰的羔羊。
當年烏古他們被土人救活后,為了表達萬分感激之情,特意將獲救的那一天,同時也是發現新大陸的那一天,定名為「感恩節」,每年都隆重地慶祝一次,以示銘記在心,永世不忘。
然而,為了金銀財寶女人土地,緹旦人自覺地肩負起讓全世界被奴役的人獲得自由的神聖使命,聆聽著上帝的召喚,再無感恩之心,連恩人也殺。
呯呯嘭嘭的槍聲在自由的緹旦人的嗥叫中,晝夜不停地射出……
男人們出去打仗去了,女人們容光煥發地忙碌起來,送糧、送水、送彈藥……在緹旦女人的心裡,緹旦男人不是野蠻的禽獸,而是高大英俊的英雄。
看啊,他們為了復仇,多麼勇敢啊!看啊,他們為了守護家園,多麼英勇啊!看啊,他們對敵人是多麼地無情啊!看啊,他們對女人是多麼地溫柔啊!看啊!看啊!看啊!看啊……
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血洗,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搶劫,殺完了、搶完了,就一處處放火燒,把村子燒光,把搶到的糧食、家畜、木料及能用的所有東西,全當作戰利品送回緹旦村。
按照公爵夫人的密令,因緹旦人太少了,不能要俘虜,必須殺,殺到他們徹底地恐懼、害怕,殺到他們遠遠看到緹旦人就嚇得到處跑,殺到他們再也不敢對緹旦人有絲毫的反抗。
從這場殺戮以後,土人給緹旦人起了兩個綽號:金毛鬼、紅毛鬼。
暴力是自由的彈簧。
暴力有多強,自由就有多大。
緹旦人深信一句古老的格言,擁有最強的暴力,就擁有最大的自由。
公爵夫人舒服地品嘗著紅酒,享受著她的最忠實的奴僕的服侍。
自從品嘗到主人恩賜的自由的狂放后,他對高貴而美麗的主人更崇拜了,完全五體投地了,每聽到一個搶劫的捷報傳來,就眉飛色舞地向主人報告。然後,再按照主人的思想,將捷報變成一篇篇激動人心的新聞稿,廣傳於每一個焦慮地渴望得到喜訊的緹旦人。
「這還不夠,你還要向我們英勇的緹旦自由戰士宣傳,鼓勵他們為了神聖的使命,騎著賓士的駿馬,揮舞鋒利的長刀,射出兇猛的子彈,殺向更多的敵人,向更遠的目標征戰……」
公爵夫人輕輕抿了口血紅的酒,纖細的手指在空中優雅地畫了個圓,向思想者傳授思想,對於他能極快地領悟,並立即付諸於行動,表達了作為主人應有的讚揚,這是對奴僕必須的。
她繼續教導她思想的奴僕,說:「上帝的召喚!要以特大號字體標出來,要作為頭版最醒目的標題,每一天、每一份報紙都要標出來。然後是自由,為偉大的自由而戰!也要醒目……」
思想者恭順地、飛快地記錄著主人的每一句話,不失時機地讚美,說:「我的至高無上的高貴而美麗的主人,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像詩一般優美、動聽,如你的教誨時時開悟我思想。」
公爵夫人陶醉地大笑,輕昵地摸摸思想者裝滿思想的頭,輕笑著說:「你的密報我都看了,時間、地點、每個人說什麼,很詳細,說明你在認真地監視,要注意隱蔽自己。我已賞賜給你自由的思想和自由的人格了,你盡可在我允許的範圍內,加以發揮。」
「是的,我至高無上的主人,我每次來都十分小心,沒人發現。」
公爵夫人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地,說:「噢!對了,我記得你每次來,都跪在我腳下求我,懇求我賞賜你品嘗自由的狂放,你求多少次了?」
思想者臉上立時綻放出喜悅光芒,急不可耐地說很多次了。在有妻兒的他看來,他與主人的交歡不是偷情,更不是放蕩,而是偉大的自由的愛情。
主人知道如何讓奴僕更忠心,說:「我的僕人,我正在考慮你的請求,而你應該考慮的是,如何以更大的行動來展現你的忠心,令我更滿意。」
於是,思想者帶著對狂放的自由的憧憬,干骯髒的竊密勾當去了。
門推開,渾身帶著血腥味的烏古急匆匆地進來,迫不及待地問:「夫人,什麼事這麼急,非得讓我回來?我們正在圍攻一個四五千人的村子……」
從姑媽到媽,再到夫人,烏古已經習慣在不同場合變換不同稱謂。
「是嗎?那很重要嗎?比我看到你的忠心更重要嗎,我的心肝?」
公爵夫人端著酒,笑盈盈地迎上去,溫柔地享受,放肆地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