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英雄華章
百年戰爭,武器、彈藥、裝備等物質和資源的消耗,十分巨大。
金星瀕臨死亡,自然災害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狂暴,因而使金屬的持續開採、冶鍊變得十分困難。戰爭打的就是後勤。特別是高烈度戰爭,後勤跟不跟得上,已經成了制勝關鍵。
人類當年飲恨金星,根本原因就是錢打完了,最後不得不半途而廢。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伏羲本事再大,財源枯竭,也撐不下去。究其根源,還是當年克諾茨、瑪格俾等為一己私利,瞎打經濟戰,把人類經濟整垮。
這點對Data也一樣。
Data擁有太陽系最高的智慧和最有戰鬥力的軍隊,只要後勤撐得住,足以橫掃金星。但因金星正處於毀滅中,其後勤便如大廈之將傾,難以為繼。
機器戰士彈藥滿掛,火力強大,看起來十分威猛無敵。可戰鬥中,子彈的射速是以分秒計算。以兼具輕重火力優勢的多聯裝電磁速射炮為例,一分鐘的耗彈量就是幾千上萬發,百萬發彈,頂多兩小時打完。幾百上千門速射炮齊射,那得要多少基數的彈藥才夠?
以此強大火力對付人類,當然會將人類打得屁滾尿流,從而達到速戰速決的戰略目的。因為人類除了腦袋還夠用,其他什麼都不行,要體力沒體力,要耐力沒耐力,冷不得、熱不得,嬌生慣養,吃相還比豬難看。但要對付皮粗肉厚、體量高大的變異體,則不行。
一發普普通通的化學子彈就足以打爆一個人的心臟,但幾十發電磁彈擊中變異獸心臟,也只如針扎般痛,加上三心二意,多頭多肢多體,這就是皮粗肉厚和細皮嫩肉的區別。
機器部隊遠攻或集群打擊時,群獸以高山、峭壁、深溝、地道、高樓大廈、牆壁等作掩護,損失較小,待將其彈藥耗完,拖入近戰,便大發獸威。
兩者的根本差別在於,機器部隊僅是單一的科技體,只能仰賴科技,而變異獸們則相融於自然,自然就是它們最強大的武器和保護屏障。
因金星將毀,氣候異常,冬季變得十分漫長,難以大規模繁殖,數量得不到及時、有效的補充,因而變異獸其實是在以極弱之兵,對付極強之敵。
彈藥消耗快,後勤又跟不上,機器戰士沒了彈藥,就成廢銅爛鐵。
像輕裝機器戰士,也就十多噸,還沒輕型坦克重,面對霸獸、狂獸、凶獸等幾十上百米高大獸,近戰只有挨打的份兒。霸獸一拳能震飛幾十台輕裝機器戰士,就是戰力中等的跳躍變異體,也能以一敵三。所以單靠槍炮彈藥,機器戰士還真不是變異獸的對手。
改進措施便是加裝近戰武器,分鋒利的冷兵器和常規能量、高能武器三種,由此催生出加強、精裝、重裝、超級機器戰士。這三種近戰武器都不消耗彈藥,可長時間持續作戰,但因需稀有金屬製造和充足的能量供給,工藝難度大,技術水平高,故又難以普及。
正是這些原因,百年來,機器部隊僅限於在三角保護區一帶作戰,如猴子搬包穀,很少駐防,與變異體大軍你來我往,互相爭奪,無限消耗下去。
另一方面,變異獸在與人類的長期作戰中不斷進化,力量、速度、敏捷性、爆發力等都已達極致,還學會戰術和用鋼甲護身,加上不斷適應自然界的千變萬化,生存能力至強。
其之所以衰落,主因在進化過程中斷後,又遭遇太陽風暴和日冕物質拋射,自然災害不斷,食物的短缺也使頂級獸不能大量繁殖,致整體實力銳減。
所以,歸根結底,變異體大軍不是被機器部隊打敗,實則天滅之。
Data算清了這個結果,不得不化繁為簡,變廢為寶,先是拆分機器戰士性能,形成多單元作戰體,再將機械體與變異體結合,形成機械生物作戰體,大批量生產結構簡單、耗材少的機器蟲獸,最後將人體、智能體、機械體和變異體結合,創造出戰力極強又不怎麼消耗能量和資源的01綜合超能體和智能生物戰機,將工業革命推上了巔峰。
凡此種種,既可說是迫於無奈,也可說是別開生面,使機器部隊始終能對變異體大軍持續發起戰役或戰略級別的集群式進攻。這次攻打鳳凰基地,就是傾巢而出的戰略級打擊。
Data已不是Data,受不了她刺激,突破極端理智的極限,徹底瘋狂了。
她自到冠蓋城,和機器部隊大小數十戰,每一戰皆性命攸關的生死大戰,不得不拚死相搏,Data因而損失慘重,大到機器王,小到機器蟲,最昂貴和最廉價的,幾乎全殺光,便機器狼也所剩無幾。而這三種恰是變異體大軍最畏懼的,由此形成三雄爭霸局面。
合縱連橫下,這局面本可勉強維持,卻因鳳凰基地被庫姆破壞,而徹底打破。機器部隊傾巢而出,優勢一邊倒。這一戰,便成百無勝算之戰。
英雄百戰死,何惜身與名!
記不清誰說過,戰爭是個大熔爐,誰都能在經受痛苦的歷練后,成為英雄。也有人將戰爭形容為冷酷無情的殺戮機器,碾壓生命,摧毀一切。戰爭究竟是什麼,始終無定論,人類也從未能在歷史長河中抹掉戰爭。戰爭與和平,就如兩個怪胎,總粘合在一起。
人類渴望和平,卻總是在和平中墮落。人類畏懼戰爭,卻又總能在戰爭中升華。這擁有浩蕩偉力的創世主啊,所創造的一切都是那麼地對稱,在對稱中閃耀出無盡的和諧光芒。
身為軍人,她渴望成為英雄。
這夢在小時候做過,從軍后也做過,但沒經常做,更不會天天做。
事實上,戰爭帶給她的更多是驚慌、膽怯、恐懼,乃至丟人的逃離。
無數次作戰,每次都在重複由畏懼到無懼的過程,就沒一次例外,讓她對驚心動魄這個詞刻骨銘心,深知活著是多麼幸運和不易。由此,更明白戰爭的殘酷與可怕。她在戰爭中品嘗到了足夠多的無情,才能在無情之後領略到真情的可貴,變得更勇敢、更堅強。
活下去,儘管這決不是她在戰爭中的唯一目的,卻是最根本的堅定不移的信念。滿足這一質樸而本能的慾望,遠遠超過她對當英雄的夢幻追求。
她發現智能生物戰機從高空疾飛而來,遠在數裡外便發粒子炮,知道這種全天候戰機十分厲害,高、中、低、超低空任意飛行,必須先發制人。
照理,空中無障礙物遮蔽,粒子炮威力可以盡情發揮,即便是智能生物戰機的機載小型粒子炮,射程也可達五六公里,但因三角區高地籠罩了二氧化碳雲層和二氧化硫毒霧,雖較平原、窪地稀薄,但對電子粒子束流的分解也不能不產生影響,故射程大幅縮短。
智能時代的高科技戰爭,空中電磁干擾和火力打擊,左右全局。
她想要活下來,就必須首先摧毀Data的空中優勢,否側免談。
她將小嘀咕與基地的光量子中央計算機連接,充分發揮小嘀咕獨特的戰場態勢感知能力,來對付Data的智能生物戰機和其他敵機。小嘀咕的探測距離雖不遠,運算速度也沒法和中央計算機比,但搗蛋經驗十分豐富,應變能力超強,正好和中央計算機形成互補。
輔助供能系統啟動后,她只開啟了位居關鍵位置的四座激光炮台和兩座粒子炮台,因供能有限,還不能齊射,只能針對性地選用。相對而言,激光炮耗能低,速度也是光速,可遠距離對付敵機,粒子炮則在敵機群攻近時,以面殺傷滅之,並適時相助變異獸。
至於激光炮台和粒子炮台的火力能維持多久,則只能聽天由命。
她之所以讓小嘀咕指揮空戰而非中央計算機,是因小嘀咕對她的感知能力非常強,能自動識別她,並根據她所處位置,預留進攻通道,以免誤傷。這對她保命來說,至關重要。
黑夜悄然降臨。
天什麼時候黑的,她全沒意識到,只是駕駛尖峰絕快地飛出基地。
剛飛出沒多久,就聽機載報警器急響,大罵聲我靠!緊急閃避,一抬頭就見兩架智能生物戰機斜飛而至,疾發粒子炮擊毀一架,藉由騰起的火光遮蔽,一個直角瞬移,閃電般將尖峰拉到另一架敵機身後,電磁航炮急速射擊。兩架敵機剛反應過來,便血花飛灑。
她深吸口氣,仰望深邃的漫漫夜空,駕駛尖峰筆直地飛上去,轉眼便到五千米高度,立即隱身懸停,但見幾束碧綠的強激光衝天射來,在機頭前方約七百米處劃過,直擊敵機。
爆炸聲中,十來架敵機緊急偏向,大傾角仰飛過來,機身激發出白霧狀急閃的音爆,嘩嘩響,速度飛快。她不待敵機進入埋伏圈,算準時間立即開火,粒子炮、電磁航炮齊射。敵機剛飛入埋伏圈就紛紛中彈爆炸,連閃避的機會都沒有,五秒內連毀九架。
智能生物戰機雖極厲害,但無自主意識,仍靠程序運作,這就是差別。
她一擊之後,瞬時飛離,不給Data絲毫探測的機會。待粒子炮已充能大半,一個盤旋,如幽靈般繞到一隊敵機群身後,正要開炮,忽見斜前方黑壓壓的變異飛獸昂頭展翅飛來,數量當有一兩萬頭,大喜!緊急爬升,再一個倒翻迴旋,邊避開它們邊猛烈射擊。
變異飛獸們本來十分害怕這些智能生物戰機,但感應到她孤身駕機迎戰,立刻飛來相助,發揮群體感應能力,干擾、破壞智能生物戰機的態勢感知能力,令其無法有效地自動攻擊。
智能生物戰機程序大亂,在她和基地激光炮、變異飛獸的聯合夾擊下,頃刻間損失上百架,倉惶逃向高空。趁敵逃離,她手動操縱方向盤,斜掠而下,轉眼飛臨冠蓋城上空。
城內,幾萬台超級、重裝、精裝、加裝版機器戰士正揮舞近戰武器,圍住數千頭霸獸、狂獸、凶獸猛攻,雙方近身混戰,直殺得山崩地裂,血流成河。
她點選自動攻擊,讓尖峰專打超級和重裝機器戰士,然後彈開駕駛艙窗,抄起電磁火箭筒就打。電磁火箭彈的精確度雖比不上電磁導彈,但中近距離射速快,又是面殺傷,她駕駛尖峰俯衝而下,距離很快逼近,正該發火箭彈。
尖峰疾發電磁導彈和航炮彈,轟轟轟、嗤嗤嗤,一路掃射一路炸,粒子炮一鎖定目標的供能和動力系統,便光速發射。霎那間,冠蓋城狂抖,火光連連衝天炸起,鋼肢殘軀亂飛。
這邊還沒幹完,尖峰又掉頭向幾百架突然出現的自動飛行機炮逐一點射,掩護哇哇大叫的唬爛獸逃命。只因她知道沒了這些變異體,自己孤身難敵……
一戰之後,她飛回基地緊急補充彈藥和能量,很快又殺氣騰騰地飛出。
激戰中,她剛飛到冠蓋城頭,向敵群連扔磁暴手雷,就收到小嘀咕告警:上千架敵機分從兩翼撲向鳳凰基地,心裡一緊,急彈尖峰升空作戰。
兩百多架智能生物戰機率領八百多架無人戰機避開正面,分向基地兩側的薄弱處攻來,夜空中如急閃的流光劃過,在低空都能看見機身撲閃的光芒。
變異飛獸不怕無人戰機,幾萬頭隨她升空作戰,梟厲的叫聲響徹雲霄。
尖峰一個飆飛,再一個平直滑行,驟然而至七千米中高空,翼身融合的傾轉翼優勢顯現出來,快極穩極,但仍不免發出呯呯聲響,只因不是掠影者,機體的承受力已到極限數值。
關鍵時刻,她絲毫不管,尖峰還在滑行中,就已搶先開火。
一瞬間,電磁航炮彈呈扇面掃射而出,急濺的光流閃耀,泛起洶湧的光濤,在寂靜而漆黑的夜空中飛盪而去,嘭嘭嘭的爆炸聲連連響起,火光驟閃。
電磁航炮彈剛發出,兩台多管電磁發射架上的二十枚電磁製導導彈又閃著明亮的火焰,齊齊噴射而出,在敵機群中成片炸開,騰起好大一片火海,不給犯敵以絲毫喘息的機會。
白光一閃,粒子束流后發先至,直接穿透居中的兩架智能生物戰機,二次打擊所形成的衝擊波和震蕩波在數里範圍內呈環形綻放,如水蕩漾,與電磁航炮彈和電磁導彈點、線、面結合,在同一時間形成威力無儔的毀滅性打擊,幾百架敵機頃刻間化作碎片飛灑。
敵機兩翼包抄,關閉雷達隱身潛行,快逼近時,小嘀咕發現飛翼獸們群起呱叫,情知有異,協調光量子中央計算機擴大搜索範圍,及時報警。
尖峰一飛而上,熛閃熛舉,同樣也是以隱身態飛至中高空攔截。
敵機本有高空優勢,但因雙方隱形而失去。在Data看來,一架尖峰不成氣候,關鍵是基地。它判斷絲毫沒錯,問題是解決不了在同樣的隱身狀態下,尖峰可先發制敵的關鍵問題。
雙方戰機都隱身,遠距離內,誰也看不到誰,問題是她能看見啊!
她神識全開,天眼瞼視下,陰陽兩界無所遁形,連幽幽鬼魂也逃不出她眼睛,這些有形的戰機又如何能夠?人人腦中都有松果體,常人當廢物,她卻視之為寶貝,三歲時就開啟了。
漆黑的夜裡,陰陽眼的視線遠遠交合在一起,她不僅能看清萬米內每一架敵機呈流線型的機體外廓,還將隱藏在智能生物戰機黑亮舷窗後面的機械眼珠,也看得清清楚楚。同時,她超常的聽力也很快聽到了敵機的轟鳴聲。大氣層內,聲波可是隱藏不了的。
人類自帶天眼,可探測、可感應,哪還需要什麼機械雷達!只因太懶。
她不是神,只是將人的特質和潛能充分發揮出來而已,所以一擊必勝!
但僅有天眼還不夠。
她身為華胥軍中第一戰將,打遍太陽系無敵手,可不是拉大旗扯虎皮扯出來的,而是千錘萬擊出深山,身經百戰,反覆磨練,受過無數次傷,闖過無數次生死險關,才積累了極豐富的作戰經驗,以及由經驗延伸出的異乎尋常的快速應變能力,這才是致勝之本。
一滅之後,她疾飛向另一邊,將殘敵交給基地激光炮和飛翼獸解決。
然而,險情卻在此時發生。
另一邊的敵機群已堪堪飛臨基地。
她再厲害,也分身乏術。
這一群敵機繞了大半個圈到鳳凰山側後方施襲,而這裡的三座激光炮台因不屬關鍵位點,沒有開啟,但敵機卻探測到了它們,瞄準方位直奔而來。
首先發現這群敵機的是逃到山腰的幾千頭唬爛獸,它們一邊驚慌失措地大叫,一邊痛哭流涕地倉促開腦波陣遠程干擾。害怕是它們的本能,但向同伴示警,結陣抗敵,也是它們此刻必須要做的事。一萬多頭盤旋在冠蓋城上空的飛翼獸立即趕來,但仍晚了一步。
轟隆聲中,幾百架敵機只受到腦波陣較輕微的干擾,便校準航向和攻擊方位,粒子炮、激光炮、電磁炮、導彈、鑽地炸彈、火箭彈……由驟急的彈雨匯成奔瀉的光流,一擊而至。
剎那間,三座激光炮台的儲能體同時爆炸,先是急閃的絢麗藍光刷地劃破夜空,緊接著,急騰而起的火光映紅了小半個天。山體崩裂炸開,大大小小的岩石崩彈而出,帶著彤紅的火光,卷著黑黑的濃煙,往四下砸落,因夾帶著洶湧的火勢,一落地又連番爆炸,激起塵土飛揚,轟隆隆、轟隆隆的爆炸聲連綿不絕……整座鳳凰山都搖晃起來。
因山體受震面積較大,震蕩劇烈,震波滲入地下,通往山上各炮台的輔助供能線路俱毀,再也無炮可發。更要命的是,主供能系統的線路也大多掩埋、斷裂、燒毀,再也修不好了。
她遠遠望見,以最快速度飛至,粒子炮、電磁航炮和導彈齊發,同時緊急探測,發現深藏山下的基地沒受太大影響,仍能與小嘀咕保持有效聯繫,輕舒口氣,要小嘀咕速查搶救室情況。小嘀咕瞬間上傳圖像。她見庫姆仍平安地躺在治療艙缸中,這才放下心來。
她仗著眼疾手快,奮力殺敵,著著爭先,與幾百架敵機硬戰,毫不在乎自身安危。敵機群一擊得手,達成攻擊目的后,正在調整飛行姿態,就被她驟然而至的急襲擊毀百多架。
隨即,數千頭能飛行到中高空的飛翼獸緊急趕來,與敵無人機群纏鬥。
她趁機將攻擊重點轉向智能生物戰機。此時,被炸得遍體鱗傷的上千頭唬爛獸,不顧仍在燃燒的熊熊大火,和四處飛落的石塊,也結陣干擾。兩千多頭唬爛獸在爆炸中粉身碎骨。
更多唬爛獸奔向後山結陣,形成一道巨大的腦波屏障,阻止敵機群搜尋其他主要目標,並令其陷入混亂。激烈的混戰中,敵機又損失兩百來架,剩下的近百架支撐不住,紛紛逃向高空。
她大罵一聲,邊打邊駕駛尖峰咬尾追擊,粒子炮和電磁航炮輪流發射。
敵機見只有她和幾千頭飛翼獸追來,當即按作戰編隊分散應戰。
此時,智能生物戰機還剩三十多架,她不肯錯失機會,咬緊牙關緊追。
激烈的空戰驚心動魄!
攜帶的百枚小型制導導彈很快射完,不久,航炮彈也打完了,粒子炮的能量也在直線下滑,尖峰好幾處冒煙,不是被激光擊中,就是被電磁彈打穿……
這昏天黑地的一戰,靜悄悄,彷彿只一瞬,又感覺無限漫長,時間和血久久地糾纏在一起。她殺紅了眼,甚至連自己怎麼又負了傷,也搞不清楚。
酣戰中,尖峰爬升到接近九千米理論高度的極限,多個儀器儀錶失效,機體發出恐怖的撕裂聲,強烈的寒氣流侵入艙內,凍得她幾乎暈厥,一驚之下趕緊降落,這才發現尖峰已冒氣滾滾濃煙,不停顫抖,隨時都有可能爆炸。
她依然記得還有七八架智能生物戰機沒有殲滅,眼望高空,憤恨不已。
那些智能生物戰機見她敗退,立即調整方位,一個盤旋,俯衝而下。
與智能生物戰機空戰,尖峰處於較大劣勢,低空飛行和穩定懸停的特長不經意間就會變成被動挨打的要害,被追著打,防禦力不足,也成硬傷。
正常情況下,因高度所限,直升機根本不是戰機對手,但當此局面,唯尖峰旋翼可用,能藉助粒子炮的遠程攻擊奮力一搏。她關停雷達等系統,讓尖峰靜默,再次以隱身對隱身,充分發揮自己絕佳的目視能力,想方設法繞到敵機身後偷襲,一擊之後立刻逃跑。
一降到低空,就見四架智能生物戰機斜攻而來,她疾發粒子炮,剛發出,就聽告警器緊急呼叫,但見漆黑的雲層中白光一閃,隱泛微微藍光,正是粒子束流以光速射擊劃出的耀光。
這一瞬間,她唯一所能做的就是逃命,手一按,急急彈出機窗。
她一彈出來,半空中抄起激光粒子槍仰天就打,分秒必爭,毫不遲疑。
雲霧減緩了敵機粒子炮的遠程射速,她得以搶在千分之一秒前逃生。
白光閃過的剎那,雲層中緊接著閃出一個黑點,正是呼嘯衝下的智能生物戰機。尖峰爆炸的瞬間,它探測到有物彈出,知道那是彈射座椅,秒速搜尋,兩秒內疾發電磁航炮速射。
就在這極短的兩秒內,一束細細的脈衝激光閃電般擊中它動力系統。
「他媽的!」
這一聲罵很響亮,卻輕到聽不見,只因被轟隆的爆炸聲掩蓋。
她望著空中爆炸閃出的火光,狠狠地罵了聲。她一彈出機艙,就崩斷扣帶閃飛而去,怎麼可能還在座椅上?借座椅彈出,不過是要藉助其彈力,加速飛離而已,一飛開就扭身射擊。
脈衝激光同樣是光速,比純粹的激光更厲害,避無可避,一擊必爆。
尖峰在相距十米的範圍內爆炸。
一閃的白光中,紅氅抗住上千度高溫的燒蝕,捲起火焰和白煙,她於熾熱的火中飛出,跳到一頭飛來的飛翼獸背上,追殺最後一架智能生物戰機。
那獸轉眼中槍,仍昂頭飛向高空,護著她靈活躲閃,在哀鳴聲中墜落。
不待她掉下,另一頭又奮不顧身地飛來馱起她,高叫著再往上疾飛。
幾百頭飛翼獸緊隨著她,一頭戰死,下一頭立即補上,毫不猶豫。其餘的幾千頭飛翼獸邊急速飛行,邊發腦波干擾、掩護,邊與敵機對戰,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助她達成這最後一擊。
它們知道,她拚死一戰,是為了保護它們;而她也知道,它們拚死一戰,是為了保護她。最後一架智能生物戰機終於被她擊毀……生命的壯舉,就在這不經意間展現。誰說獸只是獸?
動物與人不同,是最懂報恩的。
她剛飛下,就聽轟地一聲響,滿天滿地的嘶吼聲、衝殺聲、射擊聲全在剎那間匯入到這聲響中,當真天地崩裂,振聾發聵。漫山遍野的火光飛騰、黑煙亂卷,斷肢殘骸觸目驚心!
激烈的搏殺中,她沒時間喘口氣。
她一飛落地,就突如陣中衝殺,意念起處,挫骨長刀飛斬,豪酷機步槍、激光粒子槍連射,軟鞭磁能一波波盪開,不待群敵合圍,十指急彈,種種咒如穿花蝴蝶,紛起紛落,再以《河圖》秘奧布陣,真氣繚繞不絕,大陣催發不止。風雨、雷電、巨石、砂礫、大樹、枯藤、水火……頃刻間飛揚、閃劈、砸落、漫卷,山呼海嘯天崩地裂。
群敵一撥撥倒下,又一撥撥衝來,呼天搶地翻翻滾滾,望不到盡頭。
疾飛疾閃的槍林彈雨中,她眼見著一群身形十分高大、雄壯的機器戰士暴吼著殺來,急彈裂土咒,一鑽入地,真氣鼓盪而出,呼啦啦遁甲疾行。
突然,山崩地裂聲暴響,卻是兩柄碩大的鉸鏈錘破空砸下,激起的震波狂卷而來,身前身後大地急抖。她驚覺不妙,屏息凝氣,閃電般破土而出,就見腳下的土地如驚濤一樣滾滾而來,只消慢的一步,就會被狂卷的震波和亂涌的土地蓋在地底,全身崩裂而死。
腳下的絕殺才險險避過,直徑達十多米的鉸鏈錘鎚頭又閃著蔚藍的電光,吞吐鋒銳的刀刃滾劈而來,眨眼間到,勢夾驟烈罡風,竟然避無可避。
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鎚頭轟地往空一騰,筆直地彈起,一閃間唰地倒翻回去,直擊使錘的超級機器戰士胸膛。這生死頃刻的剎那,她頓感驟烈的罡風撲面刮來,呼不出氣,卻被一隻巨大的手抄到半空,正是瘸腿霸獸殺到,一腳踩住長長的鉸鏈,一手托起她。
她一驚一喜,手中激光粒子槍疾射回擊到鋼甲胸前的鎚頭,引爆能量,轟轟兩聲,鎚頭藍光暴閃,正正砸入那超級機器戰士的胸腔內,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殘軀直炸上天。
同一時間,另一柄鉸鏈鎚頭呼地飛躥而上,如影隨形地砸來,相距還有幾十米遠,狂暴而剛烈的勁氣就已刺得她周身劇痛,連連噴血,竟招架不住。
但見霸獸狂吼一聲,巨大的肉掌一拍而下,如拍小皮球一般,連拍幾拍,將十多米大的鎚頭拍得在地上急跳亂彈,濺起瀰漫的塵土,混合著自它掌中不斷灑出的污血,四下里飛揚不止。
霸獸連拍之下,呼地將她往空中一拋,跟著一腳向鎚頭狠狠踢去,精鋼合成的鉸鏈長達七八十米,也受不住這股滔天巨力,竟一崩而斷。
鎚頭唰地砸入一群機器戰士中,轟轟暴響,緊接著耀目的火光亂騰。
她借霸獸這一拋,閃電般一飄飛下,再祭起《河圖》玄陣,雙槍再射,手雷再扔。真氣激涌下,挫骨長刀隨她意念而動,飛身閃擊,破空聲激蕩。
她與霸獸高低配合,迅捷無論,一片片、一處處往來縱殺,席捲群寇。
大陣浩浩蕩蕩,所向披靡,以自然之力滅敵,無堅不摧,的確比任何武器都厲害,卻因她剛領悟不久,真氣尚未盡復,所及範圍只有幾百米遠。
但饒是如此,每催動一次,仍攻向一片,加上側方几千烏都爾狂獸所結的震波陣,形成好大一片氣勢。攻上來的群敵一波波倒下。雅尼安凶獸趁機帶隊衝殺。大小獸狂戰不止。
氣陣餘波盪處,將更多敵人捲入陣中,如同一個極大的扇形翼面,飛快地匯入一點,紛紛擾擾不停,又似巨龍張開大嘴一片片地吸入,威力無儔!
她死戰,只為保護戰友和群獸,真氣氤氳,在她身周托起好大片雲。
雲冉冉飛升,時卷時舒。她在雲中飛戰,紅影綽綽,光華萬千。
酣戰中,彈藥、手雷又用完。她剛叫聲糟糕,就見瘸腿霸獸巨掌托來,蹬蹬蹬一路踩踏機械體,只消十幾步就到了鳳凰山前,輕輕地將她放在山腰,竟然知道她需要補充彈藥。
之前冠蓋城大戰,她曾兩次相救這霸獸,它長記心中,雖不能互相交談,但對她一言一行十分關注,故能知她心意,這也是動物特有的天性。
它生怕手重,放下她時格外輕,不料因身軀高達一兩百米,彈光飛閃中特別顯眼,竟遭偷襲。十多發導彈向它後背射來。它一驚之下蹦彈開,同時巨掌一抄,將她扔向別處,生怕她被炸而死。兩枚導彈穿透磐甲,在它體內轟然炸開,黑黑的污血飈出,飛灑半空。
兩枚導彈雖要不了它命,卻也令它疼痛難忍,大大的怪眼晴凝視她一眼,狂吼聲,飛縱而去,抓起一座七八層高的斷樓向群敵砸去,訇然暴響。
她遠望瘸腿霸獸的背影,默默流出淚來,疾奔向主隧道出入口,見幾千頭唬爛獸守在山腰,雖個個驚恐萬狀,刮破了點皮都要大呼小叫,仍頻頻結陣向空中大發腦波,協助變異飛獸對抗無人機,不禁想:「它們為人時行奸使滑,作惡多端,成獸后雖仍膽小,卻頗有善心,明明怕到極點,卻還在抗敵。生命究竟是為人好,還是為獸好?」
但聽轟地一聲響,一大堆泥土、石塊從主隧道口傾倒出來,卻是推土機正往外運土,裡面還有幾十台推土機、挖掘機按照小嘀咕的指令,在自動清理因之前山體震蕩而垮塌的地段。
她先去搶救室,見庫姆無恙,隨便包紮傷口后再去控制室,就見小嘀咕正大展身手,往來飛彈,同時操作幾十台電腦,一邊釋放電磁波、微波干擾,一邊指揮還通電的十多門多聯裝電磁速射炮近程防禦,並將僅剩的七八輛坦克、戰車撤到山腰防守……一迭聲大叫滴滴噠、滴滴噠,忙得一塌糊塗,極度興奮下,對她不理不睬,遂一笑離去。
她很快帶夠彈藥、手雷、量子電池出來再戰,如此反覆不停。
小嘀咕忙裡偷閒,指揮幾輛運輸車將部分彈藥、電池送到控制室附近,以方便她快速取用。
這一戰,她已窮盡一身本事。
黑夜漫長。
子彈又打完了,手雷又扔完了,最後一節電池也用上了,《河圖》玄陣也開到了極致。七八百米遠處,機器殘軀壘成了一堵高達十多米的厚牆。戰火騰起又熄滅,熄滅又騰起。大大小小的超能體、機器戰士、機器獸、自動機炮仍瘋狂撲來,漫山遍野不見盡頭。
她終於不支,重重倒地,頭髮散亂,渾身是血,大陣蕩然無存。
她想再回基地療傷、補充彈藥,可再也動不了了,因為真氣耗盡了。
滾滾濃煙中,望著不顧殘存的風雨雷電水火山石土木的飛襲、激蕩,仍狂攻而來的機器部隊,她強忍周身的傷痛,掙扎著想要站起來,挺立而死,卻連槍也拿不動,根本爬不起來。
一聲嘆息,恨無殺敵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