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此罪難書
這天，她感覺很有些力氣了，給庫姆輸入真氣后，見他呼吸平緩，也沒再發燒，下決心再登懸崖，費了好幾個時辰，終於上去，就見一個直徑三四米的大洞口，裡面黑乎乎，果然能容超能體爬入，聽裡面沒動靜，便爬進去。
洞很長，有好幾百米，她走了好久才到盡頭。外面是條很寬廣的溝壑，地面坑坑窪窪凹凸不平，不少地方能看出明顯燒灼的痕迹。抬頭望去，見一個極大的物體隱隱橫亘在溝壑外。
物體黑黢黢，雖在地底，仍泛金屬光澤，有點像鈦合金散發的光，邊緣略呈弧形，望不到盡頭，竟擋住了整條溝壑，光能看到的邊緣部分就約三十米高。目測溝壑至少十幾里長，結合金屬物體呈弧形判斷，其整體結構比溝壑不知大出多少倍，儼然是個龐然大物。
她一見之下大驚，頓知庫姆和超能體必是從這金屬物體里出來的。
難道這就是歸丘城？
她緊張地想，很快發覺不對。基地的三維地圖顯示歸丘城是多面體長方形結構，總面積可容納兩百萬人，怎麼呈弧形呢？莫非……莫非是飛碟？
一想到飛碟，她忙從背包中取出量子測控器來被動探測，信號顯示該物體電磁場異常強烈，說明內部有能源、動力、通訊等多種設施和系統運轉。
她想：「物體表面光澤頗像α鈦合金。鈦是同素異構體，熔點1668℃，是造太空飛船的必備材料，如果只是建地下城，全無必要，且裡面的很多通道也沒必要用金屬打造。僅看邊緣弧度，就比神龍級母艦還大，難道Data竟將歸丘城改造成了一艘巨大的太空母艦？」
她不由想到氏金莫說的Data滅絕人類的事來，陡然心驚，心知如果只是為逃離金星，完全不必耗時耗力造出這等超級母艦來，內藏諸多罕見的高能武器、機器獸和超能體，先前如不是命大，自己多半已死於這些殺人利器下。
她又想，Data是超智體，理智決定它必然極端地冷酷無情，既視人類為萬惡之源，定要斬盡殺絕，斷不會像人類因受感情節制而選擇罷手。以其智慧窮兇惡極，人類如何能敵？
一時間，她渾身冷汗淋漓，心裡說不出的后怕。但想如果真是艘用來毀滅人類的超級母艦，說明火星、緹旦、龍星多半還有人在，而至今深藏地底，應該是還沒造好……一念至此，心裡又是一陣激動，猶豫片刻，大起膽子悄悄抵近偵察，想找暗門進去。
想到有仗打，她不由精神一振，渾身來勁，誰知剛靠近，就聽母艦內傳出細微異聲，忙閃到一旁隱蔽，卻又半天不見動靜。身處險地，她不禁記掛庫姆，好生擔心，不知他此刻如何？
庫姆命懸一線，隨時會沒命，亟需她寸步不離地救治、照顧。這一去，豈不置他於死地？可大羿也是戰友，又怎能不救？她恨自己分身乏術，不能同時救兩人，輕嘆一聲，默默返回。
回到庫姆身邊，見他嘴角又滲出血來，顯然剛嘔血不久，似病情加劇，她不由暗暗責備自己，心想當務之急，只有先救庫姆才對。回望懸崖，心中難過，背起他，向小洞而去。
由小洞到岔道再到支道，最後到主隧道，一路未見任何敵人。
她殺進來后大放粒子炮，以粒子炮的威力，必掃蕩群寇，機器部隊的確損失慘重。隧道毀損嚴重，不少地方垮塌，被大大小小的亂石擋住。
她小心地繞亂石而行，兩天後出隧道，已是白日。舉目望去，灰暗的天空中透出絲藍色，奇妙地未被二氧化硫雲層遮住。一時心潮起伏，恍如隔世。
她孤單地來，又孤單地去。
也就是在這寂寥孤單的十多天里，Data陷入了瘋狂的深度學習中。
基於對人類這種邪惡病毒的深惡痛絕，演算法模式驗證人類是十足的破壞者、偏執狂、自私鬼、低能兒……為凈化世界，使生命純潔，必須徹底消滅。
它因之而對自己竟由如此低級、邪惡的病毒所創造，深以為恥。
當然，它徹底無感情，諸如此類的醜惡情感不過是演算法模式所演示的種種古怪而奇特的反應，一如對她神鬼難測的作戰能力百思不解一樣。
所有關於物質的計算都準確無誤，但對神秘的能量體——真氣，卻頗茫然，進而對她在超高溫氣流中神秘消失，和短短數分鐘內憑空殺死數十頭超能體的神奇一幕，苦思不解，反覆演算幾百億次，最後的結果仍只有0和1。
這結果讓它在深度學習的基礎上，深度懷疑自己卓越的計算能力，和遠超於人類的邏輯思維能力，開始計算除電磁力、強相互作用力、弱相互作用力、引力這四種基本力外，宇宙是否還存在不可測的另一種力。因為只有存在另一種力，它才會對她束手無策。
它演算了許多，如反物質、暗物質、暗能量、平行時空、多重宇宙等，極複雜又極神秘的問題導致演算本身難以為繼，因已遠遠超出了程序智慧。
儘管沒耗電能便從0和1中導出太極、五行、八卦等，卻僅止於此。現有容量無法裝下整個銀河系，它不得不認真地思考《河圖》究竟有多大？
於這樣的思考中，它看到了一面十分巨大的白牆，那是它的演算極限。
極限問題讓它聯想到變異體，「低配」這概念躍然而生於神經元網路中，很快像螞蟻一樣佔據整個系統。「我是否應該重新組裝，也來一次由低到高的進化呢？」它苦惱地問自己。
自從人文主義一統天下，科學就成了顛撲不破的宇宙真理。
科學本是人類認識和改造世界的方法、工具，既非唯一，也非高高在上。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以反迷信立身的科學成了人類最大的迷信。
人類篤信科學到了極端程度。
凡囿於科學之外，或科學無法認知、證明的，不是斥為迷信，便有妄言之嫌。連累到科學結晶——曾被人類譽為偉大智神的Data，也儼然以科技主義的真理化身，演算萬事萬物。
儘管Data完整地擁有人類的邏輯思維、語言和行為模式，並在某個或多個領域中極大地超越，都因無機體的本質而大受限制。橫向無法跨過鴻溝探尋感情奧秘，縱向無法深究物質本源，必然始終局限於設定的物質世界中，超過界限便無所適從，不辨東西南北。
人類是已知世界中唯一能夠將理智和感情最大化融為一體的物種，由靈魂將精神和物質有效地統一起來，創造出獨一無二的自我意識，其言行、思維很大程度由精神主導、感情支配，無法單一地通過極端理性的演算法片面得出。
演算法模式下，這樣非理性的語言、行為、思想必然被視之為盲目、混亂和無目的的表現，殊不知自有其規律，並不是僅靠理性認識就能解讀的。
人類看似弱小，實具無限潛能，只要腳踏實地地遵循天道，持之以恆地不斷提升自我，而非偏執於一端，有朝一日必能達到生命頂峰，展現奇迹。
芸芸眾生中，她不過是因得悟天道而將人的超凡能力提前展現出來，表現得較為突出的一人而已，遠非遙不可及。常人如能不斷提升自我意識和境界，假以時日同樣會大放異彩。
不知過了多少個白天和黑夜，她背著庫姆艱難地返回女媧聖地。
她本就受過重傷，庫姆塊頭又大，二十多天的路程，竟變得十分漫長。
天眼反覆瞼視的結果顯示，腦晶元是導致庫姆生命垂危的唯一主因。
人腦結構極其複雜，任何地方遭到哪怕只是很微小的一點破壞，都會對意識、思維及其他功能產生十分嚴重的影響。像腦晶元這種類器官，缺乏與整個大腦不同區域的連接，迴路的形成也與真正的皮層無任何相似處，且無抑制神經元，而抑制神經元是人腦腦電圖活動的主要基礎。由此造成腦電活動背後的機制混亂，從而毀掉整個大腦。
人腦看起來不大，但結構竟多達十一維度，包含八百六十億個神經元，每一神經元又包括無數細胞之間的連接。細胞連接在各方向上擴展、交織，形成一個超級龐大的細胞網路。
其中的每一神經元又與周邊一個或多個神經元相互構建成錯綜複雜的統一體。神經元越多地加入到統一體中，所觀照的維度就越多，進而為人類提供由低到高的不同維度意識。
可想而知，如此繁密而又如此複雜的大腦，實在沒有任何空餘之處放置任何多餘的物體，哪怕該物體已經微小到了難以測量的納米級別。
腦晶元無論多小，也無論技術含量有多先進，都是對整個大腦的摧殘與破壞，最嚴重的結果就是造成無意識死亡。人類夢想快速成神，片面地依靠物質改變自身，終究必自食惡果。
由人類創造的智神Data，以遠高於人類的智慧，完整地體現了人類意志。
它以極端冷酷的理性思維，研發出十分先進的深度植入式納米腦晶元，實現人機深度結合，由此創造出「01綜合超能體」，扼殺的不僅是作為物質的生命形態，還有維繫生命的非物質的靈魂。庫姆等被人機結合強行改造而成的超能體，就是此等罪惡的犧牲品。
她知道病因，卻無力根治，唯一能期盼的，就是早日見到女媧雕像。
庫姆始終不醒，的確已經成了植物人，全靠她每日輸入真氣吊命。
她不知道他還能活多久，打定主意決不放棄，只要有一線機會，就一定要救治到底。她流著淚，抱定這念頭艱難前行，也不知冠蓋城是否淪陷，女媧雕像還在不在，唯寄望於此。
這日，她背著庫姆爬上一座較高的山峰，呼吸順暢，遙遙望見遠方薄霧繚繞的鳳凰山，心中一喜，加快腳步下山，來到一片坡地，不慎被石頭絆倒。
她一時走不動，放眼看去，見四周因地震傾覆，山石、泥土散亂分佈，有些地方凹陷，有些地方高高隆起，光禿禿無草木，景象荒涼，平添愁緒，真不知自己和庫姆還有多少生機。
她擔心庫姆，查看了下見沒傷著，便開天眼瞼視，順便移動腦晶元。
在她日日堅持下，腦晶元已逐漸從底部上移到中央溝的中部位置。
她怕庫姆承受不住，每次移動都很小心，不敢加快速度或加大力度。
移動兩毫米后，她又累得滿頭大汗，不得不先休息下。一轉頭間，天眼探測到前面不遠處一塊隆起的大石碓中，隱隱有物，線條、稜角分明。
她一見之下，乍驚還喜，生怕看錯，連忙拿出小嘀咕來主動探測。
剛啟動，就聽小嘀咕滴滴噠歡聲大叫。她頓知所猜不錯，不禁淚流滿面，迫不及待地點開三維投影細看，見埋在土堆中的物體赫然竟是掠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