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地有悔
八刃合金輪倏地一飛即至,鋼刃急旋,勁風狂嘯,當頭斬落。
此時,小嘀咕正指揮戰車全速衝過去,務必要趕在等離子加農炮完成充能前,先行將其擊毀,時間不足一分鐘。但八刃合金輪何等厲害,如何避得開?所幸小嘀咕算無遺策,加之戰車相對而言極小,速度極快,堪堪避過,卻被震上半空。劍鏈突然貼地圈來。
她下令將磁暴彈全部發出。
聚能磁暴炮彈一射而至,不擊別處,在機器王琥珀面護盾上紛紛炸開。
脆響聲中,數萬顆鋼珠噼噼啪啪地全打在護面盾上,如炒爆豆般急響,雖未擊入,但爆炸形成的高溫卻致琥珀快速熔融,並因疾速碰撞而產生靜電。
每顆鋼珠就是一個小磁能體。
由數萬顆聚能磁暴彈匯聚而生的洶湧磁能在靜電導引下,閃電般穿透由琥珀構成的面護盾,再以同樣快的速度順著顯像系統連線傳入機器王腦中,直接破壞腦部的液晶神經元系統。電光閃爍不停,神經元錯亂不止,機器王高大壯實的鋼軀猛地狂抖起來。
聚能磁暴彈射出的同一時間,她一點下速射炮發射按鈕,抄起小嘀咕便滑向粒子炮。此時,劍鏈圈住戰車正回拉,電流急盪,車身急抖,八刃合金飛輪緊接著又迅猛無儔地劈來。
生死懸於一線之際,分秒不能差!
她抄起小嘀咕的剎那,腳已滑到粒子炮前,一手徑直點按發射按鈕,一手將抱毯挪到胸前,再提起還剩半箱的磁暴手雷沖向後車門,前後僅兩秒。
這驟閃的兩秒內,戰車已被拉向機器王,八刃合金輪同時劈開戰車,車身彈出爆裂的火光。
一瞬間,她如白駒過隙,恰好搶到後車門邊,一感覺到澎湃的衝擊力急撞而來,雙足運真氣一蹬,唰地縱身彈起,一飛衝天,一閃身便出現在機器王肚腹前,抬手便將半箱磁暴雷向之前被粒子炮擊穿的那個小洞一拋而入。
這洞在機器王眼中不過針尖般大小,渾不在意,可在她眼裡卻是大洞。
這一下擲進去,絕無遺漏。
便在此時,天上一道蔚藍的粒子束光已在她頭頂前方一閃而過。
粒子炮以光速攻敵,她緊隨其躍出,扔出磁暴雷的同時急掠而起,分秒必爭,絲毫也不敢耽誤。只聽一聲爆炸,熾熱的氣浪卷著散架的車體發出驚天動地一聲響,飛火劈空灼來。
她啊地一聲慘叫,頓覺背上被一片猛烈的大火燎過,痛不欲生,強忍著揮鞭急劈機器王襲來的左臂。彈射刀噗地斬來。這斬下霸獸頭顱的一刀,卻只在軟鞭上劃下淺淺的一道割痕。
機器王防護力超強,但之前右臂鋼甲被穿甲彈擊中,等離子加農炮已有損傷,不能如期發射。這多出來的十幾秒便成她孤身犯險,捨命殺敵的關鍵。
粒子炮一早就已鎖定好了該處損點,她按下按鈕的瞬間,已同時命中。她一躍出車,就見驟閃驟逝的粒子束流在頭前上方留下一道淡淡的光速殘影。
粒子束流一擊而中的剎那,機器王以絕快的速度揮左臂斬右臂,想斷臂求生,卻被急卷而至的軟鞭釋放出磁流,燒蝕臂內單元系統,斬不下去。
便是這眼睛一眨的延遲時間,致等離子炮轟然炸開,碩大的雲狀能量體閃著耀目的炫光凌空激發,突閃突躍,漫天震嘯,發出狂暴的霹靂聲響。
衝擊波嘩地盪開。
當此時,她神識全開,意在識先,洞若觀火,將周遭情勢預判得清清楚楚,著著搶先只求活命,聽風辨形,秒算出開門在機器王頸項左側邊,任他怒火狂濤,借軟鞭揮出的一劈之力,毫不遲疑地飛盪而去,從它頭頂斜斜掠過。
她剛飛離原點,那邊便驟然響起震天撼地的爆炸聲,卻是扔進機器王肚腹中的數十顆磁暴手雷引發核反應堆爆炸。驚天巨響聲中,亂石穿空,烈火灼天,一團蘑菇雲騰空而起。
一閃的爆炸中,核能氣浪猛地狂嘯而出,漫捲成雲,吞吐天地。
她鼓動全身真氣絕快地疾飛,不到五秒衝出開門,徑直撲進生門內。剛入去便手一揚,凌空使出絕招,反手連彈水火咒,借紅氅激發出的重力泡,快速裂解空氣中分子,逆布六儀。
水起風生,火借風勢,頃刻間憑空騰起好大一團火,滾入急卷而至的核能急浪中,轟轟轟衝天價炸起,剛好阻住洶洶來勢。氣浪劈空亂舞,往四下里亂奔亂撲,再匯聚到一起捲來時,勢頭已大不如前。偷得這半分閑,她如鳳之摶風,漂漂高逝,自引而遠去。
她在空中抱緊嬰兒全力飛行,能飛多遠算多遠,一落地又飛,一直飛個不停,耳聽得身後天崩地裂的爆炸聲和慘叫聲持續響起,更不回頭。
機器王體內核能、等離子能、導彈、炮彈紛紛揚揚地炸開,轟轟轟、嘭嘭嘭、噼噼啪啪的爆裂聲不絕於耳,洶湧澎湃的衝擊波急盪十數里而不止。
良久,炸聲止歇,天地重歸寂靜。
她竭盡全力不顧一切地往前飛,直至精疲力盡無力再飛,嘭地摔落,哇地一聲吐出大口黑血,雙足一軟,撲地跌倒,眼前一黑,就此昏死過去。
她再醒來時,天又全黑,睜開眼,就見無數雙又丑又大的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周圍全是大大小小的魔獸和變異體,密密麻麻一層又一層。群獸見她醒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顯得激動無比。聲音遠遠傳出去,在死寂的大地悠然回蕩,經久不息。
她沒想過要救它們,但人算不如天算,生死一刻,終究還是救了。
那形如雄獅的霸獸吃力地彎下身子,將她這個小不點兒輕捻起來放在掌中,細細打量,眼裡全是難以置信的神色,過好一會才輕輕放下,忽然仰天長嘯,一蹶一拐地揚長而去。
群獸離去,仍不時回頭張望,依依不捨。腳步聲漸行漸遠,終於了無。
她以至小至弱勝至大至強,看似不可思議,實則順理成章,殊非僥倖。
一則死志既決,毫無畏懼,故能急中生智,全力以赴;再則久經戰陣,經驗豐富,身為華胥軍中第一戰將,特戰能力太陽系第一,超凡卓絕,對各種武器、彈藥的運用十分熟悉,能充分發揮所長。同時,對機器戰士的特點也非常了解。知己知彼,因而創造奇迹。
機器王頭部是神經元處理器,胸部為武器庫,其核動力系統當然在腹部。所以她一開始便用粒子炮攻擊此處,雖沒湊效,卻已埋下伏筆。接著以暗劍擊毀風火輪,迫其行動遲緩,並吸引火力,再發磁暴彈破壞神經元系統,令它反應遲鈍,為決勝贏得時間。
戰車將毀,她臨危不亂,應變奇快,險中求險,捨身突進,幾秒內就和粒子炮分從上下夾擊,直攻要害,最後開天眼、混陰陽,施展遁甲術逃離,奇招迭出。整個過程膽大心細,屢於絕境中再接再厲,端賴意志堅定。她死戰不屈,直至無力再戰,方壯烈倒下。
風蕭索,霧縈紆。她孤獨地、靜靜地躺著,感受殺戮戰場的死寂。
她戰脫了力,虛弱不堪,生命在死亡邊緣遊走,幾與死人無二。
真氣在體內緩緩流淌,助她一點點地慢慢恢復意識,紅氅的磁能和作戰服內的納米機器人也在幫她儘快恢復體力。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隱隱覺得痛,這才發現嬰兒重重地壓在身上。
嬰兒嘎嘎地哭,不知哭多久了。
它餓極了,可她動不了。
過了好久,她才艱難地抬起一隻手,在身上慢慢掏摸,找什麼不清楚,純粹潛意識反應。
終於找到了,是還剩半瓶的糊糊。
她手顫抖著,艱難地喂它喝下。
就這個極輕微的動作,也讓她在之後的很長時間內無力再動。
終於又能動了,意識也更清醒了,回想起剛剛發生的那場驚心動魄的殊死一戰,她兀自心有餘悸,一臉茫然,真不信自己竟殺得了機器王。
她忍著痛站起來,抱著嬰兒搖搖晃晃地走,隱隱約約望見遠在十多裡外的冠蓋城城頭上,好像有團極大的黑影靜靜地、又是突兀地佇立高處,望向這邊,看似霸獸,卻又沒那麼高大,停下來再要細看,就這麼一眨眼間,沒了。
她以為眼花,有些疑惑,隨後見到殺戮場中隱隱閃爍的一點寒光。
夜很黑,也有霧,那光卻不停地閃亮,似乎故意在亮給她看。
她一步步緩慢地走過去,在一個淺淺的坑裡找到它——銼骨長刀。
長刀不屈,冷冷地插在堅硬的土地上,旁邊是具燒焦的鋼軀,等她來取。
她記不起這刀是何時弄丟的,費了好大的勁才拔將出來,插入鞘中,解下來當拐杖拄著走。
戰車沒了,豪酷機步槍仍在。
這槍轉眼間和她並肩殺敵百年,不離不棄,錚亮如新。她輕握著槍,心裡生出一絲暖意,繼續往前行。所過之處,再沒碰到機器戰士和怪獸。
遍地的屍骨和散落的零部件閃著幽光,時隱時現,透出冷凝的寒氣,隨絲絲陰風浸入體內,讓她感到一陣又一陣逼人的寒意。天地實在無情,只留下她孤單而無助的身影,讓她在寂滅的大地上踽踽獨行,異常艱難地尋覓歸處。
慘烈的搏殺隨風而逝,殺氣依然殘留。她融化殺氣,默默地感受著天地的無情和殺戮場的死寂,頑強地一步步走出吞噬生命的核污染區。
核爆雖猛烈,終究當量有限,加之她一身玄功,真氣浩蕩,更因浸泡稠液而抵抗力超強,因而抗過了核爆。她擔心嬰兒,用紅氅罩著,忘了嬰兒是變異體,能在核污染中自由呼吸。
她終於到了。
她看到了她,遠遠望見黑夜中高高挺立的她,靜靜地走過去,深深凝望。
她和她一樣懷抱嬰兒,另一隻手高舉起一個有些像錐體又略呈心形的盤狀器物。器物表面遠看像銀河系,近看卻似太極圖。霧遮著,又是黑夜,她本有些看不清,可閉上眼都能想到她美麗的面容。她身子前傾,衣袂飄飄,頭向後微微昂起,呼喚生命隨她前行。
「終於看到您了……」她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淚水奔涌而出。
一晃百年!
她久久地凝望,心潮起伏,感慨萬千,面上神情卻說不出的安寧。
看著她,她就自然感到安寧,這是此刻的感受,也是與生俱來的感受。
她抱著必死之心,突破千難萬險,戰勝原本無法戰勝的強敵來到這裡,就為了能見到她,得她相助,蒙她庇佑,依偎在她懷中與她長相廝守。
她是她今生唯一的希望,也是她在這毒霧瀰漫屍骨橫陳的殺戮星球唯一還可以繼續活下去的生命寄託。欲說還休。她相信,只要她還在,生命就一定還在,因為生命本因她而存在。
她非常非常高,黑夜中只看到小半個身子。但哪怕夜更黑,霧更濃,她都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端莊、她的聖潔、她的悲憫。看著她,她就有了為活下去而繼續戰鬥的信心和勇氣。
她擦著流不盡的淚,抱著嬰兒甩開黑夜,走出迷霧,投入女媧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