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死去活來
光很猛,刺得眼睛一陣陣地痛。
光仍然是白光,如根根透亮的針扎進身體里。她仍然在光中醒來,仍看見光猛烈地照射著她,似乎仍還在等她,等她靠近,等她融進光里。
她站起來,卻站不穩,連連摔倒,忙運真氣下沉,雙足緊扣地面。
她剛站穩,就覺天旋地轉,周遭在極速飛旋,一轉念間,便發現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越來越快,越來越急,翻翻覆覆顛三倒四無休無止地轉不停。
猛烈的火、洶湧的水、呼嘯的風、倒塌的高樓、飛撞的亂石、瀰漫的塵霧和四下亂竄的猛獸、妖怪、鬼魂,還有許許多多不知道是什麼的傢伙從四面八方飛襲而來,天空烏雲翻滾電閃雷鳴暴雨滂沱,大地震蕩撕裂崩塌,山呼海嘯火山噴發熔岩奔流,尖叫、狂吼、咆哮……種種怪異之極又震耳欲聾的聲音驟響不止,混沌世界混沌一片。
她從未見過這等天崩地裂的毀滅景象,恐懼之極,鼓足真氣盡全力沒命價逃,逃著逃著,忽然發現自己根本沒動,歸靜如奇點,動的只是天地萬物。
萬物飛快地倒退,自己始終在最前面,以致於和這極速旋轉的天地相較,竟完全是靜止的。「我他媽到底……」她怒不可遏,瘋狂地破口大罵。
才罵幾聲,她就覺身體突然向外猛撞,血液、細胞、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呼呼飛出,瞬間解體,嚇得趕緊閉嘴。一閉上嘴乖乖地,立刻安然無恙,只覺這旋轉比任何毀滅都更可怕。
無法形容的極速中,她已感知不到絲毫旋轉,因為連光都不存在。什麼身心俱裂,魂飛魄散,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沒有。只有感覺,沒有認知。
她確實無數次感到身心俱裂,魂飛魄散,卻又無數次發現自己始終存在。只是這感覺和在黑洞不同,不是頭在宇宙的那一端,腳在宇宙的另一端,整個身體被引力無限拉伸,而是實實在在地撕裂,瞬間撕裂成億萬千百個自己。
如同在廣袤宇宙做一個巨大的圓周運動,她動念剛起,就已回到原點,身前身後留下無數個同時存在的自己。如果把這圓視作時間線,那麼在同時無限存在的時間線的所有點上,都有自己。而每一個自己又是一個點,又都在圍繞自己畫圓,再在畫圓中同時形成無限的時間線,同時把光、時間、空間拋諸腦後,無邊無際,無窮無盡,無始無終。而一念不動,則一切皆動,自己看似極速倒退,實則始終在一切動的前面。
這樣的極速讓她突然感覺到自己遠遠快過發光體,不由驚駭莫名。
「我在發光體中嗎?可怎麼比它更快?我到底在哪兒?哪個我才是我……」靈光閃動的瞬間,她意識到又是無比痛苦的撕裂,又看到無數的自己。
「天啦!我超越了光,我正在超光速運動!超光速竟然是分身……」
她終於知道自己超光速了,與在黑洞中感受到的一個又一個瞬間連環不同,超光速狀態下是無數個瞬間同時在瞬間中的無限連環,無限連環的點上分解出無限個同時存在的自己。
動念不止,無限瞬間中的無限分身便無限存在。一旦歸靜,無限分身則又在瞬間中的瞬間歸一,成唯一本我。而唯一能讓自己感覺到屬於本我的本體還真實存在的,只有意識。
意識將本體與無限分身同時連接,讓存在存在於意識,故無晦無明,無生無死,無寂無滅,無虛空也無糞土。「超光速狀態下,意識決定一切!意識存在,才有萬物顯現;意識作功,才有萬物運動。決定我生死的不是呼吸、心跳、脈動和腦死亡,而是意識……」
她徹底明白了,意識到一切都是意識的因果,是意識作祟。但意識是什麼?又是什麼鬼東西讓意識不停地作祟呢?光嗎?一想到光,便見天地轟然倒塌下來,將自己炸個稀巴爛。
「他媽的光!」
她知道自己又死了次,狠狠地罵,撕心裂肺地罵,似乎聽到了光的嘲笑:想跟我斗,你還差得遠呢!……抬頭找光,卻不見光,便懶得動了,也沒力氣動,知道動就是找死,還不如乖乖躺著,感受天地的寂靜,興許活得久些。
可她總不安分,還沒躺多久,有了些兒力氣了便又忍不住動起來,先是大著膽子輕輕地動了下手指,沒見光來,便動動腳,再悄悄地伸伸腿,仍不見光,猛可里站起來,悲壯地挺起胸膛,等光來收拾自己。然而光始終沒來。媽的!跑哪兒去了?嚇到了嗎?
她環目四顧,提心弔膽,大大地懷疑光是不是在想什麼更古怪離奇的法子來作弄自己,便更小心翼翼地瞅,一直沒瞅見,才信光真沒了。天地崩塌后就沒了,而自己仍然活著。
不對,我分明死了,怎麼活著呢?她意識到問題,困惑地想。可我明明活著,怎麼死了?那我究竟死了還是活著?想起兩百多年前一位詩人的詩:「有些人活著,已經死了,有些人死了,卻仍活著……」笑起來。我到底活著還是死了?為什麼死了又活,活了又死,邊死邊活,要死要活,不死不活?這他媽到底是個怎樣扯蛋的死活世界?
她天性豁達,想不通的事本不會多想,更不會往死里想,可翻來覆去的死活卻逼迫她不能不往死里想。想起魂還留在深空,該當找回來,又不知如何去。忽然想到魂沒了,自己卻活著,好不恐懼。「不是說三魂六魄嗎?我死無數次,還剩幾魂幾魄?沒魂魄又怎麼活?對了,我成殭屍了……」伸手往嘴裡掏摸獠牙,卻沒摸到,大呼奇哉怪也。
她一個勁兒地胡思亂想,想不通就罵光,罵過後不見光來,大起膽子又想:那一刻我到底在哪裡?為什麼能超光速?是做夢還是真的身臨其境?
想起普羅米斯曾說過文明的根本差異是維度差異,心裡一震,暗忖:「難道我被那光帶去了高維度時空,意識不受束縛,故無處不在?我在宇宙自由飛翔,一瞬這兒,一瞬那兒,超越時間、空間,多半是超光速狀態下同時存在無數個分身的緣故,所以便死無數次,也始終活著。那現在的我究竟還是不是我?我到底是誰?從哪裡來……」
陡然間,她發現所思所想已經觸及到最深奧複雜的哲學問題,萬萬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有哲學思辨能力,不由洋洋得意,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之後,想起這立論成立的前提依然是死亡,而是死是活自己根本就沒弄清楚。一切又回到原點。她又傷心地哭起來。
她是女人,沒辦法不哭,在經歷了無數個超自然的瞬間巨變后,更哭個不停,好在性格開朗,哭夠了便沒事,漸漸平靜下來,為眼前打算。
這一想到眼前,她就發現自己仍在急速下墜,然後沒命價逃,越過高高的鐵牆……一閃念間又站在一片山坡上,周遭是淡淡的霧,記起原本就在這兒,何以突然又從懸崖掉入深空?真不知是人在夢裡,還是夢在人中,差點又被死活難題纏住,趕緊拋開煩惱前行。
一路翻山越嶺,數日後來到尼卡兵站,發現兵站存有不少軍用物質,找到好些彈藥,還居然修好一輛山貓全地形突擊車,判明路徑直奔德里蒙城。
赫胥高地雖未遭遇核爆,但經太陽風和日冕物質肆虐,同樣寸草不生,景象荒涼。不過,因地勢高,冷空氣多,毒霧相應減少,紫外線也不強烈。
尼卡山一線屍骨累累,隨處可見戰損的各種武器平台和載具,如坦克、機器戰士、火箭炮、粒子炮、武裝直升機、無人機等,表明這裡和豐谷里一樣也曾發生過極慘烈的阻擊戰,而且持續時間更長。她深知打阻擊戰的艱難,十分殘酷,無論有多勇敢頑強,英勇善戰,最終就是不斷地拿命去填,整團整師整軍地前赴後繼,直至取得勝利。
她從一具殘骸的軍服上看到二旅臂章,隨後又陸續發現一旅、七旅、三四三旅、三四四旅、三五九旅和蘇蜜兒十七旅、貝空降一師、陸戰一師等部臂章,聯想到之前在豐谷里見到的烈士多是華胥軍人,便知危難關頭,是華胥戰士在擔當重任,心裡無比自豪。
她撿到一頂破爛的軍帽,見軍帽上的五角星雖沾染了不少灰塵,其中一個角尖還斷掉了,餘暉下仍不屈地閃閃發光,不由輕輕撫摸,心中感懷,默默流出淚來,一步步走上山頂。
她佇立山巔,忍不住想:「一旅等部皆我軍王牌部隊,百戰之師,主力中的主力,一軍更是號稱老虎軍,勇如猛虎,堅如磐石,加上其他各族精銳部隊匯聚一地,可說將人類整個家底都亮出來了,必關乎存亡,方有如此偉大的犧牲。也不知指揮此戰的大將軍是誰,真了不起……」哪想得到會是好友印娜娜,軍銜也非大將,只是中將。
因戰事曠日持久,尼卡山至烏都爾峽谷的多個兵站,多少都遺留了些藥品和武器彈藥等,只是大多過期或損壞,需仔細分辨、清理,才能繼續用。
內中也有不少軍用食品,如壓縮餅乾等,但全部過期。有些過期的時間較短,或可勉強食用,但她見到處都是怪物屍體,怕中毒傳染,便都沒吃。
之後,她來到一處兵站,量子監控器探測到附近有條地下河,便去撈魚,總算解決了食物和飲水問題。她還找到半箱通用型機步槍電磁彈,雖不能和豪酷專用彈比,也滿意了。山貓突擊車上有門多管電磁航炮,還有幾箱彈藥,她就是看中這點才設法將車修好的。
過尼卡山後全是道路崎嶇不平的崇山峻岭,怪物較少,偶爾碰上,仗著山貓車速快,她能避則避,避不過就橫衝直闖,二十多日後殺進德里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