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花開花落
仲夏的夜,即使近黎明,吹來的風也陣陣地熱,全無清風送爽的美意。
切夫媞雙足輕點著花瓣兒優雅地奔來,在鮮花叢中舒緩地飄落,香汗微微流淌。夜的靜謐更添花兒的芬芳,一點點,一絲絲,一波波,如水徐盪,或濃郁,或淡雅,惹人心醉流連。
花瓣兒上結著晶瑩剔透的露珠,隨花搖晃,吹彈得破。她瞧著露珠,忽然怔住,低聲吟道:「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抬頭望向遠處泛著昏暗燈光的小洋樓,一時猶豫難決。
這寧靜的夜讓她倍感寂寥。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曾經的繁華、熱鬧不再。天地曠寂,空留烈火成灰后的無盡余恨。她知道,即將濺起的血勢必染紅朵朵鮮花,獨酌的孤寂只會更添惆悵,不禁懷念月落烏啼,漁舟唱晚的恬淡從容時光,踟躇不前。
躲藏在德伯克利莊園的,不只是那幾個黑袍教士,大羿的出現,還驚動了其他人。這些都是參與叛亂的人,有十多個,剛來到莊園不久,以為暴露了,又匆匆忙忙逃走。南面和北面響起殺聲,自然是遭遇瘦長男子和娜麗茜婭。殺聲很快稀落,黑夜又歸寧靜。
她只消意念一起,便能將三四層的小洋樓拔起,將明碉暗堡移開,殺人於無形,卻的的確確猶豫了,因為看到了一幕令她不能不猶豫的景象。
德伯克利夫人平直地躺在花團錦簇的綉床上,渾身流汗,張大嘴,連連痛苦地大叫,雙腿往兩旁叉開,肚腹高高隆起,一個新生命正在她肚腹中歡快地搗蛋,等待入世的一哭。
她這是在臨盆啊!
房間窗戶緊閉,密不透風,否則母親和即將出生的嬰兒會因風寒而留下嚴重的後遺症,甚至危及生命。整棟樓只有德伯克利夫人,連接生婆也沒有。
她一看就明白了,新生命必是孽種,所以德伯克利夫人這些日子既不敢去醫院,也不敢讓醫生、護士或接生婆來家中助產,不得不閉門謝客,讓那些貪色男人痛苦地朝思暮想。
那嬰兒呢?
意識玄門能參透人心,聚散物質,突破時空限制,所以她看到的嬰兒也的確是嬰兒,卻嚴重貧血,一出生就要喝血,只消喝下一口,就會永遠喝下去,世世代代,無休無止。
她一瞬間動了殺心,卻又不得不在一瞬間將殺心消弭於無形。
嬰兒是吸血孽種,千真萬確,床頭邊擺放的十多袋鮮紅的血漿就能證明,可又千真萬確是人,只不過是種從未有過的人,一種必須要喝同類的血,才能延續生命的人。她不由想到自己,想到族人,想到小灰人、小綠人……這每一種人可都和水分子人不盡相同。
如果嬰兒該殺,那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不同於水分子人的其他人種,是不是也該殺?創世主創造萬物,無論人類多麼不能理解,都自有其道理。
「我不殺你,一個月後離開緹旦星。你那些情人們躲去哪裡了?」
聲音飄渺而又清晰地響在耳邊,德伯克利夫人渾身一震,說不出的恐懼。
聲音從天邊來,她能確切地感受到那種飄渺,卻又怎會在耳旁低吟?她萬分恐懼的,不是對方話中的內容,而恰恰是這遠在天邊,近在耳畔的細微聲音,還有聲音中透出的冷冷寒意。
她是個平凡的女人,只是因為有了如玉的美貌,和習慣於風情萬種地搔首弄姿,而讓大群的蜜蜂成天圍著她轉。得益於長壽,在風流中享盡人間快樂。
一百多天前,兩個曾在特種部隊服役的老相好從火星回來,帶來大把的錢和異常壯實的身體,讓她喜歡得不得了。遺憾的是,他們不能見陽光,只能呆在黑暗中。可她不在乎。
不是每個男人都能滿足她,也不是每個能滿足她的男人,能讓她覺得比這些老相好更讓她滿足。她欣然留下他們,不久又來了幾個,要求同樣十分簡單,願意盡心服侍她,只要白天能呆在屋裡就好。這買賣怎麼看都划算。
於是,血滋生。
她於這嬌冷的聲音中後悔,不敢隱瞞,說:「有……有幾個跑了,還有個去醫院偷血了。我……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
一聲嘆息!
嘆息聲響在花叢中,隨花香散落。
他們還沒殺人,但不等於不殺,一旦找不到血,或血不夠,就會血光飛濺,可又畢竟沒殺。她最初不想殺,到了想殺的時候,卻發現理由不充分。
「告訴我,你王宮情人在哪裡?」
「往……往西有個偏僻小鎮,有……有個情人酒吧。他,他……」
聲音沒了,好半天沒再傳來。德伯克利夫人哭了,然後是嬰兒哭聲。
貪婪總讓人變得愚蠢。
生死關頭,逃命的王宮副總管居然還有心思偷情。當然,他也一定以為這麼偏僻的小鎮,想要抓他的人多半猜想不到。這小鎮不僅位置偏,還因為周圍多山,連信號都偏,的確是個極好的藏身處。可他不知道的是,切夫媞對他的動向早就掌握得一清二楚。
從德伯克利莊園出來,切夫媞帶上娜麗茜婭和廋長男人向西追下,一小時后,來到德伯克利夫人所說的那個偏僻小鎮,很快找到更偏僻的情人酒吧。
灰暗的燈光,吵鬧的音樂,骯髒的酒桌,喝酒聲、打罵聲、調情聲、淫蕩聲、香味、臭味、汗味、怪味……全混在一起,於僻靜中極不僻靜。她厭惡地皺起眉,讓瘦長男子進去。
瘦長男子進去還沒一會,酒吧內就嘭嘭大響,槍聲、殺聲、叫喊聲、哭泣聲、碰撞聲、奔逃聲……什麼都有。她心一緊,絲毫沒想到瘦長男子竟會失手。那副總管又不是什麼厲害角色,就算帶了幾個隨從,也構不成多少威脅,但為什麼一下搞得那麼亂糟糟的呢?
她想著,便要進去,可又擔心被人認出來,暴露身份,一時猶豫,卻見娜麗茜婭身形一閃,端槍直闖進去。誰知娜麗茜婭進去后,等了好一會也不見出來,往外跑的都是那些喝酒胡鬧的男人、女人。四周亂鬨哄,她無法順暢地開啟意識玄門,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
答案很快揭曉。
又是數聲槍聲響過,接著是慘叫聲,不是瘦長男子和娜麗茜婭發出的,她一聽就知道。不一會,便聽見副總管兇狠卻又十分恐懼的哭泣聲:「別他媽再逼我,否則我一定殺了她!」
她?
她心裡一緊,擔心起娜麗茜婭來,卻見她端著槍一步步倒退出來。
那個她是誰?
她好奇心大起,究竟什麼人,能讓副總管逼得兩位高手束手無策?不由想起德伯克利夫人。她本該死,卻因正在創造新生命,而讓她不得不放她一馬。世事詭譎,計劃再好,也總有意外發生。而這次的意外,就是那個她。
一顆油光發亮的腦袋先鑽出門,然後是拿槍的手,接著是被他挾持的人質。人質低垂著頭,發臭的長發散亂地披到臉上,遮住了面容,身上穿一套廉價的破裙子,好不骯髒,即便被人強行拖著走,也沒什麼力氣,整個人餓成了皮包骨頭,看起來十分纖弱。
那個她緩緩抬起頭來。
切夫媞一見之下,立時驚叫一聲:「美……美絲依!怎會是你?」
這一霎那,她毫不猶豫地出手,副總管的槍脫手而飛,一下倒在地上,大哭著說:「我們是被逼的。我們不想害老國王!德伯克利夫人就給了托爾塞提和我幾張消費卡。那些該死的消費卡。他們……他們逼我……」突然又掏出一把槍來,直接往腦門開槍。
這一槍很快,切夫媞的心思全在美絲依身上,竟沒反應過來。
美絲依搖搖晃晃又連滾帶爬地撲進酒吧,抓到食物就吃,狼吞虎咽。瘦長男子奔過去扶起她。她可憐巴巴地伸出手,說:「請……請給我點點錢,好嗎?」
她被通緝,銀行賬戶自然全被凍結,連手機也不能用,早就沒一分錢了。瘦長男子鼻子一酸,好生尷尬,因為他一向不習慣帶錢,當下從副總管身上搜出錢來給她,十分愧疚。
切夫媞說什麼也沒想到她會落魄成這樣,心中百感交集,快步走上來,說:「什麼也別說,先跟我回去。」說著便去背她。她之前聞到酒吧臭味,便不想進去,而美絲依惡臭難聞,卻又不在乎,只因有救命之恩。瘦長男子哪能讓她背,搶先一步,卻被美絲依推開。
她搖搖頭,說:「它不肯去……」細看了下切夫媞,指著她,裂開髒兮兮的嘴,嘿嘿一笑,對瘦長男子說:「你一心想救的人,就是她,對嗎?別……別管我,我……我要去個地方……」
晨風中,美絲依抱著堆亂七八糟的食物,一步步踉蹌而去,消失在遠方。
瘦長男子看著她孤單又嬌弱的背影,心中一痛,便要追下去,忽聽切夫媞說:「大羿他們追來了,我們走,別讓他們看見。」心裡說不出的難過。
王宮內,待亞里士多德和肖赫塞斯離開后,切芙媞教普羅米斯如何分辨忠奸,如何控制局勢,如何不動聲色地將包括國防、安全、情報、財政等重要部門的大臣升職調離,另選接任人選,又教他該採取哪些具體的防範措施,做好哪些安撫工作,以穩定人心等。
忙完后,普羅米斯仍有些不信地問:「克諾茨是真的想奪權嗎?」
切芙媞輕撫他頭,說:「親愛的,他不是想,是已經在做了。」
普羅米斯嘆口氣,說:「親愛的,你要我審時度勢,明察秋毫,賞罰分明,可我就是個科學家,做不來這些。我多麼期待你做我偉大的女王。」
切芙媞哈地一笑,不答他話,柔聲地問:「你為什麼這麼愛我?」
「因為你是我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