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生命奇迹

  秋蟬在鳴叫，知了在誇張地預示未來，百靈鳥在歌唱春天的芬芳……

  重疊了時空的虛幻背景讓加護病房於充滿刺鼻藥味的靜謐中，有了生命盎然的喧鬧。這當然是娜麗茜婭的傑作，據說與某種獨特的心靈療法有關。

  一個從小就痴迷小蟲兒小鳥兒的女人，免不了有些迷信。或許，這正是促使生命展現奇迹的因素之一。創世主的垂憐，高超的醫術，DNA藥劑相助，加上這種獨特的喚醒方式，使本已走到盡頭的生命悄然跨過死亡的門檻。

  她終究還是感慨了，淚水模糊了雙眼，有感於生命的珍貴和世間的美好，還有水分子人那奇特的情感表露。她忽然對水分子人有好感了，是發自內心的感受，且不限於特定對象，不再覺得他們低能、滑稽，偏激和刻薄，意識到人終究是人，無論DNA構成有怎樣的差別，在感情方面卻難得地一致。創世主平等地賦予所有生命以靈魂，絲毫不以本性的差異而略帶偏見，使每個生命都擁有豐富的感情，多麼偉大、無私！

  普羅米斯當先衝進病房，一把抱住切芙媞，哽咽著說：「我們用盡了辦法，卻不見效，萬萬想不到……」切芙媞嗯了聲，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肖赫塞斯趕緊提醒：「快放開她，她剛活轉來，虛弱得很……」接著對切芙媞說。「……卜老頭兒加班加點研製了新DNA藥劑，是專門針對你病症的，哈金斯正在送來的路上，一小時後到。天啊！這一小時多關鍵。萬幸！萬幸……」內心的激動溢於言表。

  帕弗洛在旁邊激動得淚水滔滔，手舞足蹈，呃呃連聲，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臉上泛出紅暈，如喝醉了酒般陶醉，為自己不必再一昧地主張那太過瘋狂的想法而暗自慶幸。

  他當然清楚這想法的成功幾率是在小數點后加上千個零。所幸這禪精竭慮思考而來的神奇療法還未形成理論，就被生命的奇迹所扼殺。看來，萬事萬物的確自有存在邏輯，不受人左右。於是，他再次由衷地讚美色奧斯，四處尋找心心相印牌紙巾。

  新聞發布會再次召開，的確是準備不足，因為好消息來得太突然。肖赫塞斯、普羅米斯、帕弗洛三人共同向大家宣布，切芙媞於十分鐘前醒來，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並現場播放了切芙媞蘇醒後向大家致謝問好的簡短視頻。人們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

  喜訊傳開，更多的問候從四面方八方飛來，禮物倚疊如山，堆滿了整整六個兩百平米的總統套房特大房間。為了擺放好如此多的禮物，娜麗茜婭和姐妹們累到幾乎虛脫。與此同時，緹旦人自豪地四處炫耀幸福女神的神奇，言語中免不了沾沾自喜和目中無人，彷彿僅僅因為他們的血液中有百分之二十七和幸福女神的相同，便註定高人一等。

  這期間，最關心切芙媞病情的莫過於T&T時裝公司的老闆了。

  當初，為了和切芙媞簽下協議，眼光絕毒的他押上了全部身家，卻未想到切芙媞會突然病危，因怕就此破產，而大病一場，剛經搶救后活過來，就獲悉切芙媞已蘇醒，眼見無數金錢閃耀，興奮、激動之下呼吸困難，還好醫生醫術實在高明，再次令他起死回生。

  他醒來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花重金聘請一幫知名網路作家和智能文學編輯，經他口述三小時后，以傳記體形式濃墨重彩地編出一部長達三千萬字的自傳體網路小說，用時僅三天。書名新潮又火爆：搖錢樹下的痴纏——我和幸福女神七天七夜的生死相依。新書在各大文學網站隆重上榜，僅半個月，即差三天到三十天，點擊率便上三十億。

  至於那些自以為真理在手的民間科學家、陰謀論者及卑鄙的幕後推手，雖然灰頭土臉，卻並不甘心，又瞎搞起其他事來，如永動機和UFO什麼的。

  長夜漫漫。只有在太空，人們才能體會到真實的長夜年復一年地囊括春夏秋冬四季的可怖。雖已擁抱光明，但切芙媞對長夜的恐懼依然揮之不去。

  無知覺地度過的這生死七天，讓她對漫長有了分外深刻的體會。

  她明白長夜仍在持續，生命的霞光並未將之驅散，保不定什麼時候，又會被這恐怖的黑暗籠罩。這次算是幸運地躲過，無論出於什麼原因，也無論那讓生命重放光芒的神奇力量來自何處，好歹撿了命回來。但下次呢？下次還有這麼幸運嗎？下次離這次又有多久？

  徵兆已顯，死亡無可避免。

  激動之下，她又想起了兩位偉大的母親，想起她們在熊熊燃燒的大地如煙塵飄散，縷縷裊裊，徐盪如鉤；更想起許多族人——那些飽受快分子摧殘的痛苦生靈，隨風一晃而逝。

  普羅米斯緊挨她身邊，柔聲安慰。

  這個一向高高在上、桀驁不馴的男人，在她面前溫柔得像頭小鹿兒。

  「我改變他了嗎？僅僅因為愛的佔有……」她想，心裡由衷地生出歉意。「……他是普羅米斯，也只能是普羅米斯，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包括我……」昂起頭甜蜜地看他滿是胡茬略帶滄桑的臉龐，想起激情四射的那晚，有了愛的衝動。

  可這浪漫念頭只短暫地停留在腦海中，她便不顧勸阻飛快地驅車而去，因為娜麗茜婭迫不及待地衝進卧室，毫不避諱地大喊：「拿到了！拿到了……」

  輕快而有節奏的高跟鞋聲順著太空堡壘一條昏暗的走廊一路傳過去，她儘可能掩飾內心的激動，對比指紋、虹膜和DNA，輸入一串密碼后，推開一扇厚重的鐵門，接著再推開一扇門，就見瘦長男子恭恭敬敬地站在面前。她顧不得矜持，快步迎上去和他緊緊擁抱，清澈的淚水簌簌流下，動情地說：「辛苦你了！為了我，你竟然屈尊下跪。」

  瘦長男子將血瓶交給她，說：「這是應該的。我把培爾金特的錄音給了大羿。我知機會渺茫，不過他們人手多，說不定運氣好，能查出什麼來。」

  「想不到刀削臉就是氏金莫。他能復活美絲依，真是天大奇迹，可惜從一開始就錯了。不然以他本事與我合作，說不定能解開魅曜暗靈的秘密。」

  「大羿喝了美絲依血就起死回生。真要解開這秘密，我族勢必得救。」

  「你們男人可真奇怪。你和大羿也就打個照面而已，怎麼那麼信任他？」

  「他一個人和二十多個黑袍教士對戰，毫無畏懼，為救美絲依一命，不顧生死，不論曲直，有大慈悲心。這種男人頂天立地，自然可信。」

  切芙媞哈地一笑，說：「看你把他吹的，這些理由都不作數。你明惺惺相惜，同病相憐……」否極泰來，喜上眉梢，她心情格外好，說話隨和多了。

  她邊說邊走過一間大房間，在寬大的防彈玻璃隔牆邊停下來，瞧了瞧裡面並列成三排的超級光量子計算機陣列，轉頭問瘦長男子：「這就是新配置的天河十九嗎？還行嗎？」

  「娜麗茜婭說這是華胥人新研發的大數據超速分析與雲計算系統，峰值計算速度每秒五百億億次、持續計算速度每秒三百億億次，雙精度浮點運算是人類目前最快的，能以三千分之一的納秒級速度將深空衛星觀察到的景象即時傳送過來，比我們那套好用多了。」

  「嗯，這樣就好。我也聽說天河十九的計算處理系統、通信系統、輸入輸出系統、監控診斷系統、基礎架構等硬體十分先進，編譯、并行程序和可視化程度也非常高，達到了我們瀚海之星第三代的水平。可惜瀚海七的異構融合計算體系出現了結構性損壞，怎麼也修不好，只能將就著用……」她說著，來到投影顯示系統前，伸手在空中輕輕劃過。

  隨著她纖細手指的滑動，攜帶信息的光量子以隱形傳態形式與空氣中分子糾纏，光量子三維投影在空中自動成像，顯現出一幕浩瀚無盡的宇宙景象。

  她輕撥幾下，找到一幅星際圖，按象限坐標點開一處放大，盯著大大小小運行不停的星球看了好久，最後不無失望地問：「你用我們頻道找過嗎？」

  「找了，依然追蹤不到。而且昊天鏡也一直沒觀察到，這太奇怪了。」

  「我準備安排娜麗茜婭去女權中心結交莫妮卡，她丈夫是艾斯克雷爾斯山觀察站的總負責人，那兒有人類目前最大的射電天文望遠鏡陣列，或許能有所發現。你這邊也別停下……」

  她說著，端起瓶緩緩喝血，突然捂住胸口痛苦地尖叫，嘭地摔倒在地。

  瘦長男子臉色大變，扶起她緊張地注視。過了許久，她眉頭漸漸舒展，驚喜地說：「真的有用！謝謝你……」一把抱住他，久久不願鬆開，熱淚盈眶。

  她很快將幸福指導器連接超級光量子計算機，通過投影屏幕查看血漿蛋白、氨基酸、白細胞、紅細胞、血小板等血液指標，越看越滿意，忽然割破手腕要瘦長男子吸血。瘦長男子連吸數口后停下來，等了好一會，身體沒任何反應，便安慰她說：「你別急……」

  她凄楚地看他一眼，重重地嘆息一聲，難過地說：「終究還是快分子令DNA互相排斥，水火難容，但願肖赫塞斯和卜藏能創造奇迹……」虔誠地將雙手交叉，手掌平放在胸口，輕聲祈願。「……偉大而慈悲的創世主啊！祈盼您護佑您的子民，免我族苦難。」

  瘦長男子看著她眼中徐徐流出的清淚，忘情地說：「主人，您為解救族人，一直拿自己做實驗，險些喪命。您的生命何其珍貴，請務必珍重！」

  她搖搖頭，憂傷地走到舷窗邊，望著幽深漆黑的太空，默默不語。

  一顆明亮的星星躍入眼帘，那是她非常熟悉的星星。她從那兒來到太空堡壘，很快就要回那兒去，邁出至關重要的一步。她知道那一步不僅對她和族人，乃至對整個人類都意義非凡。

  那顆星是緹旦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