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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千里追兇

  空氣中散發著各種各樣的味道,有些平常,有些特別,有些很快消失,有些會停留許久,普通人很難聞到,更別說有意識地分辨了。不過大羿不同,他長著比獵狗還嗅覺靈敏的鼻子,不僅能聞到,還能從眾多複雜的味道中,清晰地分辨出記憶深刻的味道來。

  大羿苦出生,從小就沒享受過城裡孩子的快樂,那不屬於他,有的只是風雨中時時閃現的血光。他在飢餓中長大,求生慾望特彆強烈,深知一粒米、一葉菜都來之不易。

  才四五歲,他就跟著父親聞露珠、聞流水、聞野草、聞枯枝、聞泥土、聞獸腳印,直至僅聞空氣,就知道哪方有野獸。十二歲時,父親過早地走了,只留給他一把老獵槍。這樣的槍,打打小兔子還可以,遇上豺狼虎豹沒什麼用,所以他聞得更厲害,終於練就一項特別的本事,什麼都能聞出來。而堅韌不拔的性格,也在這樣的聞中鑄就。

  他第一次聞到美絲依的味道是在兩天後,差三天見到她。這天夜裡,索南群島上一個部落村莊突然停電,島上唯一的一座發電廠意外燒毀。第二次是在五天後,他差一天見到她。

  這天,位於蘇蜜兒高原邊緣的半島小國毗濕奴發生一起能源爆炸事故。

  事發當晚,雷雨交加,一座海水凈化處理廠和兩座發電廠爆炸,上千人死亡。目擊者稱無數電流從電廠飛出,經過海水凈化處理廠后與驟響的雷電交匯於海邊公路的一家充電站,形成一個極壯觀的藍光電球,照亮小半個天,隨後一閃而滅,留下一片焦土。

  第三次是在十一天後,他聞著氣味緊追不捨,距見她只差幾小時。

  南大亓洋西面的一片大海中,體積相當於六艘十萬噸級航母的聖安尼大帝號海上浮動城市航行至此,核反應堆突然爆炸,數萬居民活下來不到一半。倖存者眾口一詞地描述當天深夜一道道電流噼噼啪啪地從浮動城市竄入夜空,飛向一個又軟又薄的巨大透明物體。

  那物體變幻出種種奇異光芒和美輪美奐的形態,起初不停地吸食電流,隨後不住膨脹、收縮、擴散、放大,漸漸遮住整個浮動城市。四座鈾裂變鏈式反應堆能源耗盡后爆炸,另兩座嚴重受損,堆芯的鈾-235衰竭殆盡,然而整個過程卻異常奇妙地未引起核污染,似乎所有堆芯中的放射性同位素都被那神秘物體吸光,絲毫不剩。

  絕望中,人們清楚地聽到一個魅惑而縹緲的聲音一遍遍地召喚,身不由己地跪下,頂禮膜拜,於是得以活命。事後,所有倖存者皆信誓旦旦地聲稱那物體是來自高維度的智慧生命。

  一天後,他終於在快樂島見到他迫切想見的美絲依,毫不猶豫地一刀刺進她嬌弱的身體。

  他本以為這乾淨利落的一刀必定了結脆弱的生命,卻在這一刀中迷茫,不解這無情的一刀,何以流出那麼多血?而她又怎能在血的浸泡中,無需外力相助,憑空活轉來?

  他想起教堂禁地里的那一幕,一邊是數十人念念有詞癲狂起舞,一邊是一刀又一刀不斷割開的血肉肌膚,和一口又一口接連噴進傷口的血……似乎只有這詭異而恐怖的一幕,她的復活才算正常。但為何沒有呢?似乎生與死的交替,本該這麼自然,順理成章。

  僅僅七八十天,造化的奇迹就這樣非凡地展現出來,生命竟如此奇妙地自強不息。他不由更深地想,魅曜黯靈究竟是什麼可怕的宇宙怪物,能這麼化腐朽為神奇,令生命重生?

  他在疑惑中震驚,又在震驚中執意探尋真相,毫不遲疑地放掉滿滿一缸溫潤的血,用清水一遍又一遍沖洗她身體,直到嬌嫩的肌膚上再無點點血跡,仍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傷口,連淺淺的疤痕也沒有,天衣無縫似從未有過刺入的一刀,乃至幾十上百刀。

  他記得氏金莫曾用那薄如柳葉的閃著寒光的手術刀,飛灑出無數如花的血,自己也剛刺出鋒銳的一刀,這些壓根兒不用懷疑。然而,這一刀連同許多刀留下的刀痕,就那樣莫名其妙地沒了。如此一塵不染吹彈得破的肌膚,皆因令人無法想象的奇迹而呈現。

  他徹底茫然了,心潮起伏,於莫名的駭然中,有了莫名的衝動。

  「抱我!」

  這聲音很輕,從嬰兒口中發出,他心裡是這麼以為的,本能地伸手抱,抱起來后才想到抱住的是個十分可怕的女人,便要放下,她卻摟住他頸項,說:「你我註定是宿命。」

  他不管,給她穿上衣服。

  地上躺著兩具面無血色的黑袍教士的屍體,角落裡的一個仍還在發出斷氣前微弱的呻吟。他追到快樂島上時幹掉三個,衝進快樂酒吧又幹掉兩個,隨著一陣激烈的槍響,便見到了一絲不掛地站在浴缸里等他的美絲依。她似乎知道他能找來,刻意地等待,盈盈地淺笑,用性感的胴體可憐地誘惑。然而他卻閉上眼冷冷地刺入奪命一刀。

  他是在大山中長大的剛毅而淳樸的漢子,能徒手斬劈猛虎,敢和數十頭豺狼對殺,一向只知道太陽的熱烈,從不解星星的溫柔。在很長時間裡,女人對他來說,真是個陌生的字眼。印象中,他記得父親偶爾會提起「女人」這個詞,便知道女人也是人,卻不知自己和女人有多大關係。因為父親每次提到女人時,總是恨恨地,並且從不解釋。

  他那時不曉得因為太窮,父親被心愛的女人拋棄,艱難地當爹又當娘,也不曉得這拋棄,之於父親是多大的痛苦。苦難的命運隔絕了他和女人,讓他只對大山充滿感情,直到參軍進城,看到花花的世界,才明白女人的含義。

  他在部隊中成長,在戰鬥中成熟,軍人的作風、嚴格的訓練和正規的教育,讓他對女人的認識,始終限於美好而浪漫的想象,遠觀如鏡花,近看只芙蕖,確未接觸過如美絲依這般妖嬈的女人,雖曉得這妖嬈會怎樣地迷亂心智,卻仍在這樣的迷亂中,決絕地刺出一刀。刺出后才發覺不對,想收手已來不及,於是陷入徹底的迷茫。

  看著她帶著笑意的眼中流出的淚,和殘留在嘴角的一絲淡淡的血,還有那晶瑩如玉,纖弱如柳,卻又十分性感地充滿誘惑的身體,他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自以為正確地刺出的一刀,很可能錯了,卻怎麼也想不到,這一刀會怎樣地改變他和人類的命運。

  他一直在心裡告誡自己,美絲依是兇手,十足的兇手,成千上萬人死在她手上,觸目驚心的慘景親眼所見,絕不會有假。他激發所有的潛能追蹤,不僅僅是因軍令如山,更為了正義,從龍城一路追到魯比比島,再到毗濕奴、南大亓洋,直至黃金洲,最後握著染血的刀,從海水中冒出來,堅定地踏上快樂島。這一追,何止千里。

  可是,這沉重的一刀刺出后,他竟沒有絲毫的輕鬆,反而有更多也更難解的迷茫,又因這迷茫,擔心愈發重。他再次果決地從刀鞘里拔出匕首,想殺她後分屍,將頭、手、腿、腳和五臟六腑大卸八塊后拋進大海、山中,讓她再不能復活,卻又不動。

  這些天里由東向西一路追下來,他一次次地震懾於她神乎其神的駭人怪力,實在不敢相信自己能對付得了。如果分屍后不僅未阻止她復活,反而讓魅曜黯靈更強大,又該如何?想起她剛說的註定是宿命的話,隱隱生出對天意的敬畏。目光和她的目光交織,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她家中初次見到她時的情景,一絲柔情終於湧上心間。

  憤怒在眼中消散,只剩下無奈的惆悵和迷亂的彷徨。終於,他重重地嘆息一聲,緩緩收回匕首,再緩緩插入刀鞘。他殺了一次,卻讓她活了,實在沒勇氣再殺第二次。

  「如果那晚你吻我,吻千情繭,便什麼也不會發生。一切都太晚了……」

  千情繭?

  是她復活需要千情繭,還是千情繭根本就不是千情繭?他想不明白,對此一竅不通,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千情繭可能是某種重要的介質,而這個判斷也還是經她說出后才意識到。

  「那你為什麼不先說聲?為什麼要吞下去?多少人因你而死……」

  「我多想溫柔地伺候你,多想順從地滿足你,可你為什麼不敢?你這該死的、膽小的華胥豬,明明喜歡我,偷看我身體,卻為什麼不敢抱我、吻我?那晚,多麼美好的那晚,我在絕望中有了你的安慰,以為上天真的垂憐我,給我活下去的希望,從此不再獨守空房。可你為什麼總不肯抱我,甚至逼你吻我都不肯?你憑什麼瞧不起我?」

  他心裡猛地一震,想起培爾金特說過的話:「女人愛誰和什麼時候愛從來無需理由,不可捉摸。」總算有些明白,忍不住低頭看她,卻見她也正淚眼汪汪地望著他。四目相交之下,她忽然猛烈地捶打他胸膛,大哭起來。他無話可說,抱起她大步出去。

  邑伯考、郝連托托正駕機趕來,兩小時內到,他需要儘快脫離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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