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歲月神偷(番外)
第49章 歲月神偷(番外)
燈芯橋友誼小學的操場上,戴著紅領巾的少年們站在春風裡,目光追隨著五星紅旗冉冉升起,一張張稚嫩的小臉上鑲嵌著黑白分明的眼眸。
小書今年十四歲,讀六年級,她升完旗繼續回辦公室罰站,因為和同學打架,小書被老師進行了一番思想教育。
小姑娘倔著臉,並不服氣,老師請來了家長。
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兒,兩人並排站在牆角面壁思過。
小男孩兒約莫九歲左右,上三年級,是學習最好的小朋友,因為沒寫作業,一起被罰站了。
張家祥下了班,第一時間趕到學校解救小書。
面對老師的批評他虛心接受,表面不痛不癢的說了女兒幾句,上學的時候他就是挨老師批評最多的學生,如今親閨女上學,他還得接著挨批評。
「爸,別告訴我媽。」小書可憐兮兮的求援,張芳一貫對女兒嚴厲,要是知道她打架,估計有頓好果子吃。
張家祥敲了敲女兒腦袋,沒忍心下重手,他目光轉向角落裡面壁思過的小男孩:「那這兩孩子,我都領走了。」
「張嘉澍也是你家孩子?」嘉澍的班主任走過來問。
「這是我小侄子,回回考試第一名,咋也闖禍了?」
「這孩子聰明,就是不學好。」班主任語氣又愛又恨:「上課喜歡睡覺,現在作業也不交,催他三四回了。」
「孩子上課睡覺還能考第一呢,我家嘉澍就是爭氣。」張家祥的語氣略帶著自豪的神情。
「話不能這麼說,孩子現在能第一,以後學習難度提升了,還能保持嗎?」班主任拿著教案:「對學習要有基本的敬畏之心,這孩子沒有,父母也太不負責了,我給他家長打電話沒一次打得通。」
張家祥聽了這話心裡可疼,這可比罵他閨女還叫他難受,但考慮到嘉澍,張家祥忍下白眼,耐心解釋:「老師,還請您對我們嘉澍多照顧點,他媽媽是做科研的,常年在山上手機沒有信號。」
「工作不還是為了孩子嗎,家長對孩子的教育也不能落下,嘉澍,你這次把作業給我補上來。」
站在角落的嘉澍沒應聲,臉上的情緒很平淡。
「老師,我一定盯著他寫完。」張家祥幫忙打了圓場:「請問這個作業是什麼?」
「一篇作文——《父愛如xx》。」班主任看著工作表上的記錄。
張家祥騎著摩托帶兩個孩子回家,在心裡把嘉澍的班主任罵了幾千遍,這是什麼傻逼題目。
小嘉澍記事起,就沒有關於父親的印象,那個男人只是墓碑上的一個名字,關於名字他都沒有認真看過。
每次去祭拜掃墓,他都是不情不願的作揖,只知道墳冢里躺著的男人是他生物學上的父親。
對小嘉澍而言,那是個陌生人。
小嘉澍跟著小書一起寫完了作業,張家祥和張芳敲門進來的時候兩個孩子趴在桌上看平板里的動畫片。
張芳瞪了女兒一眼,小書收到指令乖乖的把平板收了起來,不忘拉出弟弟頂罪:「是嘉澍想看動畫片。」
張芳看著嘉澍,臉上的表情立馬無比寵溺慈愛:「嘉澍,作業寫的怎麼樣,要不要大媽教你呀。」
「媽,你是不是學過京劇,變臉好快哦。」小書在一旁嘟囔。
「你要是有嘉澍一半懂事兒,能挨這麼多罵?」
「嘉澍也不寫作業,他作文還是抄我的呢。」小書理直氣壯。
「就你那半桶水,嘉澍考第一你考倒數第一,兩個第一全落我們家了。」
兩母女鬥嘴,一來一回,吵起來基本是沒完了。
一旁的嘉澍默默把書包收拾好,縮到了一邊。
張家祥沖他招了招手,帶著他去外面躲個清凈:「嘉澍,這個作文,你不想寫的話沒事兒,回頭大爹去跟你們老師說說。」
「不用,我已經寫完了。」張嘉澍背著小書包:「大爹,你送我回家吧。」
「這麼乖,怎麼寫的?」
「隨便寫的。」
小嘉澍的爺爺奶奶(周老六、張富英)相繼去世,他跟著媽媽生活,但媽媽工作很忙,常年在山上。
年幼的小嘉澍早熟,他獨自站在板凳上學會了炒菜和做飯,小書姐姐一家對他頗為照顧些。
張家祥摸著小嘉澍的腦袋:「嘉澍,這段時間你媽在山上下不來,看見小書姐姐房間里新買的上下床沒有,以後你睡下鋪,姐姐睡上鋪,好不好?」
小嘉澍懂事的點頭:「我媽她這次在山上待多久。」
張家祥算了下時間:「估計得半個月。」
半個月吶那小嘉澍十歲的生日,就回不來了。
晚上兩個孩子躺在床上,小書心情開始期待:「嘉澍,爸爸說周末帶我們去景區玩。」
嘉澍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你不想去嗎?」小書又問。
「沒意思。」語氣平淡。
第二天上學,嘉澍終於準時交上了作文,老師這才放過了他。
《父愛如傘》
父愛如傘,為你遮風擋雨,父愛如路,伴你走完人生。
我的爸爸在派出所上班,他是一名光榮的輔警,壞人看到他膽子都嚇破了。爸爸不僅是大英雄,他還會神奇的小魔法,口袋就像百寶箱一樣,裡面盛滿我的小心愿,時不時變出一個個美味的小零食。
但每次我們總要偷偷的,因為我爸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我老媽。
課代表把作業發下來,作文的結尾老師評了一個「優」,嘉澍小臉面無表情的把這一頁作業撕了下來,一道N拋物線落在教室背後的垃圾桶里。
周末,張家祥夫妻兩帶著孩子們去山上踏青,臨溪山的遊客絡繹不絕,他們是本地人,熟悉地形,一般會挑一條人煙稀少的小路攀登。
小書眼巴巴的望著遊客大廳。山上有索道纜車開通,她還從來沒坐過呢,好想玩吶。
小書的性子被爸爸和奶奶慣的有些嬌氣,張芳一貫要求女兒吃苦耐勞,這些事兒上不大縱容她。
家裡的財政大權握在媽媽手裡,卑微的老爸是沒有發言權的。
這次小書還沒開口耍無賴,便得到了四張纜車票,她開心的手舞足蹈,喊了句老媽萬歲。
四人坐在觀光的纜車上,山下的風景一覽無餘。
在半空中,兩個小朋友好奇的扒著玻璃窗戶,小書眼尖的指向遠方一個紅色的小點,驚奇出聲:「嘉澍,這裡能看到我們的學校。」
嘉澍性格內斂沉穩些,沒有過多的情緒起伏。
夫妻兩人循著小書指引的方向望去,那裡是小學的方向,但他們的視力逐漸退化,只能看見一望無際的綠色原野。
小書從一年級到六年級都在這所學校長大,她忍不住好奇:「爸爸媽媽也在這裡上學嗎?」
這句話彷彿勾起了幾十載前的光陰歲月,張芳回答:「那時候還沒有這所學校。」
下了纜車還需走一段路,小書牽著爸爸的手一蹦一跳,時不時冒出一個天真的小問題。
嘉澍的影子跟在後面,他抱著自己的小水壺,一言不發。
張芳心思細膩,她牽起小家澍的手:「嘉澍,一會兒帶你去看看大媽的學校。」
大媽的學校在哪呢?
遊客中心的展覽區,一副搖曳的秋收畫卷不起眼的掛在牆上。
一抬頭就可以看見,畫上是五穀豐登的金色山河,在飽滿的穗粒田中,一串身影朦朧的小豆丁穿梭其中。
張芳指向田野間融為一點的小牛棚:「這個是我們小時候的學校」
她的指尖緩緩移動,一一對著女兒介紹:「畫里的最高的那個身影是爸爸,落在最後的是你小六姨.」
她的指尖經過在一個牧童身上,看著小家澍,停頓在了畫卷的落筆留名上——張誠年。
「這是,我們小嘉澍的爸爸。」
「他是燈芯橋友誼小學的設計師,也是這個遊客中心的締造者,山上的路線、風景的規劃、小鎮的建設都有他的參與嘉澍,你長大的每一個地方都有他的身影。」
嘉澍仰頭看著畫,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閃爍。
小書聽的似懂非懂,她表情神氣:「可是我的爸爸,最高哎。」
小書記事起,爸爸和媽媽就是中年人的模樣,頭髮里摻著銀絲,臉頰上刻著皺紋。
不得不感嘆時光的魔法神奇,原來父母竟也是一個個小娃娃長大的。
旁邊的小朋友端著一桶炸雞經過,小書砸吧嘴,口水幾乎要流了出來。
爸爸會偷偷買給她,當媽媽從不肯她吃這些,說不健康。
張芳今天一反常態的大方,幾乎對女兒有求必應,小書咬著炸雞覺得提心弔膽,她左右彆扭的開口:「媽媽,你先罵我一頓吧,不然我吃著害怕。」
張芳坐在一旁,她掰開兩個雞腿分給孩子們,看向女兒:「這是勇敢的小朋友應得的獎勵。」
啊?小書聽的一頭霧水,張家祥對著她比了個大拇指:「閨女兒,幹得漂亮。」
小書在學校打架的緣由,是為了保護弟弟。
嘉澍的成績很好,但性格孤僻,在學校獨來獨往,不大合群。
隨著農村城鎮化的進程,村子的規模和人口比從前大許多,大家的溝通卻變少了,家家戶戶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不知從哪道聽途說的同學,心直口快的問道:「嘉澍,你爸爸是不是死了?」
小孩子的世界直白而又單純,他或許不明白這句話造成的傷害,僅僅出於好奇的心理開口。
班級剛剛午休完,教室一片寂靜,幾個醒來的小朋友看著嘉澍,他們的眼神里也寫著明晃晃的探究。
小小的嘉澍表情冷靜,語氣如常的否認:「沒有。」但在桌子底下他暗暗攥緊了拳頭,守著心中脆弱的防線。
「我聽說了,你撒謊。」同學為了論證自己的話而舉例:「那你怎麼不寫作文?」
幾個小同學開始竊竊私語,嘉澍安靜的坐在座位上,他埋下頭看書,課本上的字卻在他眼裡模糊了。
可是啊,這個世界上,
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們嘉澍就沒有。
小嘉澍十歲生日是在小書姐姐家過的,看著生日蛋糕上跳躍的蠟燭火光,嘉澍配合的擠出一個微笑,心裡卻無限失落。
吹滅蠟燭前要許一個願望,這是小書最喜歡的節目,因為她許下的願望總能成真,但小家澍避而不語。
面對期冀的目光,懂事的孩子不忍拂去這一番心意,嘉澍開口:「我想長大。」
想要長大?
這個願望可怎麼實現吶?
夫妻兩人頭疼。
大媽循循善誘:「嘉澍長大了,想成為科學家嗎?」
嘉澍搖頭,沒有回答。
大爹繼續問:「那想做設計師嗎?」
嘉澍繼續搖頭。
小書在一旁眼巴巴的羨慕:「嘉澍,你可不可以把你今年的願望讓給我啊。」
張芳瞪了女兒一眼,她剛要開口訓斥,小嘉澍已經點頭:「好。」
小書輕輕抽動鼻子,聞了聞香甜的蛋糕,許下了一個心愿:「希望嘉澍十歲快樂。」
兩個小朋友湊上前,一起吹滅了蠟燭。
在一片黑暗中,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燈光驟亮的剎那,小嘉澍看見長沙外婆、外公還有媽媽神奇的出現在他眼前。
嘉澍的笑容揚起,他輕輕舔了一口嘴角的蛋糕,甜滋滋的,融化在了心裡。
小書姐姐每年許的願望都能成真,這次也不例外。
十歲的生日,還有另一件事。
外公和外婆告訴他,因為媽媽工作太忙沒時間照顧他,以後接嘉澍去長沙上學。
他雖然跟媽媽聚少離多,但去了長沙見面次數更少,不想.跟媽媽分開。
嘉澍思想早熟,點點頭沉默的接受了。
比起分離他更不願意成為媽媽的累贅。
即將離別故土,母子兩坐在山谷中,媽媽陪他欣賞著夜空中的星星。
嘉澍更像個小大人,他不放心,媽媽是個膽小鬼,每次生病都不肯去醫院。
小孩子不明白為什麼,但他已經能從媽媽的眼神里捕捉到傷心的情緒。
周頌枕著頭,她的目光追隨天上一閃一閃的星光:「嘉澍,也許爺爺奶奶也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天上的星星忽而明亮,忽而微弱,嘉澍屏息:「他,也在嗎?」
這是嘉澍第一次主動跟媽媽提起那個男人,母子兩心有靈犀,周頌聽懂了:「爸爸在的。」
「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嘉澍說:「題目是父愛」
什麼是愛呢?
愛有很多種,他的字典上最常翻的一頁已經泛黃。
嘉澍——好雨,及時雨。
「那個人」留下的書里有一張筆力遒勁的字條,紙張已經發黃——我們相遇在一場東南季風效應落下的雨中。
這是媽媽的字跡,她曾寫給那人的紙條,他保留了好多年。
原來父親的愛,藏在兒子的名字里,砌在他生活的一磚一瓦中。
嘉澍跟著外公外婆啟程,回了長沙的家。
外公老眼昏花,他下象棋的時候,常常把小兵看成飛炮。要是輸了就像個小孩一樣愛耍賴,真是臭棋簍子。
嘉澍看著棋盤上亂七八糟的走法,沉默了。
嘉澍摸著兜里裝著彈珠,彈珠是小書姐姐送給他的,兩塊錢一大包。
「外公,吃糖。」嘉澍捏著彈珠,在他面前虛晃一招。
外公眯著眼瞅,這次倒是看清了:「這不是糖。」
果然,是裝瞎。
外公拿著就要含在嘴裡:「這是巧克力。」
嘉澍一著急,伸手拍落了外公手裡的珠子。彈珠在地上彈了幾下,晃晃悠悠的鑽進了門縫。
他四處掃了一眼,如果他弄丟的話……
唉,女生哭起來很麻煩的。
嘉澍輕輕推開了塵封已久的門,銹跡斑斑的鎖已鬆動,雜物間里瀰漫著灰塵,味道有些嗆人。
打開燈,他看見書桌旁的小彈珠,過去撿了起來,揣進兜里。
門外是一跛一跛的腳步聲,外公拄著拐杖跟了過來,他雙眼已經渾濁,聲音顫抖。
「小禮?」
外婆手裡拎著菜剛進門,笑話他:「你這個老糊塗,這是嘉澍呀。」
兩個老人一前一後走進多年未涉足的房間,觸目有些感傷。
外婆拿起桌上一張積灰的全家福,表情略帶悵然的擦拭乾凈。
她戴著老花鏡左右觀察,臉上的表情動容。
上面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兒與眼前嘉澍的小臉逐漸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