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無奈佳人兮(三)
第37章 無奈佳人兮(三)
七月末,流經山谷的大河開始嘩嘩漲水,這次洪澇衝垮了上游的堤壩,丘陵腳下的陡坡也被席捲的洪水衝垮了。
冒著潑天的大雨,曉蘭渾身被淋透了。昏沉的天色電閃雷鳴,她盡量避開樹下,手裡的傘也被大風刮爛了,她丟了傘把,逆著大雨往派出所的方向跑。
地面都是黃泥溝坑,她跑的跌跌撞撞。這段熟悉的路程她走的極為艱難。
「你這姑娘。」派出所值守的民警已經認識她了,打著一把大傘把她接了近來:「張隊有工作,你這麼大的雨跑來找他不是添亂嗎?」
曉蘭的嘴唇被凍得紫青:「我不是來找他的,我要報案。」
今天下午洪水突漲,張芳一早去了雞鳴山視察,她還沒回來。
雞鳴山是洪澇重災區,張芳到現在還沒回,打她的手機聯繫不上。
曉蘭擔心,跑來派出所報案。
但現在天色太晚,又下著大暴雨,救援物資也有限,考慮傷亡和風險,必須要等雨勢暫緩才能出警。
張家祥聽到案情,罵了一句:「靠。」
因為就在剛剛接到訊息,雞鳴山被洪水衝垮,突發山體滑坡。
張家祥問清楚她的路線和方位后,騎著摩托車在雨里沖了出去。
一路上因為水坑太多,他不記得自己摔倒多少次,摩托車的手把都摔歪了。
到了車子過不去的地方,他綁著救生繩渡河。此時,張家祥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張芳絕對不能出事。
部隊多年的歷練,張家祥有豐富的野戰和求生經驗,這樣惡劣的環境無法阻止他的步伐。
雨勢已經漸漸小了,但天色是烏漆嘛黑的一片。
張家祥打著強光手電筒,聲嘶力竭的大聲喊人。
看著洶湧的河水,他心生恐懼,生怕張芳可能被水沖走了。
張家祥在山體滑坡的地方來回喊了幾輪,他知道這裡有二次滑坡的危險,應該儘快遠離,但更害怕張芳被埋在了這裡。
確認沒有人之後,張家祥往相對安全的區域搜尋。
此時在山上的溝壑里,渾身淤泥的張芳蜷縮在一團,她在淺水灣里已經被凍的失溫,有些神志不清。
直到隱隱看見夜色裏手電筒的亮光,她嘶啞著想回應,喉嚨卻被風雨淹沒的吐不出聲音。
在快要昏迷之前,她感受到一個溫暖炙熱的懷抱把她緊緊抱住。
張家祥翻身跳進溝壑里,感受到她的身體冰涼透骨,他伸手拍著她的臉蛋,企圖喚醒她的神智。
「我熱.熱.」張芳說話沒有太多力氣,身上的燥熱讓她如火燒火燎。
「你不是熱。」張家祥緊緊抱住她,她的身體冷的像一個冰塊一樣:「你失溫了,這是失溫的癥狀。」
「不要睡。」他說話的嗓門很大,撐著不讓她暈過去:「張芳,你必須保持清醒,不能睡。」
張芳渾身顫抖著,她沒有太多力氣,只能任由他包裹著自己,旁邊的雨還在下,雨勢好像又大了。
「大祥哥。」她認得眼前的人,眼淚和雨水混在一起,她的聲音有些發顫:「我不睡」
張家祥打著強光手電筒觀察著四周的地勢,彎腰把張芳從溝壑里抱了起來,他的步伐時不時被黑暗中難以摸清的障礙絆倒。
摔倒了,他就墊在身下,盡量護住懷裡的姑娘。
摸爬滾打把人護送到了一塊岩石身後,這裡背風,雨勢也減緩了許多。
張家祥從身上的救援包里翻出一支葡萄糖,捏開她的嘴,強行餵了下去:「葡萄糖,補充體力。」
做完一系列措施,他繼續緊緊抱住她,他的身體炙熱如鐵,讓她終於漸漸回溫。
天上還在電閃雷鳴,時不時一個閃電劃破天際,在光影明暗間,張芳看見他的面容線條混著雨水更顯剛毅。
有了力氣后,張芳也緊緊回抱住他。
此刻在孤寂的荒山野嶺,不遠的河道是洶湧的洪水,在生命流逝的邊緣徘徊,一股濃烈的安全感包裹著她,這一刻再情難自禁。
張芳體力恢復些,她的理智無法再壓抑住情緒,內心如河水般泛濫,一字一句在他耳邊:「大祥哥……我喜歡你。」
她聲音雖小,但如平地驚雷在他耳邊炸開。張家祥的心跳短暫的停了一拍,接著猛烈的跳動起來。
他知道失溫的人神思遊離,意識不清:「說夢話呢。」
「不是夢話。」張芳的語氣很堅定,此刻她直面自己的內心:「我一直在等你,主動。」
張家祥的手臂有一瞬間縮緊,他看著懷裡瘦小的姑娘,止不住的心疼。
聽清她的話后,心裡為之一顫,但他無法面對自己的內心。
因為自己,屬實配不上這麼好的張芳。
他避而不答:「下次,天氣惡劣,不許亂跑了。」
兩人緊緊抱著,張家祥身上帶了五支葡萄糖,他估摸著時間餵給她,大抵是能撐過今天晚上的。
兩人都撐著精神,沒有合眼。
天色終於漸漸亮了,視線一片清明,張芳愣愣的看著眼前一片荒蕪,不禁落淚。
農民培育了兩年的樹,剛過花期的蜜柚樹,在她面前被摧毀的滿地殘肢。
張家祥知道,這是她的心血,看著被風雨無情糟蹋過後的場景,兩人沉默良久。
搜救隊也扛著擔架上來了,張家祥打橫抱起她,穿越風雨往隊伍的方向走去。
曉蘭心裡焦急,也在救援的駐紮點蹲守。她看到搜救人員抬著擔架過來,有的是生命,還有的是冰涼的屍體。
這一刻她揪心,生命竟然如此脆弱。
等到九點一刻,曉蘭在擔架里看到張芳的身影,過去確認無恙后,吊著的心才放下。
人群後面的張家祥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他身上、臉上都是傷口,衣服也被樹枝刮破了,手臂還汨汨留著血。
曉蘭心疼的過去攙扶他:「怎麼不用擔架?」
「救援物資有限。」張家祥也沒逞強,借著她的力氣支撐。
看見小姑娘流眼淚了,張家祥解釋:「我當過兵,體力耐力比一般人上限高。」
這話說完,曉蘭哭的更凶了:「那也是人。」
張芳躺在鎮人民醫院的病房修養,周頌每天燉好湯過去照顧她。每次進醫院前,她總有些畏縮,醫院的消毒水味兒,讓周頌心裡不大舒服。
張芳的病房門口她經常偶遇大祥哥,卻不見他進去。
大祥哥的手纏著紗布,額頭上也裹了一圈,看起來比張芳還嚴重。
周頌有些擔心去問候他,張家祥笑著擺手:「我這是外傷看起來嚴重,其實就是皮肉傷。」
有時候曉蘭姐也會來醫院,有一次趴在門口,周頌聽見兩人聊天,不是她不光明磊落,而是他們聊的話題跟張芳有關。
這就把她的好奇心勾起來了。
病房裡,陳曉蘭看他最近魂不守舍的老往張芳的病房看,她開始猜疑:「你是不是喜歡張芳?」
張家祥沒說話,沒應聲也沒否認。
這個態度就已經大概論證了曉蘭心裡的想法,她鬧了幾句彆扭,繼續說:「張芳以前有別的男人,她跟人家搞過男女關係,早不是處女。」
聽到這話,張家祥起先有些錯愕,然後也生氣了:「你不要亂說。」
「我沒亂說。」陳曉蘭心裡委屈:「不信你自己去問她。」
張家祥警告她:「不管真假,別亂嚼人舌根。她一個清清白白姑娘家,還沒嫁人。」
病房裡,曉蘭姐開始哭。周頌默默轉身離開了,她拎著手裡的保溫桶去了張芳的病房,張芳還在病床上看著材料,真是勞模典範。
「還看,醫生不是叫你多休息嘛。」周頌擰開保溫桶蓋子,盛了一碗湯給她。
張芳放下手裡的資料,她接過碗,嘆了口氣:「這次洪災,造成損傷不少。」
「樹毀了,還能再種。」周頌寬慰她:「身體重要。」
「蜜柚毀林面積達到了七分之一,更痛心的是」張芳緩緩道:「人員傷亡,除了已核實的傷亡,還有三個村民被洪水沖走,凶多吉少。」
「樹倒了再種,路塌了再修,可人沒了.」張芳嘆了口氣。
這個話題有點沉重,周頌沉默的坐在一邊,到底是天災橫禍,世事無常。
臨溪鎮剛剛經歷了一場洪災,馳曳到鎮上的時候,看見來來往往的救援隊伍和物資運送,心裡並不關心,只覺得太吵鬧。
這次洪災,燈芯橋鄉影響不大。知道這一點,他就放心了。
他唯一的困擾就是燈芯橋被水淹了,他過不去。
但過河的救生艇和船隻是有的,馳曳問了幾個船夫,他們說這個得聽村長安排。
船夫給他指了個岸口的老頭,那位就是村長。
村長是年紀約莫六十齣頭的一個老頭,他頭上戴著一頂斗笠,跟著鄉親們一起搬運物資,此時剛從救生艇上跳上了渡口。
馳曳過去打了個招呼,掏出錢夾問他:「你好,這個船怎麼租?」
村長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去燈芯橋鄉?」
馳曳點頭,他並不想解釋太多:「多少錢?」
「你不是本地人,有親戚在?」村長繼續盤問他:「找哪家的?」
馳曳有些不耐煩:「找我女朋友。」
「這村裡就幾個女娃娃,誰是你女朋友?」村長的打量更明顯了,他語氣里透著疑惑。
「你就說這船能不能渡。」馳曳也懶得跟他廢話了:「就我一個人。」
「不好意思,這船是搶險救災的,不送閑雜人。」村長補充:「多少錢都不送。」
村長心裡暗暗琢磨著,這年輕人一看就一股公子哥兒的范兒,誰家姑娘不長眼。
馳曳見他態度強硬,便低頭解釋:「我女朋友叫周頌,是這個村的。」
村長看他的眼神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彆扭的哼一聲:「不好意思,那更不送。」
說完村長又指著他,氣的發抖:「小夥子,你這人思想不行,一缺乏大局觀,二敗壞姑娘家名聲。」
「周頌,她能看得上你?」村長氣的鼻孔生煙:「我腿給她打斷。」
「你這老頭,腦子沒病吧。」馳曳莫名其妙看著他,他也懶得再廢話,從包里甩出一疊鈔票在村長面前:「勞您轉告,我在鎮上等她。」
兩人分開一個月的時間,周頌沒有半點音訊,似乎人間蒸發了一樣。
馳曳看著手機,如果有來電或信息他總是第一時間點開,可每次伴隨而來的都是失望。
他給蔣樂樂打了個電話,蔣樂樂一聽那多正常,山裡面哪來的信號,不信你自己給她打電話。
馳曳一直在等,只要她主動低一下頭,他就既往不咎。
按蔣樂樂說的他撥通了電話,果然不在服務區。
馳曳當天驅車三個多小時,從長沙趕來了鄉下,路途顛簸,確實不好開。
當時馳曳提議送她過來,周頌說路不好走,這也不算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