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落葉他鄉樹（一）
第31章 落葉他鄉樹（一）
周頌平時喜歡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但馮依喜歡給她挑選漂亮精緻的淑女裙或者簡單小禮服。
周懷明看著老婆手裡的購物袋忍不住提醒：「這是學生穿的衣服嗎？」
「咱們小頌到了打扮的年齡，洋氣點有什麼問題。」馮依拌嘴。
夫妻兩人各坐在一端的沙發上，你來我往的辯駁，誰也說服不了對方。
安靜片刻后，周頌從樓上試了新衣服走下來。
臉上化了點淡妝，姿態亭亭玉立，儀容落落大方，姣好的面容上淺淺笑著。
「媽，這裙子挺漂亮的，明天我穿著回學校。」
馮依圍著女兒，滿心歡喜的誇讚：「哪裡是衣服漂亮，這是我閨女漂亮。」
周懷明左看右看，心裡多少不是滋味。
不知什麼時候起，閨女兒從穿著校服的女學生蛻變成了女人的模樣。
他不禁皺著眉捏緊了手裡的報紙，語氣有幾分嫌棄。
「還是穿著T恤牛仔褲好看，像個學生樣。」
馮依不滿：「我們小頌今年都二十二歲了，女孩子這個年齡該找對象了。」
馮依拿出手機，翻著通訊錄：「我一個朋友家有個不錯的侄子，家庭條件好，長得不錯，年齡相當，個子也高，小頌你看什麼時候能見一見？」
周頌求救看了幾眼周懷明，祈禱隊友能幫忙打個掩護。
周懷明點頭，他喝了口茶，咳嗽兩聲：「合適是可以見見，對象還是不要找外地的。」
夫妻兩人顯然提前通了氣兒。
周頌腦子轉的快：「我最近有個考察項目，恐怕沒時間。」
「沒關係，明天不是下午回學校嗎？」馮依規劃好了行程：「明天中午一起吃個飯，人家約了幾次了。」
「這裙子不錯，明天剛好穿著去。」馮依趁熱打鐵，規劃好了一切。
晚上，周頌接到張誠年的電話，她的太陽穴驀地跳了起來，鈴聲響了許久才按下接聽鍵。
她的心裡有某種預感，並不是太好。
兩人基本是不聯繫的，只有節假日會發送寥寥數字的問候簡訊。
電話里彼此寒暄了幾句，停頓許久后，張誠年低沉的聲音從電話那邊飄了過來。
「小六，我要走了。」他說話的語氣很淡，聽不出太多情緒。
「你去哪？」
「外駐公司總部，在東南亞的一個小島上——新加坡。」
周頌在心裡已經估計了大概的經緯位置，亞洲四小龍，花園城市。
他走的越來越遠了。
「挺好的，熱帶地區，氣候宜人。」
電話里的人沒再回話，周頌問道：「一直在那邊發展？還是以後還回來？」
「這幾年暫時在那邊。」他沒有遲疑。
幾年，暫時……兩個詞他吐的毫不猶豫。
可她的心，無聲的沉寂了。
周頌掛了電話后，倚在窗邊看著沉沉暮色，她胸口湧起的波瀾漸漸平息。
往事一幕幕在腦海閃過，終於，漸行漸遠。
飛鳥與魚不同路，從此山水不相逢。
第二天一早，馮依就敲響了房門，給周頌拾掇得漂漂亮亮送她出門。
自從周禮走了之後，家裡也沒有再聘司機，馮依給她打了輛車。
相親的餐廳離周家不算太遠，不過十分鐘車程。
周頌看了一眼店招牌，是一家徽派中餐廳，她沒下車：「師傅，麻煩您繼續往前開，送我去火車站吧。」
火車站和餐廳的路線是同一條，黑色的轎車停頓片刻便重新啟動駛遠了。
今天的陽光很好，餐廳二樓的包廂，正好可以看見陽光透過樹椏灑落在林蔭道上。
小道上的路人來來往往，卻始終沒有他等的那個姑娘。
馳曳穿著一身休閑西裝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旁邊是一捧嬌艷的玫瑰，低頭看了眼手上的錶盤，他等的人沒有出現
馮依幾乎是打爆了周頌的手機，她為了這事兒沒少操心，可見對男方的的確確是滿意的。
她多次給周頌打電話沒打通，周頌在外地考察，山區沒有信號。
周頌走在山路上，她頭頂豎著一個利落的高馬尾，額前的劉海都被汗濕了。
一行人都穿著統一的亮色防風衣和工裝褲，腳下踩著牛皮靴，背上是一個迷彩的行囊。
這個八人的隊伍里只有一個女孩，她的體能絲毫不輸男人。
夜晚在山上露營的時候，一群人扎著帳篷，仰望著星空，周頌手裡捏著礦泉水瓶，聽著同學們談論星象，這時她格外認真。
高聳的山峰上，是離夜晚的星星最近的地方。
周頌知道，周禮從未離開，他是天上的星光，更是她心中凝聚的力量。
周頌下山後，鎮子上有了幾格信號，她看見一片紅海的未接來電。
周頌沒急著回電話，她點開微信看到五六條好友申請，都來自同一個id，名叫策馬西風。
查看好友申請的頻率是每天加一次，周頌看了眼班群，沒有這個人，猶豫了會她通過了好友申請。
她的微信名很簡單，就一個頌字。
周頌編輯了一條簡訊過去。
頌：你好，你是？
周頌把迷彩的行囊扔進大巴的行李艙里，去商店裡買了幾瓶飲料，到大巴上發給同學們。
一路上車子行駛搖搖晃晃，身心疲憊的她靠在車窗上睡了過去。
醒來之後，她看到手機上彈出的回複信息。
策馬西風：Hello！
策馬西風：相親的，加個微信。
頌：OK
周頌回了學校就開始肝論文，每天泡在圖書館里。
馮依時不時打個電話催她跟人家多聊幾句天，周頌不以為意，她被念的頭大，掛斷電話后翻了下聯繫人列表，點進策馬西風的朋友圈看了下。
他發的動態不多，但周頌卻認真看了起來。
最近的一條動態是在貴州山區，配了一張喀斯特地貌的照片，內容寫了兩個字：一般。
周頌看了下時間，巧合的是那幾天她也在貴州山區考察，而且是同一個景點。
不過她跟考察隊去的是還沒開發的荒山，策馬西風去的是景區。
周頌點了個贊，翻開聊天列表主動發了個信息過去。
頌：看喀斯特地貌還是要去雲南或廣西，桂林山水甲天下。
等了會兒沒有回復，周頌退出了窗口，緩緩彈出一條新信息。
策馬西風：謝謝，不過我不是去看風景的。
頌：那看什麼？
策馬西風：姑娘
策馬西風：可惜了，沒看著。
周頌看他朋友圈，挺一本正經的，沒想到聊天反差這麼大，這人倒是挺有意思。
學校放了暑假之後，周頌馬不停蹄的回燈芯橋，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臨溪山上。
每天凌晨五點背著行囊上山，晚上天黑之前開始下山，她日復一日的攀登。
山脈走向，水源流量，礦產資源，植被覆蓋的地圖在她的手冊上越來越完整。
周頌每天扛著個大背包，裡面除了一天的乾糧以外，就是基本求生工具和地質類工具。
爹娘看著她皮膚被曬得越來越黝黑，止不住的心疼。
周老六卷著旱煙，看到閨女兒回來了忍不住問：「小六，這山上就這麼多稀罕物？」
周頌連日來的工作進展還算順利，她迫不及待的翻開自己的工作手冊一一給父親介紹。
從植被到山脈走向，說完，小六感慨：「要是咱們臨溪山以後也能開發，該多好。」
「開發了有啥好處？」周老六不解的問。
「如果發展旅遊業，可以促進經濟發展，帶動年輕人返鄉就業，建設家鄉。」周頌解釋。
「咱們這兒種種地還行。」老六抖了抖煙灰，開口問道：「芳妮兒倒也說要帶著大家致富，你們說的是一種意思不？」
意思是差不多的，周頌點頭
周頌知道張芳性格好強，一心想闖出點名堂，這對她來說無疑是個致命得打擊。
周頌特意打電話去安慰她，張芳此時已經想開了，她說回到家鄉才踏實，至少得干點實事。
本來張芳是派到其他地方任職的，張芳為此特意寫了洋洋洒洒五千字的申請報告，向組織申請調任家鄉。
字字懇切，決心真誠，最終才調回了臨溪鎮，還因為這封信里的一番政策見解和想干實事的言論，得到了組織肯定，擔任鎮黨委副書記。
一向不與她談論工作的周懷明，踐行之時特地跟她會談了一番。
張芳的心裡大概明白了自己內心缺失的一塊兒是什麼。
她是大山的女兒，干實事兒，她的內心才踏實。
工作里的阻力不少，城裡的機關單位還有少數女幹部，到了鄉下就只有一大幫老爺們。
唯一的女人只有張芳，同事們嗤之以鼻，女人能幹什麼事兒呢？
張芳性格算的上四面玲瓏，處理人際關係一向是她的強項，她記得蔣總教的，利用自己女性的優勢，學會低頭和博取同情。
一段時間下來跟大夥對她也都頗為照顧了，再加上工作上一起共事，也發現這個姑娘身上有幾分才能，張芳在機關里混的還算可以。
同事們打趣：到底是大城市來的，跟農村姑娘就是不一樣。
張芳解決了後顧之憂，她要大刀闊斧的開始幹了。
想要富，先修路。
馬路只通到鎮上，各處村子里是沒有修進去的，向上面申請的撥款早已下來。
只不過還需要村民再募捐一部分，問題就在這兒了，誰家也不願意出錢修路。
張芳生長在這個地方，她對民情民意算是了解。
她把目標放在帶動經濟發展的方向，大夥有錢了，自然就能修路。可問題是怎麼做呢？
張芳在長沙城的時候，因為周懷明的耳濡目染經常看報紙和新聞，她知道致富的方法很多，但選對才是關鍵。
在周頌暑假結束返校之前，張芳特意約了周頌一起在鎮上下了趟館子。
此時張芳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方向，大概就是養殖業和種植業兩個方向。
張芳每天搜集各大財經新聞節目，對各項產業心裡有一個大概的了解。
周頌對這方面知之甚少，但張芳不僅說的有理有據，還做了一份詳細的可實施報告論證。
把投入、產值、市場、回報周期、風險都一一列明了。
養殖業對於當地的農戶來說，回報周期短，但風險大。
前兩年的一次禽流感導致大規模的家禽死亡，使得養殖戶血本無歸，而且投入產值高，村裡都是老人思想相對保守，肯定難以大範圍推廣。
如果推行種植業的話，種什麼呢？
張芳起初是構想蘋果樹，蘋果在市面上是主流水果，誰家去做客走親戚不拎一袋子蘋果上門呢？
但是適不適合種蘋果呢？
這個就是張芳特意找周頌商談的原因了，產業周頌不清楚，但是關於植被、土壤和氣候周頌儼然是能出主意的專家。
臨溪山上降水量相對較少，處於背風坡，在亞熱帶氣候里呈現十分罕見的草地植被，在南方的土地上也能一覽北國風光。
在臨溪山周圍的幾座丘陵，是典型的亞熱帶季風氣候，茂密的落葉闊葉林，周頌觀察了土壤的酸鹼度以及氣溫差。
周頌回學校后，翻閱了果樹的生長環境后，總結道：「蘋果是喜冷涼乾燥的溫帶果樹，適合乾燥的內陸氣候地區，要求冬無嚴寒，夏無酷署。」
「咱們這裡種是能種出來，只是不會太好吃。如果種果樹的話，你的備選方案，柑橘種類會比較合適。」
得到這個答案，張芳開始走訪有成功種植經驗的地區，跟著當地果農學習病害、防蟲的經驗。
為此她江西湖南兩地幾經輾轉，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路上顛簸。
經過縝密的籌備，張芳開始帶頭推廣了。她最熟悉的自然就是燈芯橋鄉，燈芯橋在鎮上的幾個村子里，窮的連學校也沒有。
鄉民們提前收到了通知，不禁私底下打趣。
啥時候城裡的女子也能跑到這窮鄉僻壤來當書記了？
第一次召開村民大會，村裡二十多戶人家，來的不過五戶。
村裡的老人擦了擦眼睛，左看又看，這書記同志咋怪眼熟呢？
張芳也不端著架子，開口就是地地道道的家鄉方言，這底下坐著的鄉民無法按捺了。
得到書記肯定的回復后，他們才敢確定，這就是咱村走出去的張芳，小時候看著長大的。
接到消息的張芳爹娘也匆匆趕來，他們看不起女子做事兒。
本意要給這個走訪的書記一個下馬威，卻沒想到是自己親閨女兒，這下可算開了眼。
村民大會現場在二人的到來后變成了認親現場，芳妮兒爹娘抱頭開始痛哭。
村裡二十多戶人家齊紛紛跑來看熱鬧，這下人是到齊了。
張芳儘力按捺住心裡的不耐煩，直到幾個鄉親怕夫妻兩人哭的撅過去，才把兩人拉開。
張芳把自己帶來的蜜柚樹苗拿了出來，在台上開始繪聲繪色的講解種植推廣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