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觀戰者,暗流涌動
從南庫塔木的話語之中,寧宣能夠感覺到一種決絕。
彷彿這個人來到這裡,見到寧宣,從動手開始,就放下了一切其餘的東西,心無雜念,只為了將寧宣打死。他的所欲所求,雖然推動著他來到此處,但卻絲毫沒有成為他拳腳之間的阻礙。
這是一個純粹的武夫。
「好,看來你已經將自己的生死之置於度外。」寧宣笑道,「自從來到陽首城,我也算交手過幾次,不過都是有各種掣肘,要不就是對手實力不到,要不就是無法去到盡頭。你雖然說是為了與莽古麻會面的事情來殺我,但我能感覺到,當你來到我面前之後,就將這點拋卻,沒有任何雜念,一心只想要與我戰鬥。」
戰鬥,這是武者進步的關鍵。
很多初學者認為,武學是為了戰鬥而練武,但恰恰相反,其實到了登堂入室之後,往往是為了練武而戰鬥。
寧宣在原地跳躍了兩下,足尖一點,整個人消失在了大廳之中,如同一支飛射而去的箭矢。而在他動作的時候,南庫塔木也同時動身,以幾乎和寧宣相同的速度,跟了上去。
兩個人的真氣都達到真氣境的巔峰中的巔峰,以至於盈滿自溢,在常人眼中,一出手就有各種異象。
玉蟾子也是一樣,當內力強盛到了一定程度之後,雷光、火焰、熱力,全都環繞他們的身體,將其渲染得如同天人一般。
這並不是好事,這象徵著兩個人對真氣的控制,已經漸漸跟不上自己的能量水平。在古代,尚沒有人踏足玄關境的時候,這就是武林頂尖高手,武學道路的盡頭,人的極限。
直到後來,有人超脫了上天賜予人的界限,將自己的性命玄關打通,自此便不能稱之為人。
到這時候,才能輕鬆掌握那份真氣,甚至就是再加十倍也不在話下。
現在的寧宣和南庫塔木,就處於這個階段。他們在真氣境的道路上,已經走無可走,先天所擁有的一切條件,都被利用乾淨,就好像是兩口被挖掘乾淨的泉眼,再怎麼也搜不出一絲絲的甘泉來了。
現在的兩人,將自己的內力催動到了極限,體內的內力不住地上漲,從他們的肌膚、骨骼、血肉之中,通通溢了出來。
寧宣的眉眼肌膚,都被一種來歷不明的光芒照亮,好像成了一尊駕馭著太陽的神祇,彰顯出無限的神性、聖潔、強悍氣息。他一步踏出,便是十來丈距離,動作洒然之中,又有一種他人無法掌握的龐大力量感。
緊隨其後的南庫塔木,他的整個人則像是要燃燒了一樣,甚至在他的眼耳口鼻之中,一呼一吸之間,真的在噴出火焰。他的雙眼緊緊盯著寧宣,其中的殺意也彷彿沾染上了烈火,洶洶來襲,不可阻擋,施展起輕功來也是一動如火舌躍動,又快又急,如果說寧宣是太陽神,他就是踏著戰火、踩著毀滅的戰爭與火焰之神!
兩人如同兩道流光,在陽首城內跳躍起落,你追我逐。
他們的舉動,行為,氣魄,囂張跋扈到了極點,令不知道多少武者都心驚膽戰,為之震顫。而在這其中,也有不少人認出了寧宣和南庫塔木的身份,一時之間,許許多多的消息,在城內四處傳播。
不一會兒,莽古麻、方息壤都各自接收到了這個消息。
「什麼?南庫塔木去殺暴雪書生了?」
「暴雪書生被南庫塔木找上門了?」
自從方息壤被寧宣放回之後,莽古麻就沒有聯繫過方息壤,這就好像寧宣所說的那樣,方息壤是否答應寧宣要對抗莽古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莽古麻知道寧宣對方息壤提過這件事情,方息壤內心也考慮過這件事情,這就足夠了。
既然如此,莽古麻乾脆沒有找方息壤。
他認為,只要幹掉了暴雪書生,方息壤沒有其他選擇,自然還是只能乖乖跟著赤族做事,到那時候再見面,權當此事沒有發生過,一如往常。
而方息壤則認為,還得看那一日會面的情況,到底是寧宣更勝一籌,還是莽古麻到底毫無疏漏,兩個人誰勝利了就跟誰,沒有問題。
雙方各有立場,但都認為未來如何,還得看待五日後的會面。
現在的見面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讓無謂的感情偏移了自己的判斷。
但這一刻,這兩個身處異地,貌合神離的「師徒」,卻在自己的信使面前,忍不住說出了同樣意思的一句話。
接下來的舉動卻相異。
莽古麻皺眉,然後起身了。
方息壤沉吟,然後笑了笑,沒有動作。
南庫塔木是莽古麻座下赤族第一戰將,而暴雪書生也是晉人最近最為炙手可熱的一位人物。兩個人這一見面,就和他們的稱號一樣,是山火撞上了暴雪,要麼火滅,要麼雪消,不拼個你死我活,決不罷休!
同時,這也象徵著數百年來,晉人與赤族頭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正面衝突。
但在他們這樣的知情者面前,卻有另一個看法:暴雪書生的背後,可還有兩張底牌,火的確會滅,但雪卻永不融化。
南庫塔木不管是勝是敗,其結果都是死亡。
暴雪書生不管是輸是贏,其結果都是殺敵。
莽古麻不能接受這種結果,方息壤卻可以接受。所以是莽古麻忍不住動作,方息壤靜觀其變。
而在晉人一條街的彼端,一間客棧里,一個劍眉星目、表情冰冷的道士,倏然從閉目打坐的狀態睜開眼睛。
這個道士看來年輕俊朗,實際上神色之間卻帶著一種天然的上位者、懲戒者的意味,就好像是一尊執掌雷電,賞善罰惡的天尊,給人一種非人感。他呼吸之間,五指之上,有一股一股灼目刺眼的雷霆閃爍,看來甚是可怖。
這個道士,自然是被寧宣擊敗,又被狐狸面救下的玉蟾子。
在玉蟾子的旁邊,另有一個年輕道士。
這一個道士,則比玉蟾子稍微年長一些,大致有個二十七八的樣子,模樣平凡,神色中帶著一絲天真純樸,坐在椅子上,好奇地看著窗外的青天白日,街頭巷尾,車水馬龍,熙熙攘攘。
忽然,他腦袋一轉,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朝著窗外伸出手去。
咔噠,一個小盒子從天而降,將將落入他的手中,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這個道士剛剛把手伸到那個位置,這盒子就落入他的手中,彼此之間相接觸的速度、時機完全一致,他沒有去搶先拿那盒子,也沒有伸好了手等到盒子落入手中。
「什麼人?」玉蟾子冷冰冰地問。
他剛才本來在練功,但感覺到一個人突然到來,於是一下驚醒。
其實他在龍孽虎煞山上,還沒有這樣冰冷,雖然行事頗為冷漠,卻還有個人的樣子。可自從敗在寧宣手下后,玉蟾子的氣息就更加偏激深沉許多,變得冷酷、刻薄、兇狠、戾氣。
像是從涼水,變成了凍結的冰。
「是老熟人了,那個戴面具的。」另一個道士倒是不覺得他這樣說話有什麼問題,抬手打開了盒子,「嗯,是一封信,他給我們傳消息呢……看看寫著什麼,寧宣和赤族第一戰將南庫塔木在城外約戰……」
「什麼?寧宣和人約戰?」
他剛念到這裡,玉蟾子打斷了他的話語,眉頭一皺,「給我看看!」
那道士愣了一愣,有些意外地看了玉蟾子兩眼,「寧宣是誰,和你認識嗎?」
一邊說話,一邊用兩指夾著信封,將其丟給了玉蟾子。
其實這封信也就一兩句話,就是那道士剛剛念的那兩句。不過玉蟾子非要再看一次,道士也就任由他了。
玉蟾子將信封上的字句反反覆復看了兩遍,又聽到道士的話,忍不住冷笑起來,「哼哼,豈止是認識啊。他可算是這座城中最大的魔頭了,而且也是大鼎戰爭的參與者,常和子。」
「你不該叫我祖師爺嗎?」常和子抬頭,有些迷茫地看著天花板,雙手枕在自己腦袋後面,「什麼魔頭啊,大鼎啊,你說這些玩意兒誰懂啊……我也不求要復活了,就想知道到底是誰殺了我。哎,我當年在道觀里練了一身武藝,聽聞這邊兒方天然和妖族、赤族打得一片火熱,血流成河、屍橫片野,還想要過來幫忙勸阻兩句,為屍骨誦經念咒,結果剛一下山就被人下藥然後殺了,死得昏昏沉沉,連兇手也不知道是誰啊……」
玉蟾子站起身來,聽到這裡,饒是他冰冷的面容,也忍不住不自然地抽搐了兩下,低聲念叨一句,「糊塗鬼!」
這個道士,就是狐狸面讓他去喚醒的古魂。
雖然在書本上沒有記載,但和醒來的常和子一聊才知道,這看起來不太著調的傢伙,的確是當年龍虎觀的弟子。而且是龍虎觀自創立以來,第一位到達玄關境的天才人物。
常和三歲能念經,五歲就百鍊,十一歲就真氣,號稱是龍虎觀祖上天師下凡一樣的人物。
他的天資稟賦之高,遠遠超過了龍虎觀的記載。當他自行修鍊到玄關境界之後,便進無可進,整個龍虎觀的歷史都找不出讓他借鑒的前輩了,所以只能夠自行下山,企圖能夠在江湖之中得到一些啟發。
結果剛剛下山,就摻和到了陽州這邊的事情上去,被不知道是誰下了針對於玄關境的特製迷藥,給弄得渾身無力,糊裡糊塗地就被人給幹掉,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一點兒沒有用武之地。
一代天驕,就這樣死於默默。
玉蟾子聽到這裡的時候,也不由目瞪口呆。他一開始聽說常和子的前半生(或者說幾乎就是整個人生)經歷,還有點半信半疑,因為這樣一個天才人物,不可能不記載在龍孽虎煞山的歷史之中。
而聽到後面這一段兒,卻一下子恍然大悟——若自家的天才死在這種可笑的理由下,那記載門派歷史的人物,也可能實在不知道該怎麼下筆。
「哈哈,第一次下山,沒有經驗嘛。」常和子倒是一點兒不可惜,哈哈大笑起來,「我之前和戴面具的老兄談過,他說這種迷藥有市無價,只有身份極高的人才能擁有,連他這種頂尖殺手都買不來。當時的陽州戰場,只有四股勢力,並且勢力頭領都是玄關境界戰力。如是看來,除去我和那老兄之外,剩餘的古魂似乎已經確定。」
「本地的晉人土著,大晉朝廷的大賢,赤族的聖王,妖狼族的族長……再加上一個殺手,一個道士。」玉蟾子沉吟片刻,「也不知道當時的陽州,到底有多麼混亂。」
「這我就沒辦法解答了,我應該算是死得比較早那一個。」常和子很無奈地說,「當時聽說方天然大賢屠滅妖狼族全族,我還覺得這樣做有傷天和,去勸阻他呢。」
玉蟾子搖頭一聲,「殺妖有什麼有傷天和的。」
「你這話說的,每一條性命都是有其價值所在的,怎麼能夠說殺就殺……」
常和子還在這兒搖頭晃腦說著話,玉蟾子已經當先推開了房門,一步走了出去,好像完全聽不到自己說話一般,他停下嘮叨,詢問道,「你去幹嘛?」
「當然是去觀戰了。」
「啊?」
常和子連忙跟了上去,「你要去偷襲寧宣么?聽起來你們似乎挺不對付的。」
兩個人來到客棧大廳,旁若無人地對話。
但是常和子一張手,其他人便聽不到他們的對話聲音了。
「當然不是,我行事堂堂正正,絕無偏頗,怎麼能夠走入歪門邪道,就算要殺他我也是以一對一,你也不過是用來抵消他的古魂優勢罷了。」玉蟾子速人速語,一邊走一邊說,「上一次他用了邪法,雖勝得漂亮,但我也絕不會重蹈覆轍。我們再戰一次,我絕不會輸給他——倒是你,你死得這樣糊塗,真能對付他手中那一尊妖狼族女妖狼么?」
「啊,那位啊。」常和子愣了一愣,然後說,「雖然沒見過面,但我殺她應該挺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