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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刮山人梅伏杏

  因為女眷過多,寧宣不得不和王冬枝分離,讓王冬枝、玉幽子、姚洗月三人一個房間,而自己和方息壤居住在原來的屋子裡。

  在方息壤的口中,他得知了許多事情,其中也包括方息壤和莽古麻的大計。不得不說,方息壤還是一個非常識時務的人,他的確敬佩莽古麻,但要他為赤族的計劃獻身,也是萬萬不可能的。

  「尊……莽古麻要我成為陽首城之主,無非是要讓我以後庇護赤族。這樣一來,赤族不會被大晉視作威脅,派遣大軍剿滅,也不會被陽首城的晉人視作異端,大張旗鼓地排斥,在這一方天地里獲得自由自在,修生養息,未必不可以培養出屬於自己的武學體系。」

  方息壤說,「我對這點的認知很清晰,但來回來此事都與我有益無損,我當然是樂見其成的。」

  「聽你這麼一說,這個莽古麻倒像是個中興之主。不過……他居然要放棄自己耗費這樣大的心力澆築而成的赤族么?」寧宣聽著聽著,皺起了眉頭,「聽來有些不可思議,他培養你,培養烈龍光、烈龍霞,費了不知道多久的時間,布下如此的大計,就只為了赤族的未來而已。但這一切都和他的未來沒有任何關係,他做完了這些事情就飄然而去,不顧前塵。他心中有家國民族的大情結,更願意為此付出自己的青春與熱血,這已經是難能可貴,但更可怕的是他還能夠放棄這份情愫,如此看來,他心中對自己道路的規劃,已經清晰無礙,做任何事情都不會猶豫。」

  一個人為了一件事情放棄另一件事情,這是很常見的。

  但是如果被放棄的那件事情,已經耗費了他無窮的心力、不知道多少歲月,並且他還放棄得那樣無情、那樣輕巧,這就很可怕的。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其實是「捨得」二字。

  像莽古麻做出如此重大決斷的人,就算赤族承載了他的過往前塵,一切歡喜哀愁愛恨離別,他都能夠將其從心中搬出去、丟出去、甩出去,只留下空蕩蕩的心房,填滿武道。

  沒有舍,哪有得!

  這樣的武道,比那些沒有捨得,僅僅憑藉本能走上武道的人,不知道要珍貴多少、強韌多少。

  方息壤也嘆了口氣道,「他本就是個了不起的人。」

  這是方息壤永遠也做不到的,他自出生就在赤族,只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的根本源頭,卻永遠無法體會到那種根植於骨髓血緣的民族情感,更不願意為其付出分毫自我的東西。在方息壤眼中,莽古麻的行為非常愚蠢。

  但另一方面,他卻又隱隱約約之間,是非常佩服這位異族族長的。

  寧宣也滿是期待地點了點頭,「你這樣一說,我就更有興趣和他見上一面了。」

  次日,機會就來了。

  帶來機會的人,既是寧宣見過面的,也是方息壤所熟悉的——這個人就是烈龍光。

  這個赤發赤瞳、陽剛俊美,看起來宛若天神的男子,在晉人客棧內甫一亮相,就引起了許許多多人的圍觀,駐足。其實近些日子裡赤族人來來往往,鬧出許多事端,已經隱隱約約有人知曉,晉人客棧里來了個好大來頭的晉人。不過那些過來的哈齊木爾多、南庫塔木,雖然都威風十足,卻恰恰缺乏了一點。

  那就是帥。

  烈龍光的容貌,太過出色了。他的雙眸像是一對流淌著酒的寶石,能夠讓人沉醉進去,披散著的紅髮如同一彎在水中擴散的胭脂般靚麗。高高大大地站在門口,遠處看去是肩寬腰窄,和周圍的晉人比較起來,帶著一種讓人自慚形穢的魅力。

  而且他還溫柔,平和,一點兒沒有其他赤族人盛氣凌人、兇狠霸道的樣子,又令不知道多少晉人的女子春心蕩漾了。

  他並沒有主動找上寧宣,而是一大早就駐足在晉人客棧的門口,靜靜等待著寧宣。

  寧宣打著哈欠從裡面走出來的時候,第一眼就發現了烈龍光。烈龍光見了他,神色一僵,踏前一步,卻沒說出話來,神情之中帶著一種拘謹,彷彿並不習慣現在這樣一個角色。

  而寧宣愣了一愣,招呼了一聲老闆,讓他準備飯菜,給樓上的三位大小姐端上去,然後朝著烈龍光一招手。

  「來,坐。」

  他隨便找了個桌子。

  烈龍光像是個乖巧的小孩子一樣,坐在了寧宣的對面。

  「是莽古麻叫你來找我的,是嗎?」寧宣一向喜歡直截了當,開門見山,此次也不例外。

  烈龍光愣了一愣,「是。」

  他倒是沒有在意寧宣的無禮,上次寧宣的表現完全將他給打得心服口服,甚至都有些害怕了。若非他要將功補過,為莽古麻繼續效力,此番是怎麼也不敢來到寧宣的面前的。

  寧宣快人快語,一邊吃著桌上的花生,一邊詢問,「好,時間怎麼定,地點怎麼定?」

  「我家主人說了,時間由我們制定,地點由暴雪先生確定。」烈龍光說,「這也在我家主人的預料之中,這也是為了避免暴雪先生擔憂我們設下埋伏,讓雙方這一次的見面足夠赤誠。」

  他說完之後,臉上帶起了笑容。

  彷彿能夠預料到寧宣接下來這一步,對他而言是非常振奮的事情。似乎就從這一次開始,是自家「贏了」,寧宣「輸了」。

  ——不得不說,上一次和寧宣以武力交手開始,以暴露身份結束,他是輸得一塌糊塗,以至於都留下了陰影。現在能夠有機會反撲,心中也免不了一陣過癮。

  烈龍光幾乎都能夠想到寧宣驚訝的神色了。

  「哦,看來他很清楚規矩。」寧宣神色不變,彷彿對莽古麻的預測毫不意外,他彷彿早就知道了烈龍光要說的話,想也不想地說,「那就在晉人英雄會的駐地見面,約法三章,不見不散。時間呢?」

  「我家主人認為,五日之後是良辰吉日。」

  「好,那就五日之後。」

  ……

  烈龍光帶著這番話語,回到了莽古麻的面前。

  在場的還有烈龍霞,她現在仍有些神不守舍的模樣,彷彿仍記掛著方息壤的所在。

  莽古麻聽完之後,敲了敲自己的椅子扶手,然後抽了一口旱煙。

  與陽剛俊美的烈龍光相比,他的容貌實在拿不出手,看起來就是個乾乾瘦瘦,人到中年的矮個子男人,盤坐在椅子上的模樣,如同一隻瘦猴,即使同樣有一雙赤色的瞳孔,如果說烈龍光的瞳孔像是流淌著酒的紅寶石,那麼他的瞳孔就好似牆壁上的兩攤鼻屎,看起來渾濁而又細小,十分有生活氣息。

  現在,他就用這兩粒鼻屎一樣的眼眸看著烈龍光,仔細聽著烈龍光陳述和寧宣見面的一字一句。

  這來來回回三兩句話的功夫,莽古麻聽完了之後,沉思許久許久。

  「主人,他看上去十分大膽,應該是對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在這場大鼎戰爭之中,他已經盡得方天然、姚洗月兩尊玄關境古魂的效忠,他一定認為您不堪一擊。」烈龍光說完之後,還試圖自己分析,自上次莽古麻一番話后,他在儘力讓自己能夠成為一個彌補錯誤的人,「在讓他確定地點之後,他立刻選擇了一個並非我們勢力範圍之內的地點,說不準就是要先下手為強,我們應該提前準備好……」

  「嗯。」

  莽古麻發出一個好像是敷衍般的聲音,然後反問烈龍光,「他在確定見面地點的時候,一點猶豫都沒有?」

  「是。」

  「一個人確定某件事情的時候一點猶豫都沒有,要麼是沒有腦子,要麼就是提前確定了事情的發展,不需要用到腦子。」莽古麻對烈龍光說,「你覺得這個暴雪書生,他是前者還是後者。」

  旁邊的烈龍霞本來滿面愁容,但聽到這裡的時候卻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烈龍光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對她怒目而視。

  然後他才對莽古麻露出一個不太想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的表情,「暴雪書生……他應該是後者。」

  「我讓你用時間地點去試探他,本來是為了看看他有沒有時間上的需求。因為他雖然得了古魂,但距離古魂蘇醒還要一段時日,如果他真的依仗古魂的話,一定會選擇由自己決定見面時間的。」莽古麻又道,「即使他所擁有的古魂已經蘇醒,他也應該不太懼怕在我們的地盤見面——倒不如說,他反而更加期待讓我們動手才對,反而會讓我們選擇地點才對,你覺得呢?」

  烈龍光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主人您覺得……」

  聲音倒是越來越小了。

  「他既然毫不猶豫地回答,那就說明他提前思考了這個問題。他既然提前思考了這個問題,那就說明他肯定有時間上的需求。」莽古麻將自己的所思所想,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他既考慮了時間上的需求,最後卻又沒有對我們提出這方面的要求,你們覺得這是為什麼呢?」

  「……」

  烈龍光和烈龍霞兩人對視起來,一起搖了搖頭。

  莽古麻靜靜看了他們兩個人許久,即使知道莽古麻並不是個喜歡胡亂髮脾氣的人,這對兄妹依然心裡發毛,有些害怕。

  「因為他不需要方天然在場,他有自信不用方天然就能對付我們。」

  最後莽古麻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我就直說了吧,息壤應該就在他的手中。昨晚息壤被那龍孽虎煞山的道士追殺,與龍霞你分離之後,迄今不見蹤影。而晉人一條街也有戰鬥的痕迹,卻沒有屍體,能夠救下息壤的只有暴雪書生。現在他又要求我們在晉人英雄會見面,只怕是已經知曉了我和息壤的大計。」

  「我與息壤的計劃之中,最微妙處就在於,我利用晉人的名頭推翻我自己,然後豎立出我的傀儡,以此逃避大晉對陽首城的關照。而另一邊,息壤一邊因名聲上位,一邊也要因名聲對我族唯命是從。這是一個關於『名』之一字的計劃。」

  「但現在,暴雪書生讓我們在那裡見面,卻有機會破壞我們這個計劃。因為他完全可以支持息壤推翻赤族,以此讓息壤名正言順地獲得陽首城,而息壤有此機會自然也會握住。而這樣一個計劃,是我一個大大的死穴,被他戳中,他是進也可,退也可,我卻進退維谷。」

  莽古麻說完之後,嘆了口氣。

  烈龍光烈龍霞兄妹感覺到很陌生,因為在他們有記憶以來,實在是很少聽見莽古麻嘆氣。可一旦莽古麻也嘆氣起來,那就說明他真的遇到了一件又頭疼、又可怕的事情。

  方息壤與莽古麻是互為魚水的關係,現在這方息壤被寧宣拿捏在手中,豈非讓莽古麻也任人擺布?

  這一對兄妹想到此事,立刻臉色蒼白起來。

  莽古麻看了看他們,忽然又問,「你們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嘆氣?」

  烈龍光嘗試著問,「……因為暴雪書生?」

  莽古麻冷冷道,「不,是因為你們。」

  說完這番話之後,他站了起來,然後對著身旁道了一聲,「你怎麼看我這兩個不成器的弟子,梅伏杏。」

  「比你這頭老奸巨猾、兇狠殘忍的豺狼,要差上許多。」一個略顯生澀,好像是不太習慣與常人說話的聲音響了起來,伴隨著這個聲音,兩兄妹大吃一驚地轉頭看去,這才發現房間里居然一直有一個人。

  這個人發聲之前,他們居然根本發現不了其存在。

  這是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似乎是晉人赤族混血的模樣,渾身上下灰撲撲的,手腳都是老繭,面無表情的樣子,他之前一直坐在房間的角落,被陰影所覆蓋,現在站了起來,來到莽古麻身旁,「不過至少比你可愛一些。」

  「梅伏杏……你就是『刮山人』梅伏杏!」烈龍光想到莽古麻剛才的稱呼,一時瞪大了眼睛。

  面前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好像是個木匠工人的男人,居然就是此番大鼎戰爭的源頭,盜墓者「刮山人」梅伏杏!

  他們兄妹也聽說過,莽古麻一直在尋找梅伏杏。但未曾想到,這個據說桀驁不馴的盜墓者,居然就這麼規規矩矩,似乎聽命於自己的主人!

  「有你相助,至少在古魂上,我是不懼怕那暴雪書生了。」莽古麻毫不在意梅伏杏的辱罵,他又抽了一口旱煙,然後悠悠然然地呼出一口,靜靜看著那煙氣慢慢升騰的模樣,「五日之後,你的出現,或可讓他有一些『驚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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