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魔頭
所以,這本書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寧宣將書本放在了客棧中央,燭火照耀下,他反反覆復地將其掀開翻來,卻怎麼也無法發現任何文字,乃至於其他更多的異狀和線索。
這看上去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無字書籍不錯,如果不是寧宣親自經歷一場戰役,將其從城外破廟中搶來的話。
「它仍需要某種契機才能開封。」在寧宣將武劫放在書本上,以其中的元力觸摸這本書籍之後,謝易說,「我感覺到,這本書其中有某個封印。這個封印之中,的確潛藏著一尊古魂,不過與其說是魂魄,倒不如說是一股模擬魂魄的力量……淦,我好像知道這所謂的大鼎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了。」
「怎麼說?」
「這些所謂的古魂,其實根本不是魂魄,而是單純的記載了力量和記憶的玄關境界信息。」謝易意興闌珊地說,「就好像有一台搭載了人工智慧的電腦,模擬了一個人所有的記憶和思維方式,然後在網路上與你對話,他所講出的話語,所給出的反應,都和那個人本人一樣。但這種看似是這個人本身的存在,實際上卻根本不是他——媽的,我還以為時代發展真的如此迅速,幾百年前就能夠擁有這種神妙的技術了呢。」
他自一聽到這大鼎的名頭,「看到」了那數百年前的妖狼族族長姚洗月活生生站在面前,就立即對這大鼎有無限興趣。如果能夠掌握其中的武道妙法,或許能令自己也一同脫困再生。
但現在一探虛實,得知其中奧妙,卻就一下子索然無味了起來。
寧宣眨眨眼睛,「哦,聽你的口氣,這個對你現在的狀況無用么?」
「當然,這相當於是六個可以改變外貌、改變自我認知的機器人,在玩一場扮家家的遊戲,你以為他們是真的,他們也以為自己是真的,但所作所為都是和他們毫無關係、根本沒有意義的事情。」
謝易撇撇嘴道,然後對寧宣悉心解釋起來,「那些所謂『古魂』的原型,終究還是逃不過魂飛魄散、人死道消的結局,剩下的不過是他們的執念罷了。如果用在我身上,我也逃不出武劫,你也只會見到一個自以為脫出武劫的跳樑小丑在外邊兒,而且我的武道知識根本也塞不進這種玄關境水平的『容器』裡面,這複製品還是個劣化版本……算了,撤退吧寧宣,這地界兒沒你要做的事情了。」
寧宣聽著謝易的描述,用奇異的目光看了看旁邊的姚洗月。
姚洗月還以為是自己頭髮髒了,摸了一摸,又以為是自己衣服壞了,又整理了一番。
寧宣搖了搖頭,「那不行。」
「你說什麼!?」
「我說不行啊,這是我答應別人的事情,我怎麼可以不做呢?」寧宣說,「再說了,就算人死道消,現在的都是複製品,他們的存在是虛假的,可那些執念難道也是虛假的嗎?姚姑娘對老齊的關懷,她對族人的懷念,她對那悲慘過去的憤怒,這些都不是虛假的,更何況她在憤怒之餘,也能控制住自己,她並不想製造出更多類似的慘狀,這行為讓我頗為感觸。在我心中她就是曾經那個人,她心中的那份感情是真摯的,就算其存在是虛假的,其實也無妨,不是嗎?」
「你在胡扯什麼,既然這所謂的古魂都是虛假的,那什麼復活難道還真能再生不成?其實這願景只是給這六尊古魂一個拚鬥的理由……這玩意兒的本質我已經看透,就是個武道大家製作出來的『武俠恩怨模擬器』,或是用來作為試煉考驗,甚至也可以用來『觀賞』。」謝易說著說著,嘿嘿一笑,「這麼說來,製作這樣一個玩意兒的傢伙,倒是有些想象力啊。」
「只是虛假的么……」
模擬那些真實存在的過往靈魂,將他們的情感和執念當做玩樂、觀賞、戲碼嗎……寧宣臉色一沉,頗有些不是滋味。
但他仍然不願妥協,「就算如此,我不考慮姚姑娘,也得考慮老齊……」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又是老一套了。」謝易嘆了口氣,他已經漸漸習慣寧宣那平日里無可無不可,但關鍵時候固執己見的性格了,「我不想和你扯這些東西,隨你了吧。」
「等等,問題還沒結束呢。」寧宣叫住了謝易,「那這本書……」
「你可以認為這一股玄關境的『靈體』處於『待機狀態』,還沒有生成貨真價實的『古魂』。大概在三兩天之後,它才會形成貨真價實的思維和記憶,你旁邊這頭母狼大抵也是一樣的。這所謂的『大鼎』說來玄妙,但總體而言就是召喚六頭可以承載記憶和武學的機關人,所耗費的工程量夠大,確也沒什麼技術含量。」
「明白了,你慢忙。」
他點了點頭,將武劫收了回去,周圍的三個腦袋湊了過來。分別是王冬枝,玉幽子以及姚洗月,三雙六隻眼睛緊張地看著他,「怎麼樣?」
「老謝說沒問題,這的確是一尊古魂。」寧宣看了看姚洗月,「如果我所料未錯,應該是昔日征伐陽州的大賢『方天然』沒錯。」
「真是這老賊!」
姚洗月柳眉一豎,眼神中放射出濃濃的恨意,一伸手就朝著寧宣掌中的書本探了過去,「我殺了他!」
寧宣只眨一下眼,手中的書本就消失了。空中傳來兩個噼啪的清脆聲音,王冬枝和玉幽子兩人各自捂著自己的手掌,她們剛才想要阻礙姚洗月的動作,然後一人挨了一巴掌,打在手心,通紅通紅。
不過她們也沒有在乎這點,而是疑惑地看向寧宣。
這兩個人的動作其實很及時,雖然未能成功阻止姚洗月,卻也給了寧宣一絲機會。他本可以藉機拆招,起碼延緩姚洗月一時間奪取書本的手段,但寧宣竟然沒有動手!
他簡直像是把手中的書本放給了姚洗月一般。
再轉頭看去,這無字書本已經到了姚洗月的掌中,她凝聚真力,爪牙尖利,正要動手,卻又咬著下唇,眉頭微顰地看著面前的書本,卻又看向寧宣,「你為什麼不阻止我?」
「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殺死他。」寧宣道,「你心中明白,你如果殺了他,我們就會與你為敵。」
「你不懂我。」
「我懂,我同情你,也理解你。但同情歸同情,理解歸理解,我畢竟是人不是妖,你畢竟是妖不是人。更何況,現在的局勢也容不下昔日的恩仇了。」
寧宣對著姚洗月伸手,平靜道,「姚姑娘,將東西還給我吧。」
他口中所講,著實有些道理,姚洗月聽到這裡,不得不承認寧宣的態度的確夠冷靜,也夠殘忍。
她看了手中書本許久,忽然將其丟給寧宣,「……等事情結束之後,我和他必然有一戰。」
在她心中,這似乎是一個很能說得通的理由。畢竟現在的大鼎戰爭,需要方天然這樣一份戰力,但這場戰爭註定只有一個存活者,並且這個存活者將能夠通過這神秘大鼎的力量復活,那才是最終的勝利,一切的根本。
沒人想要再次死去,這是人的本能,妖自然也一樣。姚洗月想要活下來,更想要再次創建昔日的妖狼族,一時也只能夠妥協。
可惜她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其實是無比的殘酷。
寧宣也不準備告訴姚洗月事情的真相,甚至也不準備告訴任何人,這個秘密就他知道也足夠了。
非常足夠。
……
玉蟾子從屋子裡面走出來。
他走進屋子的時候,還是一襲黑袍,但走出來的時候,卻已經一襲血衣了。
屋子裡面的燈火仍然通明,熾白如晝,周圍的裝飾當然也還是很華麗,很堂皇,很高貴,很典雅,只是上面也沾染了一些鮮血。
大片大片的赤族人屍體躺在屋子內部,橫七豎八,臉上都露出猙獰兇狠的表情,好像都還停留在動手的那一剎那,然後這一剎那就成為了永恆,他們沒有從那一個念頭中解放出來,永遠地停留在了那一個瞬間。
這些人都是被玉蟾子所殺的。
玉蟾子這次冒領這個陽州排行前幾的殺手的名姓過來,只是為了得到「暴雪書生」的信息——因為他在陽關城調查事情前後,知道了暴雪書生就是寧宣所用的化名,這拐走了山上道子玉幽子的寧宣,私藏了魔劍「殺生」的寧宣,遁逃陽關城的寧宣,居然沒有離開陽州!
他這次下山本來就是為了魔劍「殺生」,卻發現寧宣拐走了玉幽子,已經遭受了山上的責罵刁難。而陽關城的執事一去,又死了唐將軍、吳寒臣這些重要人物,也是一片混亂,玉蟾子只好在那裡暫時擔任執事,安定大局。
就在這個時候,因為陽關城黑道中三大巨頭之一的吳寒臣一死,魁星門內便有人爭權奪利、明爭暗鬥起來,在這過程中雇傭一名殺手再正常不過。
這種事情本來尋常——卻偏偏碰上了玉蟾子。
他覺得這不好,於是殺了那個殺手。
這名殺手同時又兼顧領了哈齊木爾多的任務,玉蟾子竟然從屍體中得到了暴雪書生的名頭,當下報告了山上,一路星夜兼程,這才有了今日與哈齊木爾多的會面。
他對哈齊木爾多的對話,自然不會報出真實身份和如此複雜的前因後果,但只要來意是找暴雪書生的麻煩,哈齊木爾多自然也沒有嫌棄的道理。更不提玉蟾子居然不要報酬,免費勞工,而且能殺死前任殺手,其身手恐怕也不容小覷,一時只覺得怎麼著都不虧,赤族的得名者就只有樂呵的份兒了——也就在這個時候,玉蟾子話鋒一轉。
這個晉人問哈齊木爾多知不知罪。
這話讓哈齊木爾多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所謂罪責一詞,對他而言早已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一個概念。罪是法律的衍生,可對於武者而言,法律根本起不到作用。強者欺凌弱者,弱者欺凌更弱者,人們想要逃避的只有「弱小」這個概念,什麼時候有了「罪責」這個概念呢?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玉蟾子就緊接著逼問起來,問他為何要買兇殺人。
他媽的為什麼要買兇殺人?不買兇殺人,難道你這個尋仇的能找到這暴雪書生?你不感謝我,還質問起老爺來了?什麼東西!
這胡言亂語的小子已經讓哈齊木爾多有些不喜了,他本來也不怎麼喜歡晉人,這就下了逐客令。
而他只是不喜,玉蟾子卻是不善了。
「你到底為什麼要買兇殺人?」
玉蟾子直接站了起來,再逼問哈齊木爾多——這一逼問,哈齊木爾多的脾氣一上來,然後他就死了。
這聽起來是個很無厘頭的邏輯,一個人脾氣上來怎麼會就死了?這兩者之間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邏輯關聯。
但事實就是如此,哈齊木爾多的聲音稍微大了一些,他的動作稍微粗魯了一些,他的命也就稍微偏離了這個世界一些。
不只是他死了,哈齊木爾多的宅院里裡外外所有對玉蟾子動手的人也全都死掉了,沒有一個人能夠逃出這間屋子,也沒有一個人能夠活下來,甚至也沒有發出一點嘈雜的聲響。
一切安靜得如同這個夜一樣深遠。
而在之前,和哈齊木爾多的對話之中,玉蟾子已經知曉了寧宣的所在,是那一間近日來很是熱鬧的晉人一條街。不過他並沒有立即動身前往彼處,寧宣畢竟不是哈齊木爾多,世界上有大魔小魔,哈齊木爾多是不需要思考就能解決的小魔頭,寧宣卻是個難以對付的大魔頭,更別提還有玉幽子這麼個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立場的昔日同門。
玉蟾子不知道寧宣的虛實,所以準備去見另一個人,一個在哈齊木爾多口中,與寧宣交往密切的男人。
晉人英雄會,方息壤。
——不知道,他是不是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