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舌辯
「怎麼可能!」眼見玉幽子自信滿滿的樣子,流螢臉色一白,不敢置信地說,「主人說過,普天之下只有兩種方式能夠破陣。一種是以力壓之,一種是對陣法極為了解,你這道士……」
轟隆一聲,東方的青龍輕吟一聲,身子一擺,一股真氣打出,將身下的一座高牆轟得坍塌。
牆壁之後,暮雨持劍,漫步走出,「顯然,這道士極有可能是龍孽虎煞山上的一員。」她目光掃過一旁許煙兒的屍體,臉色微變,「夫人……」
「夫人已經死了,不要多看。如果再想得深遠一些呢……女道士,木劍,年輕而功力深厚,龍孽虎煞山人士……」剛剛為玉幽子所控的朱雀也一展翅,掃出一道氣勁,將面前的阻礙打通,手上纏著繃帶,繃帶系著一柄小劍的念情從後面走出,臉上帶著驚詫的神色,但步伐間仍然是包圍著三人,「你是『劍仙』轉世,真是好笑了,你是何等樣的人物,竟然和這兩個叛逆沆瀣一氣?」
她的語氣充滿驚奇,就好像看見了一個仙神般的人物,和泥潭裡的蚯蚓做朋友一樣。
對這四名侍女而言,徐歸墓恩同再造,是她們心目中的神祇。而「劍仙」同徐歸墓關係密切,是同類人物。可現在這樣的人物,卻走到了自己的反面,這不得不讓她們有種三觀被毀、無法理解的怪異感。
「我都說了我是『大劍仙』了。」玉幽子哭笑不得道,合著她剛才所說的話,壓根兒沒有人相信,「難道你們就沒想過這稱號的意義所在嗎?」
又是轟隆一聲,故技重施,北方的玄武之下,高牆后的妄心走了出來。
「沒想過。」她老老實實地說,目光上上下下掃著玉幽子,「不過現在聽來,倒是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覺。尊駕該不會仍在胎中之迷階段,進而反噬自我了吧?」
現在這四位侍女,連同她們身後的四象真靈,按照各自所處的位置,再度圍攏了三人。寧宣能夠從她們四人的身上,感覺到其各自的氣息,隱隱連成一片、混元一體,攻擊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好像是在攻擊其他三個人。她們四人各自是一位玄關境高手的組成部分,四人一體,擁有玄關境高手的「體魄」「運轉」「殺伐」「抵禦」四種能力。
而且隨著這種靠近,四靈身上的威壓、氣勢,也越發真實強烈。
不過寧宣和王冬枝另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那就是這四位侍女身上撲面而來的力量感縱然強烈,卻好像並不是他們兩的敵人,反而是他們的同僚一般。他們六人彼此之間地位平等,共同組成一個龐大而神聖的存在,只不過其他四人各有其作用,承擔一部分責任,而寧宣和王冬枝卻在這個結構中沒有任何付出,只有收穫。
他們對視一眼,彼此心領神會,這就是玉幽子所布下的陣法,令兩人融入四人之中,只要這四個侍女運用陣法之力量,便不分敵我。
「感覺很爽啊……」寧宣忍不住和謝易交流,「就好像是空降下來的鍍金二代一樣,什麼也不用做,成天只需要思考下班去哪玩兒就成。」
「鍍金二代根本不用上班。」謝易的評價是這個,「傻。」
寧宣想想也是,決定大度地原諒謝易的謾罵,將目光投放在面前。
「反噬自我……」玉幽子愣了一愣,哂笑道,「四位好似很明白胎中之迷的事情?」
「當然明白,你就是你,你就是劍仙,現在的你自以為是想要反抗以前的自己,就好像一個小孩不懂得大人的許多事情,於是就胡鬧著要糖吃一樣。」暮雨忽然道,「尊駕這種狀態在『道子』之中,雖不多,也不少。而歷史記載之中,許許多多的『道子』在反噬自我后,做出與前世自我相悖的舉措,但他們只要解開胎中之迷,都會明白自己有多麼幼稚。尊駕自然也不例外。」
而自知曉玉幽子的身份后,四人的目光便多了幾分尊重,語氣也十分客氣。
玉幽子卻知道,這種客氣並不是因為自己是誰,而是因為那位「劍仙」的存在。而面前這幾個女人的眼中,其實壓根兒就沒有自己,有的不過是另一個身影,另一個存在。
「你們胡說八道。」一感受到這種情緒,她就忍不住皺起了眉,「我就是我,我是女孩子,我怎麼會是他!你們所謂的解開胎中之迷,不過是讓他吃掉我而已,對他而言,我的人生經歷不值一提,自然幼稚。可對我而言,那就是我的全部了,雖然那是蒼白而又沒有淺薄的人生,可那是我自己的東西,怎麼能夠給別人!」
「——還有一點。」剛說完,玉幽子又忍不住補充一句,「寧宣和王姑娘都是我的朋友,我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沒感覺誰是什麼樣的人物,你們不準侮辱他們。」
她說完這些,自覺是慷慨激昂,高昂著腦袋環顧四周,好像只剛剛得勝歸來的雄雞。寧宣朝著她比劃大拇指,王冬枝更是為她鼓起了掌,要不是現在還要維持陣法,這對師徒估計連煙花火炮都拿出來,給她準備宴席吹起喜樂了。
可惜面前的四女不為所動,一個個冷漠得讓玉幽子覺得自己在說什麼外族語,她們根本聽不懂一般。
「你說這些,恰恰證明你的執迷。」妄心卻忽然冷笑起來,她是個看起來笑嘻嘻好脾性的女子,可一旦冷笑起來,雙眸凝成一束,裡面冷光四射,卻又帶著些常人難見的尖酸刻薄,「別的不說,你的吃穿用度,你的劍法陣法,你的各項知識,其實都不過是他遺留下的恩澤。你想要拋開他的影響,自己成人,那為什麼又要接受這些東西呢?你一邊接受他所給予的優待,一邊又拋開他所留下的責任,你所謂的人生便是如此虛偽和自以為是么?自私成性卻又自認高貴,這就是你的所作所為,至少在此時此刻,若沒有了他的影響,你便再無可能對付我們,不是嗎?」
「我……」玉幽子一張嘴想要反駁,可半天也憋不出來第二個字了。
妄心的話的確極有威力,令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一時之間,玉幽子自己都在思考,是不是自己只想要擁有權利,而想要放棄責任。她雖然剛才還在得意,可現在卻忍不住在想,自己若非有劍仙的陣法,真能勝過劍仙嗎?
她一旦沉思起來,寧宣和王冬枝同時感覺,自己的陣勢維持不住,各自符咒之內灌入泥地殘木之中的真氣,也滿滿迴轉自自己的身體。
四個侍女也察覺到了這樣的變化,四個人暗地裡叫喚著眼神。
流螢那張嬌俏卻殺性極大的面孔上,漸漸露出一個天真而凶戾的笑容來。
「不是這樣的。」就在這個時候,寧宣說,「道長,你別被她們的歪理迷惑。在這個世界上,絕無任何一個人走在了絕對獨立自我、不依靠他人的道路上,你受人影響是不錯,但若非你受人影響,你到現在還是出生時候的狀態,也不會說話也不會行走更不會思考,可以說只有呼吸是你天生會的。按照這些人的理論,只有一個思維混沌、行走困難的弱智腦殘才叫獨立自我的人?」
玉幽子又一愣,下意識點了點頭,卻將陣勢又結得緊密周全了一些。
「你閉嘴!」流螢怒喝一聲,「我殺了你。」
「你能殺你嗎。」寧宣還以顏色,再轉頭對玉幽子道,「道長,須知那什麼劍仙也不是一出生就成了劍仙,那徐歸墓自然也不是先天自知?向一個人學習有什麼問題,你本就該學,本就要學!你習得了劍仙的傳授,那是與劍仙有因果關係無錯,但這種因果關係絕非所謂恩澤,你也絕不是他!」
「你懂什麼?」暮雨開口道,「主人和劍仙要做的事情,絕非你們這些小小人物所能夠承擔……」
「是你不懂。」寧宣看也不看她一眼,「你們四個與其說是四個人,簡直是四條狗。你們的口中一言一語,一字一句,全都是主人主人主人,可惜人生來無主的道理,你們恐怕是一點也不懂。我看你們倒是沒有什麼前世,卻彷彿寧願生生世世都為別人做牛做馬,盡心竭力。你們這樣的人物,也配和我這種人說話?」
四個侍女臉色一變,這話將她們同時罵了進去。
玉幽子噗嗤一聲,忍不住笑了氣力。
妄心一直沒說話,這時忽然又冷笑起來,「你是認為一個人不為他人奉獻,只顧自己快活,這才叫活著么?」
「呵,你在偷換概念了。」寧宣不屑道,「那我就得問你一個問題了,我問你,你見到一個老人倒在地上,是否會覺得心疼?這時你願意將其攙扶起來,是誰要你去奉獻了嗎?這時老人再感謝你,你心裡不快活嗎?」
他追問道,「我不管你怎麼回答,我認為人人都是這樣的。只是卑劣的私慾讓他們沒辦法活得更自我,讓他們沒辦法去由心地做自己願意做的事情,比如去幫助別人。在這個時刻,奉獻和快活,壓根兒就不是相悖的,為什麼不能夠任由自己想要去做的那樣奉獻呢?非要按照你們所說的,把自己命也搭進去奉獻?你他嗎誰啊?你來規定這些,那我放哪兒了?」
他說著說著,越說越氣,忽然一跺腳,「草擬嗎,我真想給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傢伙兩刀。」
這話一出,四個侍女臉色一變,同時後退,做出防備的樣子。
不過說歸說,寧宣倒還是站在原地,光說但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