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破陽謀
寧宣也發現了此番驚變。
場上的局勢便不得不發生變化。
本來是寧宣斬不開「唐損」的防守,「唐損」攻不破寧宣的肉體,兩人只能僵持。但寧宣體質非人,力量充沛,只會越戰越勇,而「唐損」則恰恰相反,且不管以殺生劍牽引神魂靈魄是否真能毫無代價,光是半步玄關境本身的真氣雖強更猛,卻終有盡頭。
更別提寧宣這邊還有王冬枝壓陣,她雖遠不如「唐損」,但在這關鍵時刻,也是一枚重大砝碼。
而自一開戰,寧宣摸透了「唐損」的武功水平上下,雖強於自己,但壓不倒自己,一時便已勝券在握。
可現在情況變了。
那幕後的唐鳳華算計如此之深,怎麼可能沒有後手。
這些人就是他的後手!
如果所料未錯,他們就當是前次所見的陽關城精銳。雖然只是上百名普普通通的百鍊境界高手,但他們披甲執銳、裝備精良、配合默契、不懼生死,即使是秦清唐山語那樣的高手,也當在他們的陣勢下被生生磨死。
當然,寧宣是不怕他們。但寧宣不怕,不代錶王冬枝不怕。
而若王冬枝失守,秦清也得到解放。之後秦清再和「唐損」合力,兩大高手夾擊,即使是真人道肉體的寧宣也無力回天。
不可力敵!
跑!
寧宣在一瞬間思慮這些變動,立時長嘯一聲,手中的武劫一下變招。
長劍划著一個曼妙的軌跡,忽然靈動至極地旋轉了兩下,好像一隻飛禽伸長了脖子試探面前的高度。
圓缺作雲雀。
那本來充盈力量的內圓,構造天地的外圓,連接兩者的虛空空缺,三者都忽然一下消缺。好像煙成了雲,雲化作霧,霧成了一隻鳥兒,飛還驚掠而去。
這招雲雀,乃是寧家所傳另外一門刀法中的守招。要的就是以佯攻作防守,似進實退,攻守兼備。
寧宣刷刷刷三下,面前凝就三道劍光,或斬或撩或刺飛射,隨後整個人與劍融為一體,朝著身後一掠。他要和王冬枝匯合在一起,他要帶著王冬枝一同離開此處,否則被圍殺起來,後患無窮。
三道劍光被「唐損」手中的氣鞭擊碎打飛,而他也獰笑一聲,腳下一踩,整個人如離弦之箭直撲而來,勢要追上寧宣。
然後他聽到了一聲大喝。
「喝!」
大喝聲來自於王冬枝。
她是蓄勢良久,只等一個機會。現在寧宣和「唐損」一個跑一個追,一個前一個后,兩個人都正處於沒有防備的時機。在以「小刀」綽號打響出去的王冬枝眼中,這簡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出招時機。
她嘩啦一下拔出長刀,像是從黑雲中取了一截雷霆,從遠山上裁下一段青黛,從烈日中拔出一團火花。
力量速度技巧的結合,再加上鬥志殺意精神的調料。
王冬枝拔刀在手,自上而下。
她斬!
「唐損」的心湖之中忽然閃爍了一道無比雪亮的光,但他並沒有來得及反應。他只能感覺到一陣空空濛蒙、縹緲虛無的東西在心魂中閃爍了一陣,而那是不是刀光卻難以肯定,甚至連那是不是攻擊都無法確定。
他的感知告訴他,王冬枝好像還沒有拔刀。
到達這種境界的武者,幾乎都依靠本能行動,他的本能告訴他迎面而來的一刀並非是刀。
於是他只好中刀。
「唐損」的身子一頓,在他的肩頭腰腹位置有一圈光芒閃爍了一下,下一瞬間血光四射,一條臂膀飛上了天空。他像一隻被射中要害的飛燕,本來高速飛逝的動作凝固住了。
這是虛空刀中的大無一訣。
這一刀不著痕迹,介乎於出刀和沒有出刀之間。「唐損」不敢相信地抬頭,只見遠處的王冬枝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他的面前,卻收刀在手,好整以暇,像是從未出刀一樣。她扶刀而立,表情冷漠,神態清澈,像雪之魂,月之魄,花之靈,玉之華。
然後她大叫一聲,「上啊,小寧。」
說完就一屁股坐了下來,好像剛剛才搬了一天磚頭,累得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
但她的神色卻很暢快,咧嘴一笑,滿心暢快。
寧宣猛一踩地借力,呲呲呲,地面上出現了一道極深的痕迹。而他已然順勢回頭,抬劍便斬。
兩人的動作似乎是完全一體的,寧宣逃走的時候王冬枝衝上前來一刀斷臂,王冬枝坐下的時候寧宣回首拔劍補刀,這兩個變化的節點幾乎像是不存在溝通的過程一樣,順滑流暢自然得如同排練過千百次。
雲雀一變,又成圓缺。
雄渾的大日昭昭烈烈,兇狠霸道。
寧宣手中的武劫像是忽然從一截鋼鐵變成了某種力量的化身,那是一種無時無刻不在膨脹不在擴散不在散發著自己的影響力的力量,那種力量又凝結又龐大又磅礴又洶湧,以一種無法形容的氣勢撲殺而來。
他一瞬間來到了「唐損」面前,一道光芒一閃而逝,武劫先斬再撩后劈更刺,接連變化四次。
寧宣先斬。
「唐損」抬手一射,氣鞭纏上武劫。
寧宣再撩。
氣鞭落空,「唐損」以手招架。
寧宣后劈。
刺啦一聲,武劫自一個中線切開「唐損」的右手,直至小臂。
寧宣更刺。
「唐損」慘叫一聲,武劫順勢刺中他的胸前,一路穿胸破膛,停留在了心臟前的一處。
「殺了他!」王冬枝歡呼一聲。
「是該殺他,但等下再殺。」寧宣苦笑道,「師傅,你不該動手的,這反而趁了這傢伙的意。我們現在最好的動作是逃跑而不是殺人……你不要動!」
他忽然爆喝一聲,是對「唐損」說的,「你要向前我就後退。」
「你懂得很快嘛。」「唐損」也笑了笑,他面色蒼白,但眼睛卻亮得有些滲人,「可你現在不對我動手,我也隨時可以自斃。你我之間的交手,動靜何其之大,已遠遠被人所關注,到時候誰都知道,殺了『唐損』的是你。我這次過來,不帶一兵一卒,就是要造成這樣的效果。『唐損』一死,唐鳳華也會名正言順地走上台前,是百利而無一害也。」
「而過不了多久,整個陽關城都會知道我殺了『唐損』的消息,我和師傅將會成為真正的奪心魔。」寧宣眯著眼睛說,「這對你而言是最妙的結果,因為你不只是需要殺生石,更需要一個人為你背鍋。這個人本來是唐山語,但唐山語一死,殺生石還沒有落到你的手中,你不得不和我再爭鬥一番,不管輸贏你總要再惹人注意,必然還會讓人知曉真正的奪心魔另有其人,唐山語只是一個表面上的棄子。所以你乾脆讓『唐損』送死,以此將我打成這奪心魔,我要先殺了『唐損』,這身份就已然坐實。」
他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到了現在我才明白,原來你又整了一個大大的陽謀。你這小子年歲不大,心裡頭倒是鬼靈精得很。我現在不殺你,但遲早也得殺你了,我就是想問一問你接下來準備怎麼做。」
「我會告訴別人,經過我的一番調查,原來這裡面有個好大的陰謀。」「唐損」的笑意更濃,那是一種聰明人的想法得逞的笑容,他一邊笑一邊咳血,「你這個卑鄙心機的奪心魔,從寧家偷了殺生劍到我們陽州過來,卻還是被寧家的殺生石追蹤到了此地。你為了免除後患,便先殺人製造奪心魔之災厄,再以奪心魔的消息利用玄貞道長幫你出手,連唐山語都被你魅惑,卻反被你過河拆橋,自己內鬥將其殺死。」
他一邊咳血一邊說,「我唐損發現些許端倪,找上門來質問於你,卻還是魔高一尺,被你所殺。幸好我兒唐鳳華及時帶人趕到,其中不只是有精兵良將,更有三大幫會的各大真氣境高手,他們包圍此處。而唐鳳華原來自小隱藏了一身武功,此刻終於有了發揮的餘地,配合這些高手精銳,總算將你這心懷不軌的小魔頭殺敗。當然,這大大的孝子唐鳳華,怎麼也得哭上一哭,淚上一淚,而他立下如此功勞,未來的陽關城自然也有他一分地位。」
「若龍孽虎煞山事後要問殺生劍和殺生石的消息,你怎麼辦?」寧宣忽然問,「你總不會把東西交出去吧?」
「你手中此劍就是殺生劍啊。」「唐損」用裂成兩截的手指了指寧宣掌中的武劫,「若非如此,你一個普普通通的百鍊境殺手,何以有了現在這番驚天動地的本事。你就是以殺生劍吸引他人精氣,才能推動你走到現如今的境地的。」
他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幾乎可以和寧宣相媲美了。
「你要把武劫送給龍孽虎煞山?」寧宣很懂他的意思,「你倒是大方,萬一武劫是什麼遠古神兵利器,你豈不是虧死?」
「材料如此水平,讓你畏手畏腳,不能盡情施展,怎可能是什麼真正珍貴的神兵利器?縱然有些神異,我也是取殺生劍而不顧它的。」
「哎,真的嗎,這柄武劫我用得可上手咧。」寧宣嘆了口氣,「我才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比他更厲害的神兵呢。」
「等下你就可以見到了。」「唐損」哈哈大笑,「寧宣,你是個好對手,可惜無法與我合作。我便只有下狠手毀滅你了,你就不要再做掙扎,準備好迎接好整個陽關城的武力吧……」
寧宣點了點頭,又問,「生氣了嗎?」
「唐損」愣了一愣,「什麼?」
「我沒問你。」寧宣湊近了掌中的劍,在心頭問它,「喂,老謝,你生氣了嗎?」
「我才沒有生氣,你別想對我用激將法啊,我不吃這一套。」一個悠閑的聲音對他說,「你要想讓我幫你,就求我。」
「求求惹。」
「哼,你也有今天。」謝易非常暢快,哈哈大笑,然後說,「你去死吧,我不幫你。」
「嗚嗚嗚我死了。」
「……怎麼沒嚇到你。」
「因為你根本不可能讓我死。」寧宣笑道,「就好像我不可能殺你一樣,我們可是這個世界上對彼此來說唯一的老鄉啊。」
「別老鄉啊,我和你真不熟,我只是不願意把自己送給龍孽虎煞山被人研究而已。這雜種要是換個說法,我或許就看著你死了,我沒騙你。」
謝易意興闌珊地說,好像一個惡作劇沒成功的小孩子,「現在,把你的靈魄讓出位置,只留下神魂即可,剩下的讓我處理。」
寧宣閉上眼睛,感覺一把刀插入了自己的腦袋,正在裡面攪動,將一些東西挖出來。
而伴隨著這個挖掘的過程,他慢慢地飛上天空。
這是殺生劍以神魂操縱靈魄的技巧,謝易聽聞之後,也想要試一試。但和「唐損」不一樣的地方就在於,寧宣是活人,而唐損是死人,唐鳳華是活人,而謝易是一把劍。所以寧宣感覺自己飛上了無窮高的高處,卻隨時能夠取代回來。
他沒有回去,而是坐在半空,露出一副看戲的面孔。
片刻之後,「寧宣」睜開眼睛。他抬頭看了看天空,又低頭踩了踩地面,再一伸手,抓了一把周圍的風,放在鼻間嗅聞。
嗯,這個闊別千年的世界,仍然是那樣……
等等,面前的人還在絮絮叨叨說什麼幾把呢?
「你若後悔了,還有機會加入我們,和我們一起共謀大事,我可以將你介紹給……」
他聽也不聽,抬手一劍。
一劍便砍掉「唐損」的腦袋。
——好,這個闊別千年的世界,只要安靜一些,仍然是那樣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