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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開天闢地斬(五千字)

  等到眾人來到宅院的時候,已只見一地的碎石瓦片之中,立著一個垮了一半的小小的房屋,透過間隙,能看到其中有一個人影忙不迭跑出來,抓著兩個身影,逃去數十米外的遠處觀戰。

  而另一邊的院子里——或許根本難以稱得上是院子,因為院子是四方牆壁圍攏而成的一個空間,但現在周圍卻根本沒有了牆壁,著大地上除了亂石成堆外,空曠得一目了然。

  在這不遠處,則有兩個老人的身影,正在廝殺拚鬥。

  他們一個高大一個矮小,一個慈眉善目,一個神情陰狠,可算是鮮明的對比。

  這兩個老人自然是李丞和玄貞老道,他們一經接觸,便戰得焦灼,殺得激烈,斗得兇狠,拼得厲害。

  玄關境的高手,已初步引動了天地外力,可滋生出驚天動地的聲勢。但聲勢再浩大,若不能攻敵制勝,也只是白費功夫。

  他們這樣的人,雖然能夠以自己的力量引發各種異象,卻又偏偏不能夠肆意妄為地濫用這些天象之力。

  玄關境一向被稱作尷尬的高手,就是因為往上一點,有大先天高人們,揮手自有無窮無盡的先天真炁,足以狂轟濫炸過去,殺敵於千百裡外;往下一點,百鍊境、真氣境,本來就是比拼拳腳功夫,近距離搏殺,玩得是江湖底層那一套。

  玄關境呢?往下他們覺得真氣境不配合自己對敵,但往上卻又難以揮灑自如,真正和大先天們相提並論。

  沒辦法,卡在這裡了。

  所以當真正面對同級別的高手、進入生命中最激烈的戰鬥時,他們的舉手投足間浩大的威勢反而會漸散漸去,變得返璞歸真起來。

  但偏偏就是這種看來如百鍊境般的拳腳功夫,卻比那些氣象萬千的風火雷電更加兇險萬分!

  原因很簡單——他們的交手,全都超越了聲音的速度。

  所有的內力、真氣、心法、功體、精力、氣元都凝結在一體,化作了身體各個細胞、各個部位源源不斷的最單純的力量,以至於將兩具老邁腐朽的殘軀,推動至人形暴風的層次。

  數十萬斤往上的力道。

  一個呼吸間跨越接近半里的移動速度。

  還需要什麼風火雷電?如此單純的力量,怎能不比那內力所化的火焰更強百倍!

  這兩個快得模糊的影子,在極為靠近的狹小處交戰,可每一招每一式,都好像是兩個身高數丈的巨人施展出來的一樣一樣,在隔空數百米的尺度上攪動風雲。

  時而是這邊擊出一拳,那邊的一間房子轟隆一聲倒塌。

  這邊掃出一腿,那邊的一道牆壁就嘎吱一下炸裂。

  他們的每一次交擊,都造成了好像是時間暫停,然後叫上一百個身強力壯的工匠,每個人拿著一柄大鎚沿著拳風、腿風一路砸個兩三百米,然後時間才繼續發展的恐怖效果。而一個呼吸之間,這兩人如是的交手,就起碼有數十次。

  轟隆,轟隆,轟隆。

  大地不斷震顫,每一次震顫,都有千億顆塵埃和碎石顫抖著躍飛。

  而還沒有落下,就又有一次震顫,下方的塵埃已經撞擊上來,與前者相碰撞、相激蕩,互相崩解、四濺、飛射、碎裂。

  在這樣一個過程中,以兩個老頭為中心,大地產生了無數條向四周衍生的像是蛛網般的裂縫,而他們的戰鬥中心卻是向下凹陷的——好像是有一個巨大的無形的自上而下的數十萬斤的石獅子,一下一下地砸出來,每一下都砸得驚天,而且動地,甚至是泣鬼神!

  以馬赤弓吳寒臣為首的一群人,站在稍遠的距離觀戰,同時也暗中包圍住那從小屋中逃出的四個身影。

  但主戰場戰事未平,他們也只是阻礙了其退路,並沒有引發什麼新的爭端。

  畢竟有這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在前,沒有哪個人是願意分神的。

  寧宣也在觀戰。

  但老實說,以他的能力,其實根本看不清戰鬥的過程。這兩道影子實在是太快也太亂了,他剛才又中了以「色」為機、「眼」為引的一記「燎原心火」,雖然被玄貞老道救下,卻也只感覺雙眼晦澀。

  索性他還有泣血法,雖然這玩意兒後遺症有點嚴重,但到了這時寧宣也不管不顧起來了。

  他當即運轉泣血法,臉色稍稍發紅一些,並爆開體內一粒又一粒的內力種子,將這些虛假幻想的存在一點一滴化作真實可用的真氣,最終流入雙眸。

  面前的一切清晰起來。

  嗖嗖嗖。

  忽然,李丞五爪凌空而下,卷著他的長袍,帶動他的衣衫,呼呼作響間,好似五片厚重的雲,其中藏有閃電、隱著雷霆。

  「好火!」

  面對著看似平平無奇的爪功,玄貞老道贊了一聲,忽地道袍獵獵響動,無形間退後了兩步。他以長袍一拂,面前即刻生成一面氣牆,阻礙李丞再度進犯。

  李丞落地,抬爪,指尖帶著火,眼中掠著光。

  他五爪過處,在空中留下五道久久不息的靚麗的色痕,再然後漸漸擴散開來,並在日光下如雪消融,無影無蹤。

  氣牆上忽然生起了一片火,隨即焚滅。

  那是種很妖異的火,在指尖跳躍著,閃爍星與虹般的亮彩斑斕,所劃過的空間,都留下痕迹,看上去更絢爛得如同街頭藝人掌中的萬花筒,其中有濃的藍、熾的紅、艷的綠,五光十色,繽紛迷離,美得難以形容。

  但這五道痕迹延伸處,地上的雜草卻一根一根,從頭到根部地萎靡、垂落,乃至於變得乾枯。

  甚至連靠近一些的石頭,都在無聲無息地冒出白煙,一點一點被消融掉。

  就好像沾染上了什麼無形的猛毒,因而被腐蝕、侵蝕一般——但要說是「燃燒」,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周圍的諸多高手,只看那亮色一眼,都感覺渾身不舒服,頭腦眩暈,從心頭冒起了一股無名的虛弱之感,好似體內的精氣都被燃燒。他們立刻明白,那是火。

  並非是真實存在的烈火赤焰,而是一種心神之上的無形火,灼人心神精氣。

  只要看一眼,就會中招!

  裹挾著這份燎原心火之力,李丞再起攻勢。

  玄貞老道眯了眯眼,卻忽然立住不動。

  他又擺出了那個姿勢。

  左手在眉心上三寸七分,右手在丹田下三寸七分。

  這個姿勢叫做「撐天立地樁」。

  玄貞一手撐天,一手立地,取自道家典籍中元始天尊化作盤古開天而闢地的意境,盤古破開鴻蒙、劈出混沌,斬殺出來一個天地,為免天地再合,於是便撐天而立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也日長兩丈,如是一萬八千歲,天去九萬里!

  當李丞指尖利爪火色襲前的時候,這個姿勢又一動。

  演化撐天掌。

  蛻變立地手。

  每有外力襲擊的時候,左手以一種輕靈曼妙的姿態回擊,即使在回擊的時候,也時時刻刻處於溫和輕柔的狀態。而右手則重而沉、利而猛,一出再一收,凝固在格擋的瞬間,然後又在下一瞬間出現在另一個攻擊處。

  這兩隻手都很快,但兩種快卻不同。

  撐天掌取自開天的清氣,快似清風。

  立地手取自闢地的濁氣,迅如山崩。

  一時之間,玄貞道人就擺出這麼一個架勢,也就這麼兩隻手來應付。但不管再怎麼厲害的攻勢,碰上了他這兩隻手,就好像是碰上了天與地的隔膜、自然生出的剋星。

  一時之間,李丞竟怎麼也攻不破、殺不進、犯不了、傷不著。

  「好一頭老烏龜。」

  李丞大罵一聲,忽然身影一定,不再動手。

  他一停下,玄貞也不進攻,兩個老頭對峙著。

  「你這賊子,罵人幹嘛?」玄貞老道愣了一愣,好像遇到了一件難以理解的事情,有些納悶兒地說,「好歹也是小玄關鏡的高手,放眼天下也算一流人物,怎麼說話這般沒水準啊?」

  「哼,你這要死的人了,還在乎這些繁文縟節么?」李丞臉色漲紅,彷彿要滴出鮮血來,眼睛卻在發著亮、燃著火,「接下來再看我一招。」

  「他已經黔驢技窮了。」寧宣刻意避開那爪間的燎原心火,心中已做了判斷,「接下來必然是驚天動地的最後一擊,若能打敗這一擊,老道長應當就是完勝。」

  他這話剛在心頭念叨完,謝易冷哼一聲,「你在問我?」

  眼見仇人將死,寧宣眉開眼笑,樂盈盈喜滋滋地說,「對啊,不是問你是問誰?我的判斷怎麼樣,老謝?」

  「應該沒錯,你可真厲害啊。」

  謝易的語氣冷得像一坨冰,「除了問我這個舉動外——因為我根本看不到他們在做什麼!」

  寧宣這才反應過來,謝易的一切感知被武劫封印,雖然能夠隔空觀察他人、感知目光,但這種觀察和感知都和普通的武者無異。寧宣都需要泣血法才能夠看清對方動作,等同於普通人的謝易又怎能看盡其中奧妙呢?

  而這件事情對謝易而言,只怕真是一種最大的煎熬了,他正是一碰就炸呢!

  寧宣吐了吐舌頭,決定暫時不搭理這火藥桶。

  而另一邊,李丞的絕招已出。

  只見他收起指尖妖火,看起來既可笑又醜陋三寸丁谷樹皮一樣的矮個兒忽然展開,身形配著手法,手法配著步伐,步伐配著心意,竟一下化作數十個身影圍繞著玄貞老道,疾風驟雨般地狂攻。

  這一個一個的身影,既是虛幻,也是真實。

  和曾經寧宣一連五刀斬相似,乃是以真氣所化的身影,只是李丞經歷過天地洗鍊的內力更加強盛壯大,甚至能夠支撐數十個自我同時發動攻勢。

  而他的每一招每一式,也都幾乎去到了招式變化的盡頭,達到了一種無法無形、萬法萬形的境地,並且還接二連三、毫不停歇,大有將玄貞老道搏殺的氣勢。在場的眾人只看其中一鱗半爪、冰山一角,將自己與玄貞老道易地而處,都覺得無比難受,彷彿自己是無邊無際大海之中面臨黑壓壓雲頭狂風驟雨的一葉扁舟,孤獨無依且伶仃凄寒,隨時都滅頂之災。

  但玄貞老道仍然是一手撐天、一手立地,目光不動不搖,身子不斜不晃,連表情都不咸不淡,好像並非是在戰鬥,而是在練習某種入靜冥想的方法。

  如果他也算是在大海風雨之中飄搖,那肯定絕非一葉孤苦伶仃的扁舟,而是一條翻雲覆雨的蛟龍。

  恰在這時,左邊數個李丞旋轉著身子連續施展出三個變招,五種攻式,七種手法,十六種打擊。

  這每一招、每一式、每一法、每一擊打出來,李丞身後的地面,都有一尺的青石磚刺啦一聲,忽然龜裂開來。一連三十一招出擊,他身後一連三丈一尺的青石磚全部寸寸碎裂,化作齏粉。

  右邊的九個李丞則以雙手為刀、槍、劍、戟、棍、棒、斧、鉞、鉤、叉等十八般兵器襲來,殺氣凜然,兇猛無匹。

  這十八般兵器的殺氣之盛,每一柄兵器打出,數百米外街道旁的某處人家院子里的一棵樹都會簌簌發顫、搖搖欲墜,只用了不到半個呼吸,茂密的樹梢像是被某種吸走了生命的精華一般,花瓣全數落得乾乾淨淨,只剩下光禿禿一根樹榦,落在地上的花瓣也枯萎灰暗。一連十八柄殺氣流溢而出的兵器斬殺過來,整條街的花樹都失了色,落了花。

  頭頂上的四個李丞自上而下,化作鷹擊、鳳飛、鸞翔、雀落。

  天上的飛鳥看到這四個動作,忽然都莫名其妙地飛得快了一些、有效一些,它們那簡單的小腦袋並不理解,為何一個沒有翅膀走在地面上的人類,卻比自己這些飛禽還要懂得怎麼飛得更好更快更節省力量?而它們更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四個動作中蘊含著怎樣的奧妙,只要按照這個動作飛翔,就算有再嫻熟的獵人來捕殺它們,也要做好丟一隻眼睛的準備。

  正面的七個李丞則一步一震地走來,直來也直去,迎面就是穿心一爪,七個李丞的動作開始時各有不同,到達穿心一爪時卻又完全重合為一,擁有七倍的殺力。

  大音希聲,這一招反而沒有了聲音。但那更像是有力得將聲音也吸收了進去,成為了其中的力、氣、性、意,化作一記精彩絕倫、驚世駭俗的妙招。

  這是繁的變化、兵的凶蠻、禽的意境、簡的凝練,將所有招法囊括在內的合力襲殺。

  這其中任何一招,都叫周圍真氣境的人物們自覺難以抵擋,更逞論還彼此配合、前後夾擊、接踵而來、連綿不絕,務必要讓玄貞老道葬送在這讓人窒息的攻勢中。

  寧宣皺了皺眉,以他的目光看來,玄貞老道的現在的狀態只怕還真接不下這一次攻勢。

  但玄貞老道所修行的功法卻是《開天闢地玉陽神決》,而非撐天立地樁。

  撐天立地只是一種靜態,一種蓄勢待發的力量。

  當需要其中的力量爆發出來的時候,撐天立地就即刻轉化為開天闢地。

  開天闢地。

  那是一種怎樣的力量?

  那是一種整個世界蒙昧混沌,黑暗籠罩一切,一個初生的意識震怒再奮起,奮起並提斧,提斧而開天,開天更闢地的偉大力量!

  豈止是偉大,簡直是偉大!

  玄貞老道在靜中忽然變動。

  而且動得極快,快得驚人。那種速度簡直不是速度,而是力量。

  在常人眼中,速度和力量是分開的,可是速度的本質其實就是力量,尤其是在現在的玄貞老道的身上,他的渾身上下簡直不是一個人體,而像是內蘊有無窮大的宇宙,並且早已經積蓄已久,到達了一個創生世界、造化蒼生的契機。

  於是便爆炸。

  這一爆炸,他的渾身上下,每一個動作也簡直像是炸出去的一樣。

  這樣一來,就快到了極致,甚至比極致還快。

  他踏出一步,這一步不像是踏出去的,更像是一種巨大的力量推動他的步伐,驅使他的身體,讓他在轉瞬間調整出這麼一個動作。

  他雙手一舉,這一舉也不像是他自己想要劈出去的,而更像是一個無形的人強扭著他的身體擺出了這樣一個姿勢,他幾乎沒有控制自己身體的權利。

  他大喝一聲,這一聲是出自他自己的意志,但這聲音之中卻充滿了無奈、充滿了憤怒、充滿了不甘,像是對這個世界的控訴,像是在怒吼,流淚,哭訴,叫喊。

  所有的動作都在勉強,所有的力量都被控制,所有的意志都是三個字:

  不情願!

  ——原來盤古並不想開天地。

  ——因為他知道一旦開闢天地就會死。

  ——這世界又有誰願意去死,又有誰願意送死呢?

  ——但沒有盤古的死,又哪裡來的這個世界?沒有盤古的開闢,又哪裡來的天地。

  大喝到了最後,忽然拔升。

  盤古的叫聲,從無奈憤怒不甘,到寂寞猶豫恐懼,最後一切消失。

  只有勇氣。

  只有勇氣!

  只有勇氣!!!

  玄貞踏出一步雙手一舉大喝一聲從頭到尾一氣呵成流暢自如毫無阻礙。

  他!劈!了!下!來!

  那幾乎是一瞬間的動作,可那一瞬間玄貞的身體變化,卻幾乎被所有人給觀測到了,他好像全然變成了一個透明的人,所有人都能夠透過他的肌膚看到他皮膚之下的骨頭、臟腑、大腦……乃至於更多部分的奇怪東西。

  而在這種視角下,所有人也清清楚楚看得見,他的氣息變成了風雲、他的聲音變成了雷霆、他的雙眼變成了日月、他的四肢變成了東南西北四極、他的肌膚變成了遼闊的大地、他的血液變成了江河、他的汗水變成了雨露……

  玄貞劈開了混沌,成了整個天地。

  一道數十丈之高、純凈得簡直沒有任何雜質的光芒從這化身天地的老道士的掌中劈天砍地地斬殺出去,這道光芒有一種無比凝結無比凝練的感覺,就算是李丞的所有招式合力加在一起遇上了這一劈,都好像是虛假的紙片碰上了三維血肉的存在一般無味。甚至不只是李丞,周圍所有的人都在這一刻感受到了自己的虛假,整個世界只有這一道光芒是真實的。

  光芒自上而下地一砸。

  李丞所有分身一定。

  玄貞站了起來。

  於斯一斧。

  天地初開。

  ——轟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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