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阿賴耶識
進了風餌縣后,寧宣沒有急著做任何事情。
要觀察一個人,並不意味著要走到這個人的面前,親自看這個人的臉,親自和這個人說話,甚至還要摸摸他的拳頭,看看他打在自己臉上的時候多痛。這並不是觀察,而是作死。
寧宣不怕死,卻不喜歡無所謂的作死。所以他乖乖地呆在客棧里,盡量避免和任何人的交流。
以玄關境武者的能力,即使是目光的觸及、意念的審視,也會讓他們有所感覺。所有直接的關聯,對寧宣而言都是要儘力避免的。
觀想境在體內四肢百骸三百六十五竅穴觀想出不同內力種子,百鍊境錘鍛筋肉皮血骨膜髓等身體器官,真氣境則是催化內力種子化作實體丹田,在這個過程中的武者已經能夠強化五識六感了。
更別提在這之上的玄關境,打通性命玄關一竅的所得,便是能初步溝通天地偉力,以其不可估量的偉大和雄壯洗鍊自身一切,不僅是內力拔升至五倍十倍,就連肉身、感知等方面也都全部得到本質上的提升。這世上還能常常見到將百鍊境提升至真氣境的特例,因為真氣境的內力種子早已埋伏在了武者體內,通過種種方式臨時催化內力種子即可,但卻極少有以真氣境臨時達到玄關境的方法。
那畢竟是天地之偉力的洗鍊,不是那麼好容易代替的。
但寧宣也不是沒有自己的辦法。
既然沒辦法直接觀察,那就間接觀察。
追殺者若追到了糞坑,幾乎就只有一種選擇,那就是追問自己所接觸過的人,以此找到自己離開的方向,而自己能夠接觸的人自己最清楚不過了。所以等到適合的時候,寧宣就會再回去問問那幾人——當然,追殺者若是聰明,亦有可能殺人滅口,但寧宣仍然能從屍體上發現蛛絲馬跡,比如招式痕迹、各項能力等。
而如果他真的做事乾淨、殺人利索,那寧宣至少也能知曉「此人做事乾淨、殺人利索」這個信息,不管如何總不至於毫無所得。
所以在這段時間,寧宣便深居簡出,偶爾下樓打探消息。
他連打探消息的理由都想好了:自己是個有些清高但又沒啥本事的廢柴書生,讀書的路途壞了門路,索性退而求其次,來到風餌縣尋一門靠文字吃飯的行當。而既然是清高的書生,自然會傾向於衙門方面的事宜,做個師爺、主簿、典史、文書……之類。
這其實不是個很切實際的選擇,這根本不是退而求其次,而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但對於一個酸儒而言,這種想當然卻又能叫人信服。
可惜沒人問寧宣,令他這精心構造的一切無用武之處。
除此之外,寧宣還順理成章地與謝易繼續交流關於這門「心心相印」之術的信息。謝易之前被他嘲弄了一番,其實是十分氣憤,根本不願意搭理他,但他這個人卻有一項毛病,只要說起武道,一開了頭,便滔滔不絕,有說不完的話語,和平日完全不同。
昨晚在鄉道之上,他也是本不願多說,卻又不知不覺抖出了大片秘密,讓寧宣大開眼界。
只能說畢竟是閉麥了一千五百年,有向人炫耀自己成就的機會,哪能不把握住呢?
在謝易口中,這門技術也是屬於「真人」之道,卻不叫「心心相印」,而喚作「阿賴耶識」。
「所謂心心相印,之所以需要等到『胎芽孕種』成型后才能自如施展,乃是此術要點為以一種非常直接且霸道的方式,與對方的靈魂相勾連,以爭搶對對方心靈的影響力。這種行為其實是非常危險的,若沒有足夠強大的魂靈,便難以攻破心防。」
謝易講解道,「而我的『阿賴耶識』則截然相反,是取下靈魂中的部分殘片,以其作為載體,傳輸自我思想,這招的靈感其實是來自於前世的電話、手機。我將靈魂的波動擬作電子信號,這個過程其實經過了信息的獨特處理化和翻譯,也並非直接強賽給對方,更類似於現實中的『說話』。」
「原來還有這樣的奇思妙想。」寧宣是目瞪口呆了,他在武功上的修行還只僅僅只局限於本能的摸索,全然沒有謝易這種開拓性的思維。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在這之前,他還對謝易口中的「玩武功」沒有明確概念,現在卻總算有了點想法了。
「兩者類比,各有優劣。『阿賴耶識』無需強大且旺盛的魂靈之火,因為輸送信息的靈魂殘片已經建立了一道橋樑,只要橋樑永遠存在於那裡,便能夠一直進行靈魂上的響應。但這畢竟不是『心心相印』那般直接且粗暴地想法灌輸,而是通過一個媒介進行公平的交流,在地位上雙方更加平等,不能像『心心相印』那樣以能力決定強弱地位。而另一方面,在速度上也是『心心相印』更快,它和一個人念頭一起一落一般快速——而這點優勢,讓『心心相印』更多地使用在戰鬥過程之中,也更加強勢,更加激烈。」
「一個要求低、地位對等,一個應用廣、倚強凌弱。」寧宣點頭,「原來如此。」
他這才明白,為什麼老謝被自己這樣煩擾還不閉麥,合著這橋樑雖然是老謝所造,但對方卻並沒有管理員許可權。
而如果真有心心相印之術,謝易心念一動,就將寧宣念頭一衝一撞,當即把他變成白痴。
「我也不是不會心心相印,可惜我的魂靈被囚禁劍中,還本溯源,無法展開類似『胎芽孕種』的堅固形態。」
謝易冷哼一聲,強調後者的要求對自己來說其實也不高,讓寧宣千萬別以為自己不會,「若我對你或者任何人強行使用心心相印,相當於神魂出竅,我自己也會受到衝擊,灰飛煙滅。」
真夠穩妥的。
「我忽然很想認識一下將你囚禁起來的那位。」寧宣嘆了口氣,「我太佩服他。」
出乎意料的,寧宣本以為謝易將會如之前一樣當場閉麥,或者直接叫罵。卻沒想到謝易也跟著嘆了口氣。
「他當然是個最讓人佩服的人,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太容易死的。即使是在一千五百年的時光里,他也一定是最閃爍的那一顆明珠。我在劍中千年,他也一定輪迴轉生千年……甚至脫出輪迴,達到一個我還未曾了解的境地。」
謝易以一種很懷念的語氣說,「寧宣,我真想再和他見一面,我想和他敘敘舊。」
寧宣愣了一愣,「這是……懇求嗎?」
「不,這是宣告。」謝易笑了,「我只是在說一件必然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