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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後悔了

  第61章 後悔了 

  搶救室外,潘勝男一邊安慰父親一邊不時地看向門口地指示燈。潘喜紅這次流產對身體影響很大,聽到老媽心臟病在醫院嚴重到搶救,這位大小姐聽到后,自己先暈了過去,她索性打120讓老爹陪著喜紅去醫院,自己讓常遠來照顧笑笑。商言怕小妹妹被欺負,自己半夜打車來了姥爺家。他看到小妹妹被親爸抱回了家,他又想自己打車去了醫院。 

  最主要的是,他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了潘喜柿。 

  「姥姥是小姨你的媽媽,但是我大概率覺得家裡不會有人想著打電話通知你。電視劇上都演了,如果不能見到媽媽最後一面,會遺憾終生的。」商言開始在電話里像個男子漢,可是說到最後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哭了出來。他是從小被姥姥姥爺帶大的,感情深厚,聽到姥姥去了醫院還連夜進了搶救室,越想越害怕。 

  商言哭著說:「我想做點什麼,可什麼都做不得。姥姥不會有事吧?」 

  潘喜柿在電話里安撫商言:「你姥姥不會有事的,相信我,我從來不騙學生!」 

  接到宋家惠病危的電話,潘喜柿的第一反應真真實實地並不是難過。都說母女連心,血濃於水,可是人的內心感受是無法欺騙自己的。但是此時,潘喜柿的心裡同樣非常的不好受。一種巨大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向她襲來,讓她也忍不住心慌失落。 

  遺憾! 

  是的,仍舊是遺憾! 

  她為這種無論是活著和死亡都不能改變的遺憾而感到永遠遺憾。 

  張愛玲的小說《傾城之戀》中,有這樣一句話:她還是十來歲的時候,看戲出來,在傾盆大雨中和家人擠散了,她獨自站在行道上,瞪著眼看人,人也瞪著眼看她.人人都關在他們自己的小世界里,她撞破了頭也撞不進去.聽到背後有人來了,她覺得來人一定是母親只是,她所祈求的母親和她真正的母親根本是兩個人。 

  不知道別人看到這句話會是什麼想法,但是潘喜柿自己卻是能精準的捕捉到作者這在一瞬間描寫時的心理。只是,她自己不是被擠散的,她是親手被父母送走的。 

  她經常在不自覺間遇到驚嚇,也會驚呼喊一聲:媽媽。 

  可這個媽媽和同她有血緣關係的宋家惠根本就是兩個人。 

  她現在覺得自己的母親可能要離開人世,她似乎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一個事實,可是這個母親和病床上的宋家惠似乎也不能全部融合。她的哀傷是為了自己的母親,可好像又不是為了宋家惠。 

  從小到大,潘喜柿也試過用各種方式擠進別人的世界,小時候這些世界都是以家為單位的,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就算是頭破血流卻也是真的擠不進去。而自己親生父母的世界卻讓她一次次頭破血流。現在她真正的長大了,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活成千軍萬馬後,心中的母親和現實中真正的母親唯一一次可能真正的重疊,她的心中也只有遺憾。 

  這種遺憾無論是死亡還是活著都永遠也不會改變。 

  潘喜柿怕商言一個人半夜去醫院不安全,她趕過來打車來接上孩子一起去了醫院。此時已經搶救結束,宋家惠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醫生說情況仍舊非常嚴重。潘喜柿看著商言紅著眼圈去找媽媽,她遠遠地站在很靠後的位置上,一臉茫然。她想下樓透透氣,可卻聽到了宋家禾同大舅和小舅一邊哭訴,一邊解釋的聲音。 

  「我最近心態特別不好,不然怎麼會因為甲亢住了院。我和宋家惠說得那些話,就是因為心裡不痛快。可是伱們說,喜柿從小長在咱們身邊,有咱爸咱媽給她撐腰,又誰真敢苛待一個遠離父母的小女孩呢?再說呢,人都是感情動物,就算是小貓小狗這麼多年生活在一起,還有感情呢,更和我們是喜柿的親舅和親姨。從小到大,我給喜柿花錢買衣服,買花兒、買發卡、這兒,買那兒,帶著她旅遊不是瞎話吧?她住校的時候,我還給過她零用錢。我昨天就是又犯病了,覺得什麼都生氣!才會口不擇言!」 

  宋家寶說:「你就是自私,別解釋了。喜柿這孩子,我一直就說很好。可你們總是不知足,說句最公道的話,我們自己的兒女工作后,能不能做到像喜柿這樣逢年過節給大家買東西,能不能家裡大事小情都能出錢出力?自己閨女兒子都做不到的,人家孩子做到了,還總說人家不好,確實過分了!咱二姐這心臟這麼厲害,喜柿再怎麼樣也是她閨女,說話不能沒搶沒重啊。」 

  宋家禾還在辯解:「拿喜柿跟我親閨女一樣對待,那我肯定是不可能的。你可能嗎?大哥可能嗎?就算是二姐也不可能。多遠是多遠,多近是多近。喜柿還算是很不錯的呢,有好多養在老人身邊或者親戚身邊的孩子過得可沒有她好。尤其是這種父母都不給生活費的,初中畢業去刷盤子的都不在少數。自己的孩子自己養,這都是真理!」 

  宋家寶說:「那個年代不是特殊情況嗎?二姐又不是自己把孩子放在老人身邊,那個時候他們這種情況,基本都這樣。」 

  宋家禾說:「所以把孩子養在別人那兒,就別想著自己和孩子和人家的孩子一樣對待。我們都是做父母的,大哥為自己的兒子,家寶你為了你一雙兒女,我為了我兒子,宋家惠為了自己的兩個女兒,各過各的,誰的日子都不容易,能拿出這些精力來對一個外甥女就已經很不錯了,付出肯定希望有回報的,這是人性對不對?大公無私只能對自己的孩子,其他人沒可能的。」 

  宋家寶說:「你別說別的了,就希望二姐這次沒事兒。家禾你也別激動了,我聽說這甲亢治不好就是神精榜,我看你也差不多了。」 

  「自己情緒不正常,我知道,要不然也不會來住院,我夜裡一個人哭到天亮的時候,也沒跟別人說過。」宋家禾數落宋家寶,「你們都說我心眼兒過,自私,可別以為我不知道,喜柿給你們家花錢花得最多!」 

  潘喜柿站在無人之處好一會兒,按說兩邊都是她最親的人,可是她現在同任何一面似乎都沒有太多的感情,也不想有過多的糾葛。對於親戚來說,她以前覺得越多越好,可現在,她覺得一個似乎也挺好的。安全感這個東西只能靠自己創造,而幸福感這個事情,人與人之間的標準也不盡相同。 

  柴米油鹽,一地雞毛中,不能說沒有真情,只是有時太讓人疲憊。 

  大舅最先發現了潘喜柿,招呼她過來同大家站在一起。潘喜柿在姥姥家的親人里,從來同大舅家最不親近,初中之後就沒有去過他家,可他卻一直很愛同她講道理,可能這就是家長們的通病,到了一定年齡,就想要當領導,給所有人主持公道。 

  「喜柿啊,你媽病成這個樣子,過去無論有什麼原因,現在都不該再繼續耍脾氣了。聽說你二姐也在生病,剛剛也住院了。你大姐一個人忙前忙后的,你爸那兒身體也不好,你該幫著操持,還是應該操持,可不能在一旁袖手旁觀。」宋家傲停頓了一下,然後又接著說,「還有你小姨,身邊現在也沒人照看。按說你跟小姨的感情比跟你媽還深才對,你也不能不管啊!」 

  潘喜柿從善如流說:「姥姥姥爺沒了,你這意思是當老宋家的一家之主啊,既然是這樣,您排班吧,宋家所有的後代都輪著照顧我媽和小姨。一周7天,老宋家這麼多後代,一人一天也排不到我吧!」 

  宋家傲說:「那是你親媽,你讓老宋家的人伺候,你媽也不能同意啊!」 

  潘喜柿說:「我媽都沒表態呢,你卻替她做主,我是聽你的還是聽你媽的啊?」 

  宋家傲說:「那你小姨呢?你小姨你也不管了,她從小可是最疼你的!有一陣子你還住她們家呢,授人點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做人可不能忘恩負義啊!」 

  潘喜柿說:「我小姨疼我也一樣疼表哥和表妹們,對我的好對他們也一樣不少,他們有的我也很多都沒有,所以你們先排他們,剩下的日子如果排到我再說!」 

  宋家傲說:「喜柿,你怎麼變得這麼冷漠了?一家人就應該互相幫助,你小時候我們幫了你,現在你小姨年紀大了,你卻不聞不問,這像話嗎?」 

  潘喜柿說:「小姨的侄子侄女外甥女多著呢,您怎麼就盯著我一個呢?」 

  宋家傲說:「看看你這覺悟,還當老師呢,怎麼為人師表?想要教出一幫自私自利的學生來嗎?要是老師都像你這樣,我們的社會還能好嗎?」 

  潘喜柿沉下臉來:「當老師怎麼了?當老師就不能拒絕無理要求,就必須接受不公正待遇了?如我我是這樣沒有思想,人云亦云的人,那我當了老師才會危害社會呢?我還就是希望能教育我的學生,不要被道德綁架,要有自己的是非觀念,要學會保護自己,要能夠對所謂的大道理說不。哪怕是長輩的PUA,也要時刻保持清醒,永遠可以分辨什麼是真的好與壞、善於美、對與錯、是與非!」 

  宋家傲說:「喜柿,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小時候你挺乖的,合著你一直是在騙我們?」 

  「人心無不足蛇吞象,自己的心擺不正,誰在自己眼中都不是好人。」 

  說完,潘喜柿轉身離開,她想著自己在這裡反正也沒有半點用處,而且宋家惠已經結束搶救進了ICU,她留在這裡也沒有用處,自己的學生商言能平安見到家長,她的任務就算是圓滿完成了。 

  就在這時,商言喊住了她:「小姨,我想去看看二姨,大家都在姥姥這裡,她自己一個人」 

  潘喜柿說:「商言,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我得先走了,如果你」明天不能去上課,發微信給我,我讓李昆給你捎卷子。」 

  宋家惠悠悠轉醒,像是從鬼門關上走過一遭。一天後轉回了普通病房。宋家禾來了好幾次,沒讓進門。這次她終於進了病房,然後當著潘冠霖的面給宋家惠道歉:「二姐,我是個甲亢病人,而且已經嚴重到住院了的地步了。我有時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很多時候,想起誰來我都深惡痛絕,別說喜柿了,就是想起咱媽來,我也是經常一肚子委屈,覺得她對不起我。我這是病,已經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了。」 

  宋家惠冷冷地說:「還好我沒事兒,我大閨女和二閨女說了,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家也別想好過。你趕緊離開我這兒,我一點也不想看到你。我就是恨潘喜柿那個傻子,拿你們當親人,拿自己的親媽當壞人,現在她應該後悔,我就應該哈哈笑,看你們所有人的笑話。」 

  潘冠霖給老姐兩個打圓場:「別說我那兒兩兒閨女了,就是我這老頭子到時也不能原諒她小姨你哈。一定得把你告上法庭,不過她老姨,這好好的,你怎麼得了甲亢了呢?」 

  宋家惠不耐煩地說:「老潘,你趕緊讓她走,她在這兒我心臟就開始難受,膈應極了。」 

  潘冠霖看看老伴兒,又看看小姨子說:「你們兩個啊,真像是我們家的喜紅和喜柿,要麼見面也不講話,要麼就互相掐,也不知道不在一起的時間那麼久,心中怎麼就那麼大的怨氣,都是一個娘胎里爬出來的,跟敵人似的。」 

  宋家惠聽到老伴兒拿兩個女兒同她們比較,心裡又是一陣難受,沉著臉,嘴裡卻是蔓延著無邊無際地苦澀,不為別人所知。 

  宋家禾卻像是八輩子沒人說話一樣,坐下來就不肯走:「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知道你們也不容易。可是總歸是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的。可我日夜都是一個人,有了為難的事兒,連個排解的人都沒有。日經越累的,這心裡就落下病了。」 

  宋家禾的兒子一家三口定居國外,留下初中的小女兒寄宿在新港的國際學校。孫女鄭曉雲與父母和弟弟長期分離,跟她也很有代溝,到了青春期性子越來越怪,周末回家不是找茬,就是同奶奶發脾氣。有時宋家禾覺得自己根本就沒說什麼,這孩子就在家裡哇哇大叫,又哭又鬧的。 

  「我這人最講究臉面。現在的房子隔音都不好,新搬的家,左鄰右舍都以為我們家怎麼了呢。」 

  潘冠霖能感受到宋家禾的無助:「這個你真是不用往心理去,家家戶戶都有孩子,現在的孩子省心的少,大家都見怪不怪,可以理解的。」 

  宋家禾說:「我這從小就怕曉雲這孩子遠離父母受委屈,我是一直富養她。可也就是這樣把孩子給慣壞了,她爹媽是要接她出國的,必須得上國際學校。可這國際學校又必須住校。當時曉雲就特別抗拒。每次周一早上校車來接,孩子就跟上刑場一樣不肯離開家。」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鄭曉雲和從小相依為命的奶奶感情也變得淡漠了。到了初二的時候同宿舍的同學發生了激烈的衝突,調換了幾個宿舍后,依然人際關係都十分的緊張。 

  「我以為這事兒就解決了,她回家也不提了,我也鬆了心。可誰知道,現在突然跟我說不想上學了,如果再逼她,她就不活了。」宋家禾說,「我心裡一直嘀咕,就帶孩子去看了醫生,果然醫生說她是什麼中度抑鬱,要吃藥才能治好,就跟高考那年的喜柿一樣。得了什麼抑鬱症。」 

  宋家惠和潘冠霖第一次從別人口中得知自己的小女兒竟然還在那麼多年前就得過現在這個時髦的病,兩個人全都愣住了,各自在心底五味雜陳。如果宋家禾不是因為自己孫女的事情說出這件事兒,他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也不會往這方面去想。 

  此時的宋家惠根本已經無視宋家禾的存在,她只是抓住了老伴兒袖子,像是一直堅持的什麼東西,在這一刻終於徹底坍塌,她喃喃地說:「我後悔了!」 

  潘冠霖點點頭,也啞聲說不出話來。 

  「不應該讓孩子離開咱們身邊,無論多難,自己的孩子都應該自己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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